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潮湿,敖丙将草垛上的湿柴抱进来。
哪吒睁开一只眼睛,“你在海里生活,怕冷?”又瞧见木头,“柴都湿了。”
敖丙立在湿柴前平静地看着他。
“你修得真火,怎么会连这个都烘不干。”
哪吒鼻间哼出气音,僵持了几秒,最终在敖丙运功施法前放出真火。
“还有衣服。好不容易到陆地上,湿衣服贴在身上不舒服。”
哪吒没理会,结果越听越感觉对方有种苦口婆心的意味,“用内力把衣服烘干吧。”
哪吒身形一僵,想起身下粗布上浸染的水渍,没好气地“嗯”了一声,起身将一侧的活结打开烤起衣摆。
敖丙这些年深居龙宫,除了修炼也要学习与其他天域往来的礼仪。哪吒脾气火爆少有玩伴,出去玩耍找个山洞睡都是常有的事。这可苦了敖丙小公子,被哪吒挤得没剩多少位置。
某人却毫不知情,甚至脚搭在床尾的草垛。
哪有草垛?
敖丙背过身,闭眼念着自己的心法。
羽山连绵环绕,将早晨的太阳完全遮住。许是村民前一日的祭祀起了成效,晨间竟然罕见地没下雨。
“这天够阴沉的,眼看又要下雨,怎么可能长出粮食。”哪吒支棱着头发,撑着手看向田间,陆陆续续有老农出来干活。
敖丙整理好发冠注意到,“你的混天绫呢?”
“干什么?”哪吒已经等了一会儿逐渐失去耐心,“你好了没?”
“把头发扎一下吧。”
哪吒手里握着混天绫,没动。
之前是小孩子头发短一些,娘看见直接给他扎了。
他移开目光看着门外,装作没听见。
“我教你。”敖丙将他拉过来。
哪吒眉峰斜倚,犹豫地递出混天绫。
“这样,”敖丙在手里做了示范。
哪吒在头上在绕来绕去,最终沿着前额在头上缠了一圈,将眉心的莲火纹遮了起来。
“你……”
“闭嘴。”哪吒揪住敖丙的前襟迫近抵在门边,山风吹下来将长长的飘带刮向门外。
他知道他缠得乱七八糟,可是敖丙一直提干什么?
之前敖丙一直不过多干涉哪吒的举动,对他的想法从来是赞赏加尊重。哪吒装作凶狠的样子,“你太啰嗦了。”
某人巍然不动,嘴巴嗫嚅了两下,盯着哪吒的莲火纹还是说出声,“我帮你。”轻轻挪动混天绫将眉心露了出来。
他在哪吒脑袋后将头发束成一绺,用混天绫做临时的固定工具。
哪吒支着下巴一脸菜色,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能任由敖丙在头上“作怪”,手指在裤子一点布料搓了又搓,半抬眼皮使劲儿晃了下脑袋,前后左右的头发又松松垮垮支棱起来,好在大部分头发被束在后面,敖丙满意地看着。
“传闻远古洪荒,天神降下洪水惩罚做错事的人。”没人搭话,哪吒抬头看向身后。
敖丙轻咳看向山坡,“鲧不忍看到百姓受苦,偷走天神的息壤堵塞洪水,天神知道后将鲧杀死在羽山。尸体三年不化,剖开他的肚子后一条虬龙飞出冲上云霄。”
“可这事情毕竟发生在洪荒年代,”哪吒感觉对方的反应有点莫名其妙,拍拍裤子起来。
二人来到村口,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别着行囊,身前围了一堆小孩子。
“小满姐姐,你别出去。”
“起开。”姜满猛然发力,前日见过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跌坐在地上,正好落在哪吒脚边。
哪吒将人拎起来,看向少年,对方脸上满是泥泞,凌乱的发丝随着山风糊在脸上,那双眼睛却格外冷厉,冷冷地看着,夹杂着轻蔑和敌意。
正准备迈步离开那群小孩子又围住腰身,姜满发力推开,地上哀嚎一片。
“别多管闲事。”姜满警告小孩子和那两个正准备说话的外来客,眼中的敌意和防备更加分明。
姜满握紧包裹沿着山坡远离村子。
敖丙看着费力爬坡的人皱眉,“昨天村子给天神祭祀,没看到那个孩子。”
“兴许看漏了呢。”哪吒不甚在意,更感兴趣姜满一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霎时倒地的小孩看到娘亲过来,大喊起来,“娘亲,小满姐姐上山去了。”
妇人检查几个孩子是否受伤,焦急地询问姜满的去向。
“仙人有所不知,小满那孩子常跑到山上,对天神不敬。”
仙人?哪吒和敖丙对视一眼,昨日没人提,原是这里的人默认他们是神仙。
可方才的少年第一次见面就带着极深的敌意。
小女孩指着姜满离去的方向,妇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山口,眼泪瞬间涌出来,急忙往山上去。
“夫人别急,眼下阴云密布又要下雨,我二人去寻姜满归家。”敖丙将孩子塞在妇人手里。
“这……”
“别担心。”哪吒跟上,和敖丙飞速上山。
姜满爬过溪石,费力地迈过雷击后横在地上的枝干。雨越下越急,粗布磨损严重女孩的步伐却越走越快。她将背上的包裹系紧,似乎一开始就抹好药粉,山上的蝮蛇吐着信子并没有靠近。
“快回去,你娘很担心你。”哪吒看到丛林间露出的小人,上前拽住。
“别动我。”姜满眼神警惕,手中紧紧护着包裹。
“下雨了,雨天山上容易出事。”
温润的声音传来,姜满低下头,“来不及了。”
“什么来……”雨点越来越密集,山上传来巨大的轰隆声。
哪吒脸色巨变,回头示意,姜满出声提醒,“那边有一个山洞。”
敖丙感到一丝意外,可是时间紧急来不及作他想。
山下,泥水淹过秧苗,先是几流分支不规则地横冲直撞,接着汇作一团如厄运般笼罩着这片土地。
“这是前几日刚扶起来的秧苗。”姜满在洞中落地看着山下,语气稀疏平常。
哪吒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粮食是陈塘关百姓的命。“为什么不种在山坡上?”
