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一路飞驰来到东海海底的水晶宫前,自觉卸下所持兵器,令风火轮现出飞天猪原形,叫虾兵侍卫进去通报。
东海龙王敖光正怒火中烧,屏退左右后,指着哪吒的鼻子骂道:“李家小子,你竟还敢找上门来!”
见龙王气成这样,哪吒暗暗“嘶”了一声,把“岳父大人”这个称呼咽了下去,换了一个:“哪吒拜见龙王殿下。哪吒此番前来,不为别的,就为陈清今夜事端的前因后果。”
“哼,让诸界拜服的堂堂中坛元帅特地前来,本王可受不起!”敖光见到总惦记着自家三太子的这厮就来气,一回想起那句石破天惊的“岳父大人”,都想拂袖送客了。但听到哪吒的下一句话,还是将火气暂时压了下去——
“您可知三太子敖丙被封为河神后,就职于何处?”
孩子大了,为父的也不会事事过问,只会为他入了编制、有了工作而感到高兴。
“难不成你知道?”敖光转念一想,哦,这小子成天就知道围着丙儿转,他当然明了!“就知道你小子贼心不死!”老龙王气得“腾”地站了起来。
“龙王殿下息怒,事出紧急,请容我禀明!”事关敖丙的清誉,时不我待,哪吒也难得在斩妖除魔之外的场合有了严肃的神色。
“好,本王就听听是怎么一个前因后果。”敖光没好气地坐下了。
哪吒的“讲述”很简单,就是扭几下飞天猪的鼻子,请它播放几段影像:
第一段是从敖丙在夕阳中目送哪吒开始,到敖丙把溺死的牛推上岸、农户叫人把牛拖走为止。
第二段是纠察司的仙官下界宣读对敖丙的判令。
“所以丙儿工作出了差错都是因为你?!”
老父亲精准地捕捉到了重点。但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之后,立刻痛心疾首了起来:“丙儿啊,你怎么就被这小子迷了眼,真是造孽!”
旁观心上人看自己入了迷,哪吒怎么想心里都甜丝丝的。但为了不让未来的“岳父大人”再受刺激,努力低头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再抬起头时又换上讨好的表情:“呃呵……还请您,接着往下看。”
第三段是敖丙从村中井口出现,化形为白鹅,帮助农户家翻地。
第四段是大白鹅浇水除虫。
第五段是大白鹅小心越过陷阱,制备农药水。
“老实交代,这些影像你都是怎么拍到的!”
老父亲再一次抓住了重点。
哪吒见狡辩无用,伸手按上了飞天猪的鼻子,一阵火光过后,竟分出了三个风火轮。
“龙王殿下明鉴,我对敖丙一心一意。但我平日公务也繁忙,无法时时留意到他,以防万一才在他身边又留了一个风火轮照看着。”
其实哪吒知道的远比告诉敖丙的要多得多。但为了不吓到敖丙,就只从纠察司说起。反正人就在邻村,什么时候看到、看到什么都不奇怪。
敖光虽对这种有偷窥之嫌的失德行为感到不齿,但也明白,若非有这些影像,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归还爱子一个清白。
影像继续播放,就是敖丙今夜如何被寺庙方丈发现、如何与僧众起了冲突,直至哪吒冲进战场、敖丙引大水冲毁龙王行宫那段。
看完全部影像,敖光沉默了。
“哪吒深知龙王殿下仍对哪吒过去犯下的过错而心存芥蒂,但无论如何请龙王殿下相信这回哪吒万死护敖丙周全的决心,望龙王殿下成全!”
哪吒最后还是双膝跪地求了亲。
自家孩子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要是再为这小子跟自己倔上了,那就得不偿失了。但老龙王仍不置可否:“今夜之事,本王已悉数知晓,你回去吧。”
哪吒不再多言,退出宫火速返回敖丙所在之处。至于这场争斗该如何收场,他对这位爱子如命的父亲有十足的信任。
眼看天光越来越明,本就束手无策的敖丙急得两步一回头,就盼着哪吒捎来好消息。待到哪吒返回行宫,刚过寅时三刻,再过不久就到五更天——人们早起的时候了。
“敖丙!”来人刚进来就往大白鹅身上扑过来求抱抱,“你父王那边搞定了!”
