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哪吒在营门外站着,后背上鞭子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风很大,他听着旌旗猎猎作响,心中怨愤逐渐消散。此时他也明白自己刚才热血上头,确实言行过激,父亲若不施加惩戒,身为主帅也难以服众。
不过,只要能帮到敖丙,就是罚他一百鞭子、站岗一个月也无所谓。
晚饭捞不到吃,他的肚子咕咕作响,但比这更难熬的是他心中挂念敖丙,也不知父亲和师父跟敖丙都聊了些什么,会不会再让敖丙为难。
这时有谁走到了他身边。“给。”
哪吒一扭头,却是木吒朝他递过一个包子来,后面还跟着金吒,两个人都笑眯眯的。
他接过来咬了一口,鼓着腮道:“大哥二哥,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是随便进我帐篷啊?”
“娘可是特意吩咐过,让我们把你看紧点。”木吒笑着搂住他的肩膀,“行啊你小子,学会金屋藏娇了。”
“是金屋藏娇龙吧。”金吒也笑。哪吒恼火地瞥他们一眼。
“他可不是什么娇龙……”少年仰头,星河在头顶遥远地闪烁着,如同一条银色的巨龙。“敖丙厉害着呢。虽然跟我差不多大,他肩负的东西却比我多多了”
金吒和木吒互相对视。
“完了,”金吒叹道,“那漂亮小龙要真是个坏的,哪吒估计已经被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你这个叛徒,”木吒摇晃着三弟的肩膀,“这样让我俩很难办啊,回头娘还不玩命催我俩相亲……”
哪吒感觉不光背上火辣辣,脸颊也热起来了,“别瞎说,我和敖丙还没……”
见俩哥哥同时露出揶揄的表情,他干脆打住不说了。好在兄长们也没多调侃他,叮嘱了几句,又给了他一盒疗伤用的药膏,便离开了。
终于捱到丑时的刁斗声响起,哪吒立刻往回跑。深夜的营地已经静下来,大部分人都睡熟了。他回到自己的帐篷所在处,见那里立着一座刚支起来的新帐子,比原先的要大一些,这才想起刚才敖丙跟金吒他们打起来,把原先的帐篷弄得一片狼藉,肯定不能住了。
撩开帘子进去,却见所有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帐中除了他的床榻,还另外摆了一张床,敖丙端坐在那里,望见他,便笑了。
哪吒一喜,连忙问:“我爹同意你留下了?”
“嗯,李大人还说等制定攻城计划时,会让水族们也加入进来协同作战。”敖丙明显宽心了不少。“你呢,鞭子打的地方痛不痛?快让我看看。”
“这点皮肉伤都是小意思。”哪吒不在意,敖丙却不肯依。“你是为我才挨了鞭子,再说你自己也没法上药,还是我帮你吧。”
“不用啦,其实打得也不真……”
敖丙一把抓住他,正色蹙眉道:“你都看过我的,我也要看你的!”
这倒是哪吒没想过的理由。他把药膏给了敖丙,背对着敖丙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肩膀和脊背。纤长的手指带着一点清凉触碰到他背上,轻缓地移动着,哪吒不由打了个颤。
烛火摇曳下,两人脉脉无言,外面的风将帷帐吹得抖动,帐内却渐渐生出一种别样的暧昧,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哪吒感受着敖丙越来越匆忙的涂抹,嘴角不由翘起,明明是你非要看我的,怎么这会儿自己倒局促起来了。
他扭头想看看对方,敖丙却拿指尖戳在他颈侧,威胁道:“别乱动!吃了鞭子还这么不老实,以后还想天天挨罚不成。”
“那我就天天都要你给我上药。”
敖丙不想与他饶舌,起身把药盒子盖上,打开一旁的箱子想放进去,视线却扫到了箱子里的某样东西。
除了那只野鸡毛毽子,还有——“你、你怎么把它拿回来了!”
哪吒循声望去,敖丙手里拿着那双婚礼时穿过的绣鞋。他记得次日在洞穴中,自己将衣裳鞋子换下后便丢弃在那里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出现在哪吒的箱子里。“收着这劳什子做什么……”
哪吒从他手里拿过那绣鞋,放在烛火下细看,大红的绸缎鞋面上绣着鸾凤,一串串珍珠光泽闪亮。“我早就想问了,你那天的穿戴是从哪弄来的啊?龙族结婚不穿这个吧?”
“海里当然没有这些服制,当时为了不露破绽,托人上岸找了裁缝铺赶制的。”敖丙有些发窘,“我穿起来是不是很奇怪?”