村民似乎早有经验,房子建在半坡高地,姜满将包裹移到身前,“试过,房子也会淹了。”
哪吒二人听得直皱眉,操纵这个阵法的人什么癖好?
蝮蛇隐隐靠近,她拿出驱蛇的药粉分给哪吒二人。
“什么味道?”
哪吒正在叉着腰看向山下,闻言凑回来,“草药味。这怎么用?”
敖丙仍在仔细分辨,“不是,龙族的气息……”话没说完注意到洞口,“姜满呢?”
哪吒猛然回头,外面风雨交加早没了人影。
山下不见踪迹,二人看向旁边,姜满沿着陡峭的枯石往上爬。
“她是故意让我们带她上来的。”
浓云聚拢开始降下天雷,激起的碎石划破手臂。姜满取下布拿出龙骨,神界的气息作祟龙骨隐隐异动,握在手里灼烧感遍布掌心,姜满恍若未觉紧紧盯着天雷的方向。
“你想屠神?”
天际传来声音,山风猎猎,吹干了姜满无声滚落的泪水。
天雷在夜幕里划出痕迹,劈在身旁的枯树上,脚边的顽石上,焦臭味混着硫磺气息涌进鼻腔,青紫色火焰在暴雨中诡异地跳动着。
石头怎么会着火?姜满又往前前进一步,双手攥着那截断裂的龙骨,掌心里淌下血迹。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龙骨表面浮凸着棱角,每道棱都在她掌心烫出焦痕。
雷光撕开云层,地面浮现出年代久远的雷纹,暗红的纹路突然震颤,与手中的龙骨相呼应。
亘古恒长,羽山乐此不疲地上演着同样的故事。
“你想学谁?鲧?还是三年前那个少年?”
雷鸣化作人声在耳畔炸响,姜满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哪吒嗤笑一声,提着火尖枪上前,“你算什么东西?提及古神鲧,真把自己当做天神了?”乾坤圈飞掷出去,哪吒劈身冲入云层。
姜满从布袋摸出半截龙牙,齿尖正对着地面的雷纹,指尖凝出一线雷光,龙牙突然变得滚烫,暗金色纹路在骨面上游走,竟将那道雷光吸了进去,又劈向天际。
少年手掌被灼得皮开肉绽,却咧开嘴笑了:“你以为我们只会坐以待毙吗?”
云层开始翻涌,千万道电蛇在夜幕游走。姜满听见布袋里的龙骨发出尖啸,温热的液体从耳孔渗出。
天穹传来沉闷的笑声,“不自量力。三年前的少年也像你一样幼稚、无知,可结果呢?整个村庄死伤无数。”
“不要做无谓的反抗,”黑云后的神官被哪吒和敖丙缠斗得心烦,威胁道:“不要为了逞一时的英雄殃及无辜的人,”
“他们本来不用死的。”
“糟了,”最后一句话未落敖丙从云间俯冲而下,洪水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漫在高坡,他以龙身化形横在山间,绵延千里。
龙爪虚影突然暴涨撕裂压城的黑云,一线天光漏下来,减缓了洪水移动的趋势。
“看看,你的反抗给村民带来了多大的危险。”
山脚下传来哭喊,姜满转头望去,村长带着村民匍匐在泥水里,四方鼎摆在地势高的地方,周围摆着羊首和玉石头。
村民不停地叩首,拜天,叩首。
他们还在祭祀。
“不要让他们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孩子。”那道声音忽然变得和蔼又悠长。
哪吒眉毛皱得极深,被对方的虚伪引得作呕,“你在装什么?”
