“对，正是冲喜！”国母面露欣喜，“国师委实神机妙算！朕还未道出对象名姓，你便坐了起来，你与那凤家长男果有命定姻缘！”
“命，定？”木婉言僵硬重复。
傻**国师，招摇撞骗，孤再也不夸你是神算子了！
“是啊，正是命中注定！他幼时还与你结下了娃娃亲呢，小言可还记得？”
许是因重伤口难言，或是因过度无语而失语，木婉言欲言又止。
清醒时间一炷香不到，她便先后眼见陪葬文学、盲婚哑嫁、冲喜、娃娃亲种种糟粕。
以及，有些人虽然是顶级草包、至尊废物，如今确诊双腿残废，仍旧是板上钉钉的一国储君，只因这家天下社会她受上位者喜欢。
好一大盆封建糟粕糊脸！
糊得木婉言几近昏厥。
然更让人晕眩的事还在后头。
比如……
那杀千刀的余医师不知对她做了什么，使得她口齿不清，从此再未能在对话中正确、完整表述观点。
她道：“不……”
不要结婚。
“不记得了？也是，那时你还太小。这也无妨，婚后自能日久生情，若实在难生情愫……”国母似有纠结，又很快释然，“凤长男毕竟是右相之男，届时又尊正妃之位，总得给些薄面。纳面首之事，合该婚后一年再提。当然，若是那时小言不要面首，朕也会为你挑选几位良家男郎的。”
木婉言：“不，要……”
“胡闹！怎可不纳面首！女子无几个俊男面首哪成？”国母佯装蹙眉，又轻笑，“小言倒是肖朕，一样痴情。不过女子三郎四婿乃是天经地义，堂堂东桓太子，独太子妃一人充后院，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念在你还年少，不可纵欲伤身，便先将后院面首定在半百之数吧。”
木婉言：？
她是龙精虎猛、身强力壮，但五十个面首是不是太多了些？
她来不及为即将到来的包办婚姻感到悲哀，因为紧随而来的是让人绝望的源源不断的美男俏郎。
美人环绕固然美好，终生绑定委实可恶！
可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微哑难现三寸之舌。
任木婉言绞尽脑汁，也没能以磕磕巴巴的方式说服国母取消婚姻，只堪堪将众太医的脑袋保住。
可怕的话题终止于金乌坠地，国母因要事不得不起身离开。
至此，木婉言心底萦绕浅淡死感，早已别无所求。
唯一能激起她兴趣的，只有余医师那不知何时会毒死她的大招。
动作快些吧，余医师！
再不杀青她当真要被迫英年早婚了！
待国母离去，御医被打发出门，身侧余医师扭曲着似哭非哭的脸，一路跪行至床榻旁。
木婉言目有期待。
余医师揉揉哭丧脸，深呼吸，好似下定某种决心。
木婉言眼含鼓励。
余医师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出入｜体金针，再猛地往木婉言嘴里塞一颗药丸，随后腆着脸蹭蹭倒退：“主公，您安排的事都已办妥，嘿，属下就先告退了。”
言罢，余医师已靠近门扉，随后她急忙转身，头也不回地飞速往外跑，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还因太过慌乱，不慎翻滚在地。
木婉言来不及搭理她。
比早前药汁还要苦涩的药丸充塞口腔，木婉言阖目以防恶心到翻白眼，好容易适应那股能掀翻天灵盖的苦味儿，她一边生理性干呕一边抬眼。
只见滚了两圈的余医师来不及爬起，就着趴下的姿势双手撑地，双腿往后一蹬，忙不迭往远处跑。
但闻她劈着嗓子大喊：“草民去为殿下煎药，殿下不必来寻！”
木婉言：……