“太感谢你了,哪吒!”敖丙也用细长的鹅颈亲昵地蹭着哪吒的脖颈。
“你尽管白天堂堂正正地当河神、晚上大大方方地去帮忙。”
说话间只觉一阵疾风掠过,他们又来到隔开两村的那条河上。哪吒双手往下一放,怀中的大白鹅展翅间变回了少年龙神的模样。敖丙脚尖点水稳稳落在河面,一身青白在熹微的天色映照下晕出一层清雅沉静的光,白玉般温润清透的面庞如同河面上升起的又一轮明月。
停留在半空呆呆见证变身全程的哪吒急忙捂住下意识吹出口哨的嘴——他现在是正儿八经的神仙!可不能被人瞧见如此轻浮之举。
“谢了。”敖丙仰头微微一笑。
“那……那我走了!”大脑冒烟的某神仙又逃也似的飞走了。
“嗯,慢走。”
等天彻底大亮、人们都起来活动之后,之前来势汹汹的僧众再次由老方丈领来在河边一个一个毕恭毕敬地站好。前一夜的记忆还未散去,敖丙摸不清来人的用意,又有些紧张——可不能再另起事端了。
还未等他开口,老方丈领着众人齐齐向端坐于河面那清俊的少年神仙下了跪,迥然相异的态度着实令敖丙吃了一惊。
老方丈一边叩拜一边大声向敖丙赔罪:“老衲之前善恶不分,冲撞了东海龙王爷的三太子殿下,实在是罪过!特此率众弟子前来,向三太子殿下赔礼!”说完,一颗头恨不得埋进地里,就等着神仙降罚。
敖丙的心情放松下来:看来哪吒说的“解决”,指的就是这事了。按父王的脾性,和老方丈这惧怕的态度,指定是把这老方丈训得灰头土脸的了吧。
他从河面站起身,嗓音如同山泉一般清冽:“长老请起。敖丙事出有因,不便解释,行事致人误会也无可厚非。况且敖丙出手也毁坏了龙王行宫,亦有过错。现在误会已解,也烦请长老令村人打消疑虑、不再追问、照事农桑。只是敖丙的帮助亦有期限,万事还当自身勤勉。”
“承蒙三太子殿下宽宏大量,老衲一定谨记三太子殿下教诲,并一一转达。”老方丈领命又是向敖丙一拜。
身为龙族贵胄,自然也是看惯了各色人等下跪叩拜的场面,起初虽略感违和——毕竟往常进殿叩拜的多是水族——不过敖丙很快就习惯了。
“长老快快请起。敖丙仍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老方丈哪敢有异议,连忙应着:“三太子殿下请说!”
“敖丙心中一直记挂着修缮龙王行宫一事,可否由长老引路,令敖丙弥补过错,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寺院僧众连夜抢修,只是钉好了行宫的木头架子,什么打磨上漆呀、雕花呀、龙王像上的磕碰刮擦还要请专门的木匠、铜匠、漆匠来看呢。龙王三太子这么一提,跪伏在地的众人不知他是何用意,不免心有忐忑。
老方丈起身又行一礼,抬起右手向敖丙引路:“三太子殿下的磊落坦荡令我等实感惭愧。这边请。”
敖丙见弟子们还跪着,又请他们也起来:“尔等也快请起。”
一众僧人念着“谢三太子殿下!”这才从地上起来了。
到了寺庙,向佛祖行过礼,便来到了正忙着修缮龙王爷行宫的后院。
见父王的造像被自己削去了半只龙角,敖丙愧不敢当。请僧众回避后,使用术法将行宫和造像恢复了原状,就连上面的大漆都像新的一样。
做完这一切,敖丙将行宫摆好,在行宫前双膝跪地向龙王赔罪:【父王,数孩儿不孝,冲撞了您的行宫。】
【起来!】行宫内的龙王像动了一动,这是龙王上身了,【你现在在凡间,是神仙。仙凡有别,可得铭记在心。】
【父王教诲的是。】敖丙应声站起。
敖光继续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听说,你也不必多言。但日后凡事要谨慎。】
【是。】
【另外,离李家那小子远点!】老父亲这是还在跟哪吒置着气呢。
敖丙想到昨晚的亲密,眉宇间流露出了些许为难。
【怎么?】敖光察觉不对劲,口气沉了下来。
【回父王,河对岸的邻村就供奉着他。】
【那小子…!】龙王咬牙切齿,造像气得直发抖。
【想必父王不会因他缘故迁怒于邻村村人。】这二人因私怨相斗,若是祸及凡人就不好了,他得先防在前面。
【本、本王在你眼里就是这等形象?】
【孩儿不敢!】然后又想起了僧众与自己起了冲突一事,【啊,也请不要怪罪于此村僧众及村人。】他不想因这事再扩大影响了。