神官不得不停下和姜满的对话,对准哪吒,“你以为在伸张正义?”
“神仙打架,万灵遭殃。”
“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戾气寻找借口。”
天边滚出一道雷光,轰鸣震颤天地,洪水冲撞瞬间截断龙脉,敖丙的魂魄一分为二,中间淌过猛兽。
“你找死。”真火划开一道口子霞光照进来,哪吒转身俯冲至山脚,心莲化形藕节挡在洪水面前,枝蔓缠绕将两处灵魂锁在一起。
“敖丙?”
神官畅快的笑声传下来,“两只鬼魂也妄想替天行道。”
枝蔓缠绕在敖丙的身体上将魂魄暂时固定,哪吒查看四周,托着龙身飞至山坡空地上。
农妇从跪地的人群里冲过来,“小满呢,仙人?小满呢?”
哪吒臂弯越收越紧,怀中敖丙的神识已经缓缓恢复,哪吒抬头看向农妇,“她……”手腕忽然被拉住。
远处忽然传来巨响,农妇哭声悲切,惊惶地看着山顶的景象。
黑云在外部飞速运转,中间现出一鹤发童颜的神官,脚踩雷光织就的朽株座,绣满山川海景图的广袖被罡风吹得作响。“降下天罚,是因为你们对天神不敬,只要按时祭祀,天神的福泽会庇佑你们的。”
神官声音变得和蔼,“想想那些村民,不要以卵击石造成无辜的杀孽。”
姜满看向山下,村民跪在鼎前每个人都带着迷茫和悲苦,不知道自己如何惹怒了天神。她的母亲踉跄着冲向雷光亮起的地方,没入泥水中,又被巨力推上高坡。
姜满瞳孔震颤。
这情景何其相似,三年前她兄长负着神器冲上山顶,而她是那个在山脚下替他担忧的人。
原来山顶的情形是这样的吗?
“我不会伤害他们。”他倾身伸出手悲悯地看着姜满,“但是孩子,这世间总有一些规则是不能碰的。”
兄长消失了,换来了他们短暂的晴日。
姜满目光涣散,手中的龙骨突然变得滚烫。
山下,哪吒用混天绫为村民设置结界。
“还记得羽山曾经的传说吗?”敖丙看向山顶眼中布满担忧。
哪吒低头看向他,一时沉默。半晌,
“我去。”
他将敖丙带到之前的山洞,丢下乾坤圈。
敖丙凝望着自己那只被用力掰开的手,他没理由阻止哪吒,可他又怕哪吒再次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过了两秒反应过来,敖丙试着挪动身体脸色变得难看。
他被枝蔓包裹,脚上的乾坤圈越收越紧。
哪吒赶到山顶,玄色罡风急速流转又逐渐散开,山间恢复清明,露出跪在其中的姜满。
她回望,眼中悲怆,看了一眼哪吒,又似乎越过哪吒看山下的村民。手垂落身侧,浸满鲜红的血。
哪吒脑中“噌”的炸开,还是来晚了。
黑云中穿梭几道闪电伴随着肃穆的笑声,下一秒倾盆暴雨而至,只是这次落下的雨水泛着诡异的黑色,渗进土地,生灵涂炭。
村民们在雨中融化,如同糖人掉进滚水,村长半张脸浮在水面,他不解:
“为什么……祭祀明明……”
姜满惊惧地瞪视着神官,为对方的言而无信感到愤怒。
有兄长的例子在前,她不会以为神官是什么好神,却也不会将对方想得凶神恶煞。
她以为神官想要的只是祀人,所以用自己的命换村庄一段时间的安宁。
可是他做的远没有说的好听。
姜满握紧了置于腹间的龙骨,用力划动,嘴中喷溅出鲜血。她一手撑地,视线一如既往地狠厉决绝。
“你想效仿剖腹飞龙出现神迹?”
天际的声音如钟声压在耳边,“鲧布下息壤挡洪,带来的是漫天的洪水;死后剖腹飞龙化身禹为人间治水。”
话语停顿漾起轻蔑的笑,“他建的九鼎可还在山坡上摆着,压在你们的头上。”
绝望蔓延开,姜满眼中的泪光再也掩盖不住。她不停地眨动眼睛,泪珠从眼角掉下来,最终整个人支撑不住跌在地上。
“剖腹飞龙,从头至尾都是一个骗局,本官需要新的龙骨修炼罢了。”神官的声音掩不住的期待。
姜满趴在地上。
祖辈世世代代听着古神的先迹,一边对天神恭敬地祭祀,一边相信自己一定能扛过洪水灾厄,可那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她看向哪吒又改变方向,艰难地爬向山崖边。
都是骗局。
没有人会帮他们,神戏谑地主宰所谓命运,从头至尾都是一个骗局。
山下混天绫挡得住一个方向,黑雨却无孔不入,开了一个口子便倾泻而下。
哪吒一个头两个大,冲上云霄和始作俑者缠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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