民间志怪中的四足类人奇行种都不及余医师诡异。
“赶着投胎？”
慌什么？
是孤被杀又不是你被杀。
此话一出，木婉言愣住。
孤能说话利索了？
这嗓子早不恢复晚不恢复，偏生事成定局后返工！
气得木婉言翻身坐起。
她于是发现自己双脚踩在了地上。
嗯？
缓缓地，慢慢地，徐徐地，木婉言低下头。
脚趾动了动。
肉眼可见，很灵活。
这是何等医学奇迹！
金针辅佐下，一碗药汤让她瘫痪在床，一颗药丸让她健步如飞！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记忆碎片，木婉言霎时脸色发黑。
她不属于凰鸾界本土人士，自高武来到低武，加之本身有灭世之力，为保护低阶世界，也为了不受此界排斥，势必无记忆胎穿。
然她前生记忆繁杂，灵魂本身带有巨大能量，此界记忆直接压箱底呈随机触发式，她此时能将人对号入座已是勉强，其余事件很难记得。
故而，她才想起，她今日其实初到马场便察觉马匹有异，当即玩心大起，将计就计欲引出背后贼人，遂翻身上马。
此后便是她于纵马时忆起前世。
而余医师在她纵马前便受她指派，要帮助她伪装重伤断腿。
余医师敬业，然太过敬业，直接导致一直想方设法单身的太子殿下捡了个婚姻。
甚至，木婉言很清楚那苦得世所罕见的药有多少是药效配方，有多少是余医师公报私仇。
瘫痪太子起身，四处寻找。
孤的剑呢？
余哲贞！孤誓杀汝！
——
天色渐晚，太子府内鸡飞狗跳。
但见太子执剑追，医师绕柱走，前者杀气腾腾好似修罗再世，后者气喘吁吁大哭主公饶命。
然余医师今日壮举实在让太子咬牙切齿，就是余医师搬出救治好的殿下心爱之马，也没能让太子殿下歇了惩戒之心。
若非有一女人提着食盒闯进来单膝跪地空手接白刃，大喊“主公且慢”，只怕余哲贞今日危在旦夕。
“周尚瑾救命！”
余医师手脚并用跑过来扒拉住挡剑之人大腿，哭得涕泗横流，好不凄切。
然周尚瑾未有回应，倒是缓缓打开食盒第一层，露出其间盛着黑乎乎药汁的瓷碗。
“主公请看。”
霎时间，一股奇臭无比、好似厕所不明物的味道涌入在场所有人鼻息。
木婉言先是拧眉，复缓和脸色，收起宝剑。
余医师却是脸色大变。
大腿抱错，悔之晚矣！
她连忙转向抱住主公，一把鼻涕一把泪：“主公饶命！”
主公没理会她，只颔首：“以牙还牙，此计甚妙。”
周尚瑾当即主动端起药碗，对着余家长子余医师笑容和煦：“大郎，该喝药了。”
余医师失声尖叫：“阴险！怪道你一回来便找我要方子！”
“某乃主公门客，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某不过是忠之属也。”
绝口不提坠马瘫痪之计是她献出，她此番是怕主公也找她麻烦，遂将功补过。
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
周尚瑾莞尔一笑，还好她未雨绸缪。
余医师挣扎无能，被迫咽药，顿时双目凸出，干呕不止。
好苦！
见此，木婉言心满意足，这才看向周尚瑾：“还有何事？”
这是在给周尚瑾更多折过机会。
“蒙主公宽厚，不计前嫌。”
呕吐声不止的背景音里，周尚瑾火速滑跪，先是谢恩，再是呈上一枚巴掌大的竹片：“属下自知主公苦于婚姻难退，百般思量下，粗略书下此事解决之法，还望主公过目，抉择一二。”
前朝已有造纸术，只是工艺尚且粗糙，精细纸张又十足昂贵，故当世人书写仍常用简帛。
木婉言接过竹片。
上书四字。
——晓情于圣。