【你…】为孩儿出气的路全被孩儿自己封死,敖光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末了【哼!】了一声,龙王像气得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叛逆的儿子。
父王看不顺眼哪吒,敖丙也毫无办法。他将神像归回正位,向老方丈交代过,就又回到河面上继续履行职责。
过了一夜没有大鹅神仙的消息,阿黄都有些无精打采。直到辰时,那村东头的老和尚过来嘱咐主人莫再要疑神疑鬼,上天怜你也需自己勤勉云云后,阿黄觉着又看到了希望。
当入夜后,见到从水井方向一摆一摆走来的身影,阿黄都兴奋地摇起了尾巴:【大鹅神仙,你来啦!】
【我来了,阿黄。今天要做什么?】
【你没事就好!】阿黄跳了几下,【我就寻思神仙哪那么容易出事呢!】
【哼,有小爷护着,他出得了什么事!】从空中蓦然飞过来一句得意的自夸。
【你怎么来了?】敖丙抬头,只见哪吒施施然地踩着风火轮飘过来了。
【来看你。】
在外人面前该怎么回这话?敖丙转而又问了阿黄一遍:【今天要做什么?】
【啊、哦,】阿黄被哪吒身上的煞气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回了回神,答道,【这块地已经播下了蚕豆种子,为了尽早出苗,要保证土壤温度,你给看看呗?】
【好。】
颇无边界感的语气让哪吒皱起了眉头:【你在对神仙说话,明白?】
【啊、是~】阿黄应得漫不经心,【神仙大人您收收这满身的煞气,怕是会吓到屋里的娃娃。】
【小爷我是小娃娃们的万人迷好不好,】哪吒悄无声息地落到民居的房顶上,坐下,看向地上的阿黄,【倒是你,甚是可疑啊,只有作奸犯科的妖魔鬼怪才会怕我身上的煞气哪~嗯~?】
【神仙大人,】阿黄干笑道,【您要动手早就动手了,还会跟小人废话吗?】
【哟,有几分胆气,】哪吒欣赏地点点头,【说说来头?】
【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来头,】阿黄开启了故事模式,【本犬曾短暂地拜入过通天教主门下。】
【哦?】这句话引得连敖丙都抬起来头来。
【但你没参加封神大战。】哪吒下了结论。
阿黄身上的气息不算强大,而参加了封神大战的小妖下场都凄惨至极,哪还轮得到它这样优哉游哉地躲到一户农家讨生活?都说是“短暂地拜入门下”,定是半途退出了。
【神仙明断!】阿黄摇头晃脑更来劲,【本犬想啊,学道是为了啥?是为了参悟天道、天人合一啊。而封神大战是啥?是一堆人打着天道的名号打打杀杀呀,谁胜了就宣称自己是天道,但天道是能由人随意说的么?】
【噗,】哪吒没绷住笑了出来,【阿黄,这话你也就在我面前说说,要是别的神仙,早判你神形俱灭了。】
【那是那是,神仙英明!】阿黄特别狗腿子地吹了一波——虽然它本来就是狗。
【但像你这么通透的学道之人太少了,就只能靠打咯。】哪吒补了这么一句。
【反正绝地天通之后,学艺不精的本犬也彻底打消了成仙的念头,】阿黄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丝滑地把话题转到了两位神仙的八卦上,【诶,神仙,】它小声问屋顶正痴痴凝着大鹅神仙的哪吒,【您挺喜欢大鹅神仙吧?】
哪吒没答话,倒是唱起了人间的曲儿。
【……我挑~水来~你~~浇~园~~】
专心侍弄田地的敖丙原本没听清坐房顶上那人哼的什么,结果那人见自己毫无反应,越哼越大声,越唱越放肆。阿黄起初也想凑热闹和几句,结果被哪吒摆手阻止了。
大鹅不悦地停下手上的活计,终于抬起了头——不出所料,正对上一脸“你猜这曲儿唱给谁听”的老神在在。
【别在别人脑子里唱歌成吗?你也没挑水啊。】唱曲儿就算了,唱《天仙配》是几个意思?
【夫君提要求,那我得满足!】哪吒从屋顶一跃而下,将火尖枪扛在肩头作扁担,去院子提水桶。
【诶神仙,您二位之间怎么称呼?】
【他叫我‘相公’,我嘛叫他‘夫君’,咱俩各论各的。】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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