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你曾同孤爪研磨提及自己去过大昭寺，在通关藏教背景的《魔女使徒Ⅲ》的时候。
藏区有着灼人的烈日和让人望而生畏的高海拔，这些都曾经差点将你折腾死在通往大昭寺的天路上，以至于你在往后想起拉萨时，胃里总是会先涌起翻江倒海的呕吐感。
那时面容尚还年轻的母亲就行走在你七八岁的回忆里，手捻佛珠地于八廓街上三跪九叩，虔诚祈祷着愿用她的所有去换你一生康健。
泼天倾洒的日光下，她面目模糊到似乎将要化为释迦摩尼佛像前的一盏酥油灯，彻底与这所信仰之城融为一体。
而下一秒，镇压着魔女心脏的大昭寺响起钟声，记忆戛然而止，停在你年幼瞳孔中的仅剩下拉萨澄澈如洗的蓝天，以及母亲眼角悲悯的泪。
时过境迁许多年，当你小心在佛珠上刻着名字，笔刀钝涩到不能推进时，你突然想起佛祖是否是真的在怜悯，祂没有索要所有，只取走一段烂掉的婚姻就满足了母亲的渴求。
只是在她抛下你后的这些年里，午夜梦魇中，你时常闭目在香火缭绕的经殿里诵经，然后在转经筒摇动的一刹那间，腕骨处的佛珠应声断裂，落地声沉闷，却仍在僧人的梵音中清晰可闻。
而你睁眼看向那些在大殿中无规则滚动的珠子，空荡的腕间皮肤在一瞬里灼热地滚烫，仿佛有人正紧抓着你的手腕，于是你皱眉，不耐地大力将手臂向一边甩去。
蓦然醒来，又是春末的一个噩梦罢了。
耳机另一端的孤爪研磨似乎察觉到了你焦躁加重的喘息，他停下被你视为助眠音的手柄声，小声询问是不是吵到你了。
三月夜间的寒意压上卧室的单人床，唯剩彼此呼吸声的沉寂中，你摁亮手机屏幕，微微眯起眼睛地看向刚进家门时就拨通的通话界面，时长显示176分钟11秒。
你无意识地哼唧了几声，敏锐的猫咪便已了然地再次进行游戏，顺便倾听你的下文。
游戏里飘忽阴沉的管弦乐混合着手柄声再次响起，如同暗夜里浮游的幽灵。你寻求安全感般彻底钻进了被子里，闷闷的声音还带着些朦胧睡意地向他撒娇，说是梦到自己的佛珠断了，佛祖肯定不会原谅你的。
电话那头的少年似乎短促地笑了一下，随后在逐渐低沉的乐声中促狭道，你是魔女，为什么会需要佛祖的原谅？
轻微上扬的尾音，黏糊到吞掉了最后的字音，却偏偏带着细密的软刺，一下一下捕捉着你的耳膜。
怎么听了这么久，还是会被轻易蛊惑呢？
第一次告白的时候是秋末的某个夜里，孤爪研磨正在游戏里和你报点，话语简短，声音冷静。
你应声瞄准了敌人的头颅，按下鼠标左键的时候，却没由来地想起了一双在排球赛场上亮起的金色眼眸，相同的名字以及同样的冷静与看透人心。
你忽然很想知道波澜不惊如他，是否也会有情绪起伏的语调，清晰灵活的大脑，是否也会存在宕机的时刻，于是在接连不断的枪声里，你模仿着他的语气试探一般说——
“孤爪研磨，我喜欢你，见一面吧。”
没有回应。
在你以为他想要忽略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握紧手中网络好友的安全牌时，随着最后一声枪响，屏幕跳出恭喜你们本回合胜利的字幕，而男生懒洋洋的嗓音融合在游戏的结算声里，宣布了你的攻略游戏进展大幅跃进——
“好啊。周末去你学校那边的游戏厅吧。”
还是一成不变的平淡腔调，可他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有清晰可闻的笑意落在那里，好听。
此后很久，你都依恋于此，便也来不及琢磨，明明始终有着强烈边界感，甚至现生信息从来都语焉不详的猫咪为何态度陡变，似乎真要与你谈起一场认认真真的恋爱来。
幸而，这并不重要，母亲教会你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爱很短暂，如果出现那就一定要去抓住。
如今你在被窝里几个翻滚后，将脸彻底埋进了枕头，像极了垂首在蒲团上跪拜，你毫无逻辑地出声问向能于此刻拯救你的神明：
“那研磨呢？研磨会原谅我吗？”
尽管你的声音被棉花以及电流揉杂成难以辨清的话语，聪慧的神明还是似有所指地做出了回答：
“你做什么都会原谅你的。过两天附近有个市集，要一起去吗？顺便把通关的卡带给你。”
话音刚刚落下，梦中经殿的香雾溃散逃逸，倒灌进了东京的街头巷尾，末世降临般地吞噬掉一切建筑的轮廓，而你双手合十，突然很想吻他。
5.
