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月福地，江奔万里。
哪吒坐在九湾河岸口，任由浪花打在自己的脚丫子上，嘴里叼着根路上拽来的野草，无趣极了。
他的脑袋上方有一个虚化的莲花纹样，枝节笔直，下面藕段缠绕增生。
出手试探，根茎越来越多几乎将他包裹。
懒散的状态渐渐浮上一抹郁色，哪吒撇嘴，一根肉短的手指转着乾坤圈，装作毫不在意，视线若有似无地瞟着枝蔓。
咻——
残影飞出去，乾坤圈打乱了蔓延的藕节，只剩莲花纹丝不动地停在他头上。
他这是听师父的话，修炼过头了。心性没修成，倒是修出了心魔，导致莲心着相，藕节发狂一般缠绕着心头。
刚开始他还觉得有趣，可是一不留神藕节蔓延侵占地盘，搞得他这几天烦死了。
乾坤圈在海里过了一圈，激起浪花漫到他的小短腿上，带起凉丝丝的感觉。低头看着浮动的海面，海水映照不出莲花，但他看了会儿心情又好起来。
还是海水可爱，想让浪花什么形状就可以让它变成什么样，最重要的是，海里住着他最好的朋友。
哪吒原是灵珠子转世，天生怪力，替百姓除了几次妖怪后，大家虽然不再惧怕他，甚至有很多人崇拜他形成粉丝团，但能和他面对面玩耍的实在少数，算来算去也只剩那位“兴云布雨滋生万物正神”预备役敖丙了。
“预备役，万年——预备役。”哪吒吐出草打着哈欠，任由法器搅动乾坤。他既想帮敖丙让他尽快成腾云之势，又怕他成神之后忙起来更没有人陪自己玩乐。
东海水晶宫，
宫阙震响，敖丙被三个虾兵蟹将拉住袖口。
“太子，龙君忙于政事不在家，那家伙愿意搅闹就让他闹吧。”
“哪吒是我朋友。”
忽得一阵更猛烈的晃动，敖丙挣脱几人，老龟忙赶过来劝阻，“您就听龙君一句劝吧。虽说当年您和哪吒一同得了机缘化解危机，但个人有个人的道法。您是要位列正神的，那孩子戾气太重，还是不要过于纠缠。”
“龟伯，那是我朋友，而且他戾气不重，大家总是误解他。”他拂开老龟的胳膊，见他还要跟上来，学着哪吒的样子夸大说辞，“我们真的是好朋友，我要是再不出去，他见不到我着急能把水晶宫掀了。”
这话原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哪吒的重要性，落在几位耳中显得丝丝怪异。看着渐渐离开的身影，
不出去、掀了……
他们每次见面都要打架，搅得东海天翻地覆。
这戾气还不重？竟然拿这个来威胁我们三太子。
哪吒等啊等，以为水晶宫又不放人，正准备用混天绫下水搅弄一番，浪花激荡，半空里飞出一条矫健的小龙，鳞片泛着银光，形貌端正，来日势必成为一个威严公平的正神。
支着下巴看得入了神，敖丙腾云飞了两圈，收势来到岸边。
哪吒回神收起那副期待的样子，移开视线只用余光觑人，“你可算来了。”
“让你久等了。”敖丙双手合拢礼貌地作揖，提议道：“我们可以去西山踢毽子。”
“好吧。”哪吒说得有气无力，依然表示自己只是一般感兴趣，在敖丙转身后眼睛瞬间变亮，兴奋地拿出毽子。
敖丙回头间他又慌忙收起，只是高兴的笑还挂在脸上。
……
有点尴尬。
敖丙佯装不知嘴角扬起弧度，配着哪吒那一脸菜色，一同往西山去。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哪吒试探着问。一大一小一同坐在山崖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得嘞你不用说了。”混世魔王语气随意，“我知道，你将来是要做正神的，肯定要好好修炼。”
“每次我叫你出来玩，都要等很长时间，他们都担心我带着你闯祸。”
“他们只是不理解你，”敖丙低头思索，“那我下次早点出来。”
“不用，不用，嗐，”哪吒肉嘟嘟的手拍在敖丙胳膊上，不在意地笑起来，“我也不是怪你。”