哪吒摇头,却笑道,“你没听过天女羽衣的故事吗?被人拿了衣服,天女就飞不走啦,可不能把穿过的东西随便乱丢。”他又收起玩笑的表情,低头用手轻轻捏了捏那鞋尖。“那天我最先瞧见的,就是你这双鞋,一看便再也忘不了,所以想留个纪念。”
敖丙的脸腾地红了,就好像哪吒捏着的不是绣鞋,而是在他的脚尖掐了一把,他只觉一股酥麻窜遍全身,羞得扭头就跑。哪吒再看过去时,小龙已经钻进被子里,连头也蒙上了,再也不肯出来。
人多的地方小道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哪吒回营之前,军中只传闻他大闹婚礼抢走新娘,如今看到敖丙,直接把传闻给坐实了,哪吒的名声也从“无情杀神”变成了“多情浪子”。
“阿丑那小子,也不知道怎么说的,明明闹了婚礼的是你,结果全扣到小爷我身上了……”
得到李靖的允准,哪吒带着敖丙熟悉一下军营环境,走到哪里都觉得大家看他们的眼神意味深长。
“抱歉,是我害你被人嚼舌头了。”
哪吒其实不太在意那些闲话,所有人都默认他和敖丙关系匪浅,他心底里甚至还有些享受这种感觉。敖丙平易近人,谦和有礼,让大家对龙族有了新的认识,连带着对哪吒的印象也有了改观,都感叹有了这龙族新娘子,三太子也不像原先那么放纵不羁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两个少年在马厩旁看人喂马,敖丙想起哪吒刚才的抱怨,又劝道:“你也别怪阿丑了,其实我觉得他心眼不坏,否则也不会在回营那时特意给咱们提个醒儿。”
“这我知道。”哪吒摸着马鬃,“又不是小孩了,我才不会故意去找茬。”
“其实按人间的年龄算,咱俩才三岁呢。”
“对哦……你们龙族都长这么快吗?”
“连年打仗,龙族子嗣凋零,我也没见过其他同龄的龙长多大。”
难不成只有我俩和别人不同?哪吒心中闪过疑问,但转瞬就抛到了脑后。“你还没骑过马吧,小爷来教你如何!”
说罢不容敖丙拒绝,就从马厩里挑了一匹,换上马鞍牵过来。见那马儿高高大大,敖丙心里没底,“哪吒,要不还是……哇!”
双脚骤然离地,他被哪吒半抱半托着,用力一举就扶上了马背,紧接着哪吒自己也敏捷一跃坐到他背后,打马就跑起来。
两人策马出了辕门,沿着山间的小河跑去,敖丙一开始动也不敢动,哪吒便说:“你别看这马儿高大,其实性情温顺又通人性,你若紧张,它也会跟着害怕的。”
敖丙这才慢慢让自己松弛下来。他学东西很快,又有哪吒在耳边轻声细语地教着,不多时就掌握了窍门,只觉清风拂面,蹄声相随,新鲜有趣得很。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哪吒的手一直环在自己腰上,两人随着马儿上下颠簸,几乎贴在一起了。
他想起此前帐中的对话,心又乱起来。
“你先回去,免得叫别人看到咱俩这样子,该说我成日里引着你瞎玩了。”
回程时,敖丙在营地附近提前下了马,哪吒笑道:“明明是我拉你来的…正好你也替我背一回'恶名',咱俩不就扯平了。”
敖丙依旧坚持,看着黑发少年策马远去,他才长长叹了口气。
明明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敖丙走到河边,望着自己摇荡不定的倒影发呆。他和哪吒一见投缘,彼此都明白这种感情已不仅仅是普通的友谊,可他却实在没有勇气越过那道界限,就连每一次尝到的点滴甜蜜也都带着负罪感。
若是他们相逢在太平时节该多好。
可换作太平时节,他们怕是永远没机会相识了吧……
敖丙嗅着青草的芳香,让自己慢慢平复下来,正打算转身往回走,却听到河堤上传来说话声。
“你是说,敖丙那孩子……”
是李靖和太乙真人,似乎正一边走一边闲谈。此时若是出去会被撞个正着,敖丙便将自己隐入一旁高高的苇草丛中,收敛了气息。对方并没有发现他,谈话还在继续。
“昨日听他说我师弟申公豹是他的师父,我就有点奇怪。我那师弟嘛,无利不起早,咋个会无缘无故跑去东海,收一个龙族之子做徒弟?敖丙身上必有特别之处。”
“若不是你我知道哪吒的身世,又有谁能想到灵珠会投生到一条龙身上……”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落下,敖丙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灵珠……投生……
他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他在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何父王将他苦苦藏匿,为何他与哪吒成长的速度异乎寻常……等等,哪吒,这么说哪吒就是——
李靖低声道:“当年我夫人生产时一道红光入腹,魔丸的印记只浮现了一瞬便消失了。若让外界知道吒儿是魔丸,那孩子一定会遭到排斥,多亏仙长您帮忙隐瞒,连产婆也不知情。”
太乙摆摆手,“我那时奉天尊之命寻找魔丸的下落,也是为了防止其祸乱世间,既然娃儿没长歪,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嘛。”
“看起来,敖丙似乎也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想必龙王和我是一样的心思吧,做父母的,总想要尽力让孩子过得容易些……可现在看来,这灵珠引来的风波竟远远多于魔丸,他能平安长大已是不易了。”
“那无量仙翁之前肯定不晓得灵珠就是敖丙,但见过了哪吒,搞不好他现在也猜到咯……混元双生互相吸引,冥冥之中皆是定数,倘若其中一个力量觉醒,便会催动另一个。俩娃儿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相遇,也不晓得接下来是福是祸啊。”
后面便听不清了。
直到李靖和太乙走了很久,敖丙才离开河边。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脚下有千钧重,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别人,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只觉得天下已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他看见哪吒出现在前方,这魔丸还是那样轻快地笑着,朝他迎过来:“怎么走了这么久?不是偷偷去河里摸鱼了吧。”
敖丙望着他,柔肠百转,却开不了口。哪吒注意到他脸色不对,正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一声尖叫划破空气。
“不好啦!!”
两只结界兽出现在营门前的空地上,见了哪吒便急忙扑上来报告:“无量仙翁袭击了后方城池,留在那里镇守的殷夫人……被他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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