“在这花期已过的今天，我如何期望和她再见？天堂和地狱都张开大口，我心潮翻涌左右为难！”
很多年以来，你把自己隐藏在不同的假面下，精致完美却寂寥悲怆，甚至望不到远方。尽管身边有很多的朋友，你却始终笃信着人生是一个人的旅途，别人只能与你并肩作战你一时，生命剩下的厮杀全由你一力承担。
但总有人不同，山架美华就是一个。
一个多月前，她就坐在你的病床旁，边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你边断言说，像你这样八面玲珑、脚踏两条船的人生，迟早有一天会玩火**，船翻人毁。
此时的东京气温回暖，仿佛就要彻底迈入温暖春日，连风带着柔意，沿着病房大开的玻璃窗缓步走进时，轻易就迷蒙了少女的眼眸。你顺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苹果，汁水甜美充沛，而后弯起眉眼满不在意地说，那她就是你的共犯。
因为和黑尾铁朗的再次见面，得益于美华的男朋友大将优。
佛珠丢失的第二天，同你一起长大的山架美华就眼尖地发现了你腕间空荡，立刻如临大敌地对你进行盘问，再得知是你为了钓男人而故意扔下大师开过光的佛珠后，更是恨铁不成钢地放学后就拉着你去案发地寻找。
直到在岸边遍寻无果，而你还事不关己般说着不要担心，那只是一串珠子而已的话语时，美华终于忍无可忍地给了你一记爆栗，然后将模糊过的事情原委以及你描述出的少年特征，发送给了人脉更广的大将优。
随即发来的是一张黑尾铁朗的照片，以及音驹校园墙一条寻找失主的帖子，配图显然就是你丢失的佛珠。
而在那张相片里，青稚少年穿着红黑相间的运动服，眉目清朗若画，记忆中泠冽的气势也收敛不见，薄唇未动，可他那双眼尾微抬的潋滟猫眼里，却好似藏着勾人笑意，让人想去一探究竟。
你看着点开的大图，笑着歪倒在山架美华的怀里，双手揽上了少女的脖颈，扬起的眼睛融着满满的得意，振振有词地表示自己看人的眼光从来没错过。
约定送还佛珠的地点定在了初见的岸边。
那天下午，早早结束部活的你蹲在岸边看不远处的两只流浪猫玩闹，精壮一点的奶牛猫显然更要精通压制的技巧，没有几下就将三花猫压在身下舔毛，彰显自己老大的地位。
你面无表情地将这画面拍下发送给了苹果派，配上的信息却是元气满满——“扣1，我助力小三花翻身做主人！”
对面的消息回得很快，几乎是下一秒就发送来了一个“1”。
你满意地笑了笑，在书包里翻找火腿肠的时候，又收到那人的第二条信息——“小心别被挠了。”
似乎是他斟酌了一会才发送的。
眼前幻视出的攻略进度向前爬行了一截，你愉悦地为自己配上游戏成功的音效，拆开火腿肠的包装向两只猫猫走过去。
奶牛猫警惕地跳开，却没有跑远，蹲坐在一旁盯着你舔爪子。
小三花倒是再翻身走了几步以后，抬眼看了你一下，然后歪倒在草坪上露出了肚皮，如愿吃上了火腿肠。
你估算着好感度，再次拍照编辑信息，妄图越过网络的边界线知晓对方的真实姓名，“小三花问我是谁派我来帮它的，尊敬的苹果派大人，您的名讳能告诉它嘛？”
久久没有回信。
你也不气馁，收起手机专心喂起了猫咪。
黑尾铁朗就是在这个时候同你打招呼的。
“小河神。”高挺少年站在不远处喊你，俊秀的脸上晃着昭然若揭的笑，天边夕阳仅剩的余光似乎全打在了他的身上，闪耀却不刺目，像是把你看透一般，他微扬着下巴，向你晃了晃握在手中举起的手串。
“又见面了。”他的影子慢慢将你整个人都包裹进去时，你听见他如是说。
柔弱温婉的笑意压弯了你的眼眸，你小声地向他道谢，刚要伸手接过手串时，男生却是将它举高。
在你困惑的目光中，眼里闪着细碎亮光的少年好心解释说：“没有金斧子也没有烟花，河神大人要拿什么交换呢？”
猫逗老鼠，但好像，棋逢对手。
河面盘旋而来的夏风卷起苇叶尖端戳弄着你的小腿，你垂下头看着那不安分的绿，从善如流地继续扮演着娇弱少女的角色，嗫嚅道可以请他吃饭做感谢。
手串落进你掌心，似乎得偿所愿的大猫餍足地应声。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而在最后却是少年人偷偷结了账，你不安地说着这怎么可以的时候，他却笑着让你用联系方式来抵饭钱。
输入账号，添加成功，下一秒手机微亮，是男生发来了第一条信息——
“黑尾铁朗。”
一个你本就知道的名字。
七月人潮涌动的东京街头，你疑惑地看向他，而此时少年人的嘴角正上扬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揉掺着夜晚不知名的人造光线，干净又阳光。
他不甚在意地说着自己的名字是这样写的，以后多联系。
耳尖却藏在暗处泛着微微的红。
在往后的相处之中，你才逐渐意识到，那个看似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面面俱到地绝不让任何人被忽略的成熟大人黑尾铁朗，其实才是你们之中内心最为柔软赤诚的那一个。
你垂头笑着说好，指尖不停地编辑备注的时候，你的手机再次震动，弹出的通知栏显示着消息内容——
“孤爪研磨。”
*节选自《信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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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东京幻觉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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