周尚瑾继续道：“害主公坠马凶手已找到，现下正派人暗中监视，只候主公一声令下，主公，可要动手？”
“不必。当务之急，退婚。”
她正等凶手再行动送她脱离凰鸾界。抓了罪魁祸首，她再上哪儿去找这般古道热肠的好心人？
与此相比，杀青前维持单身尤为重要。
木婉言摩挲着竹片。
此刻宫门落钥，太子深得帝心不受宫禁限制。
然，她现对外放讯重伤不起，谈吐勉强，无论是此刻进宫还是再请皇帝以进言皆实不合理。
她沉吟：“明日休沐？”
“回主公，正是如此。”周尚瑾闻弦而知雅意，“圣上勤勉，便是休沐仍寅时而起。
“明日一待宫门打开，属下便遣人执金牌进宫，言太子病中思母，在圣上未及下旨之际请圣上驾临。
“届时主公再佯装略有好转可正常言语，对圣上晓之以情，徐徐诉说一番，想来以圣上爱子之心，主公定然能如往日一般说服圣上改弦易辙。”
“如此，甚好。”
丢下竹片，木婉言转身回寝殿。
君王宠爱太子，不限太子居东宫，而是于宫门附近为太子建了座府邸，太子府距帝王养心殿约摸三刻钟功夫。
养老最忌睡眠不足，明日需寅时三刻起，她可得早睡。
然而深夜，木婉言却让一阵呜咽吵醒，睁眼一看，周尚瑾跪于床榻旁垂头抹泪。
大半夜有人在灯火昏暗的床头哭得如丧考妣，如此惊悚场景让木婉言无言了一瞬，她起身：“哭丧？”
话音刚落，周尚瑾五体伏地，啜泣道：“属下智计有失，还望主公恕罪！”
未及木婉言询问，周尚瑾便将事件和盘托出。
原是国师夜访君王道圣旨吉时，圣上欣然采纳，遂子时拟旨，寅时颁旨。
太子府派出的人刚至宫门，便见持赐婚圣旨颁于右相府中的宫人回宫，霎时大惊失色，着急忙慌跑回来汇报情况。
而那余哲贞余医师此夜竖着耳朵睡觉，听到婚事已定的风声便裹着包袱连夜离开了京城。
现场只留下余医师写的竹片，上书“为殿下寻治腿药材”此等冠冕堂皇之语。
周尚瑾没说的是，彼时她亦欲遁走，然晚了余医师一步，便只能悲戚退回禀报。
但木婉言见其一身方便跑路的行头，已然看穿一切。
她一时没能判断哪件事更让她震撼。
她沉默半晌，肱二头肌发力：“……国师与孤有仇？”
从始至终这婚姻皆是这神棍作妖，她早晚做了这神棍！
周尚瑾不敢出一言以复，借着以袖拭面的空档偷偷瞥了眼主公，小声抽噎：“且，方才宫中来人传信，今日辰时，凤右相长男将依照礼法前来太子府，以新婿之身面见未来妻主……主公！”
“无碍！”木婉言抬手制止周尚瑾惊慌上前的动作，她重重向后倒下，沉沉闭眼，重重叹气，“让孤静静。”
这一静，便静至天光大亮。
接近死期慌张，真死到临头她反而四平八稳了。
昨夜火烧眉毛，她心如死灰，躺下悲愤无多时便已睡着……咳，床褥过于软和舒服了些。
临近辰时，国母到府探望，特地与爱女共进早膳，离去时意味深长道：“勿忘辰时。”
木婉言此时犹能心平气和送别国母，扭头让周尚瑾再拟退婚章程，言如事不成后果自负。
未多时，右相来人递上拜帖，木婉言让人引客至花园，自己坐着轮椅由人推着前往。
木婉言来到花园，此地群英缤纷。
初春，众芳摇曳。
馥郁妍丽中，幕篱遮身者转身，柔柔行礼。
其腰间环佩略泻清音，与宛转男音相得益彰：“窃身右相凤益谦之男，凤九箫，见过太子殿下。”
分明不见真容，木婉言却觉此人无双倾城。
形相清癯，仪静体闲，皓质呈露，湛然若神。
这是她的未来郎婿，凤九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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