“嗯，我明白。”敖丙收回视线，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我只是想早些出来，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哪吒向后撑地的姿势僵住。
他眼睁睁看着头顶那朵莲花藕节根茎越来越多，找着缝隙就钻，将心房绕得密不可分。
哪吒晃了晃脑袋将念头抛开。
“你呢？最近有没有勤加修炼？”
说起这个哪吒更加郁闷，看着头顶的莲花又想把乾坤圈砸过去。
“你的莲花着相了？”
“你能看到？”哪吒惊讶地睁大双眼。
“没有，但是你心境很乱。”多年前的那桩大机缘之后，他们俩的心意偶有相通。
“你起来我二人比试一番，看看源头在哪里。”
哪吒瞥了他一下，“这东西控制不住，我怕伤到你。”
敖丙笑起来，突然出手。
水晶宫再次晃动，这次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加剧烈。看门的海夜叉浮到海面附近查看，慌忙回来禀报，“不好了，哪吒和三太子打起来了。”
“什么？”龟丞相急了，和几个老海鱼商议，“这可如何是好？他俩打起来没人拉得住。龙君还在天庭开会，”
突然间桌子翻倒，水晶屏风和花瓶全部倾倒在地，“快去禀报龙君，就说哪吒大闹东海，和三太子打起来了。”
哪吒将火尖枪对准敖丙，尤其是听他说完，此番也可以精进修为助他早日成为正神，哪吒就不再有疑虑，乾坤圈和混天绫同时甩出去。
风云变幻，敖丙和法器穿梭其间，哪吒拿着火尖枪处身其中，感受到龙气迅速回身格挡。
“好枪，不愧是太乙真人锻造的法器。”紫焰蛇矛火尖枪，不止蛇矛枪刃锋利异常，还可以喷火。哪吒呲牙露出一抹笑，手腕转动按下窍门，烈火喷涌而出，敖丙不得已暂时隐没在云雾中。
“三太子呢。”海夜叉躲在浅海滩的石头后观战，“唉出来了出来了。”
敖丙吞雾间隐入东海，又急速起势，以水为引，以冰克火防备着袭击。海面之上激起千里冰封。这下海夜叉想逃也逃不了，被迫观看全程。
突然间，藕蔓增生，糊在心口让人看不见景物，哪吒只知道心里烦躁，急切地想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甩出去。
同一时刻，敖丙眼前也有一瞬间看不清楚，下一秒一头撞进了莲花池里。
异物冲击，哪吒脑海激荡手下的动作失了章法，敖丙也似没有意识一般停在那里由着人刺。刹那间血肉剥开，火尖枪挑了小龙的龙筋。
血雾漫天洒下，落在冰面，随着冰层寸寸解封融进海里。
“没，没了。”海夜叉得以活动后仍然僵硬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跌撞着冲向水晶宫。“太子出事了。哪吒将三太子抽皮扒筋，如今血还漂在东海的海面上。”
“什么？”老龟被吓得向后倒去，颤抖着仰天长喝，“快去禀告龙君。”
哪吒陡然清醒，看着手里的龙筋一时忘了动作。反应过来莲花纹样里有条龙，在空隙间绕来绕去，喃喃：“你怎么能入相呢？怎么能入相？”
龙筋还在自己手里，落在地上的龙身刺激着哪吒的眼眸，气血上涌，喉头尝到一股腥甜，他甩出乾坤圈砸在山崖上，一时间天崩地裂落下碎石。
“哪吒，哪吒，你听我说，”敖丙看着哪吒几乎崩溃，尽力发出声音试图唤醒他，“哪吒，我没事。”
“在你刺中我之前魂魄已经进入了你的莲花相，所以没有感受到疼痛。”
“别担心，我真的无事。”敖丙还算平稳的声音在脑海里浮现。
灵魂强行剥离的感觉当然不会好受。
哪吒咬牙，抹去萦绕在眼眶的泪水，四肢渐渐恢复知觉。
“可是你没有肉身怎么办？我，我去找师尊，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
龙身对现在的哪吒过于高大，他先将其放在山崖下安置好，踩着风火轮往金光洞。
“我有急事找师尊。”
“真人去昆仑山和师兄弟闭关论道，谁都无法打扰。”
“何日归？”哪吒的声音带上厉色。他强行稳定心神，在乾元山运转小周天，迟迟不见真人归来，只能先行回到陈塘关。
哪吒来到山崖口突然发现敖丙的身体消失了，四方寻找。
这厢龙君已经冲到李府质问，李靖派人在陈塘关附近找哪吒。
“小公子，大人让你速速归家。龙君已到李府。”
哪吒闻言飞速往家赶。
“李靖，你生得好儿子，与我儿在九湾河斗法，竟狠心将我儿筋抽了。”
“哪吒顽劣，却不会如此不知分寸。”
“你休要狡辩，”龙君大吼，摸着凌光袋里没有生气的敖丙，心中悲切近乎神魂俱灭，他颤抖地指着李靖，“哪吒伤我儿至此，海中众兵都看见了，你若不信，可去叫近海的渔民来问。”
“大人，方才确见哪吒小公子与一只小龙在海边斗法。”
李靖方才便感到风云变动似乎要变天，又闻此言，对龙君的话信了几分，只是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待找到哪吒，听他怎么说。”
殷氏巡城归来，听到府中吵闹，还未说话，李靖迎上龙君，“龙君等待几分，一定有补救之法……”
“你让我如何等待，我儿子死了……”
门口聚集越来越多的人，
“怎么了？”
“是龙君找上来了，听说是哪吒将龙君儿子的筋扒了。”
“这可如何是好，龙君和李大人配合，共同守着一方，这下怕是难有消停日子了。”
“他从前就魔性未泯，怪力神通，伤人是常有的事。”
“说什么呢，”一个半人高的小孩捏着拳头威胁他们，“他从前不是还救过我们吗？帮我们抓了多少只妖怪。”
百姓想到什么，摇头一阵唏嘘，却也有许多人坚定地维护他。
双方吵吵闹闹，阴影里站着一个小孩，低头不语拳头越握越紧。
“哪吒，别听那些人说，”敖丙在心莲中出声劝阻，莲池起伏突然被藤蔓追赶，敖丙潜底越空，越来越浓密逐渐缠绕龙身。
哪吒出现在众人面前，周围声音渐渐低下去。
龙君见到人激动地冲上来，“是你伤我儿，本性难移必要血债血偿。”
李靖和夫人双双拦着，殷氏话语急切，“吒儿，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是我伤了敖丙。”
“竖子尔敢。我要你李家血偿，今日势必要上报天宫和李家先祖，让你们李家永世不得安宁。”
“我就知道”、“龙君如何消气”、“魔性未泯”……
周遭议论纷纷。
“他的魂魄在莲花……”
龙君哀戚难支，李靖见已然酿成大错，为着整个陈塘关的百姓，他单膝跪地替子述罪，“龙君丧子之痛李某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只是哪吒年幼，从出生到长大都为天命所累，我和夫人实在不忍，就由我来替他受过，但愿能消解龙君的怨气。”
龙君气愤昏了头，“我要你的命干什么，哪吒顽劣……”
话语冲撞越逼越紧，反骨作祟，心魔烧起来。
“不用。”哪吒突然出声。
他抹去那不该存在的眼泪，脖子上围绕的窒息感越来越重。
“是我伤了敖丙，我本性难移，我就是天生带着魔性。”
“吒儿？”
“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还他。”
哪吒说得轻夹杂着赌气，下一秒右手提剑，先去一臂，院堂里自剖其腹剜肠剔骨。
事情瞬间发生，李靖和殷夫人见状大哭着扑过去，哭声悲切，闻者无不伤心。
死状惨烈，龙君的悲愤架在心头，逐渐清醒过来，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怎……怎么就自刎了。我本要提着他上天宫求仙家评理，”
“死的是我儿子，他怎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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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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