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宫侑的脾气不怎么好。
但他好面子，平常笑眯眯的，好像自己是心直口快的好队友、好同学和好前辈，单纯一点的孩子说不定还以为他的坏脾气是另一种形式的仗义执言，这种假象通常会一直持续到他们遇见宫侑事与愿违的破防时刻。
比如初中心心念念的二传位置被宫治捷足先登。
比如比赛场在跳飘和跳发专心致志二选一的时候听见自己早就明令禁止的干扰音。
还有此时此刻，他在心仪的姑娘面前背手藏起礼物泡哨杯，耍帅的扑克脸被对方微笑拍手的关键词直击皲裂。恋爱是没有硝烟的战争，稻荷崎男排的司令塔宫侑同学在那一瞬间迅速重启了宕机的大脑，前因后果在大脑飞快运转串成完整的证据链，几秒内就得到了一个无比惊悚的结论。
“我说脱口秀？谁出的主意？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宫侑没能维持住面无表情，一左一右的眼皮都在狂跳不止。
“开学在公告牌看分班表的时候。森山学姐没和你说吗？”
“学生会的森山？她排的节目？”
石川再迟钝，也从宫侑不善的追问中嗅到了一点异常。
“可能吧。”
她的眉眼骤然耷拉，之前生动的拍掌和微笑荡然无存，语调也掉了不知道几个八度。
搞笑男没有爱情，眼见恋爱故事惨变情景喜剧，宫侑一时间没绷住，竟然对石川冷笑出声，露出了破防时尖酸刻薄的模样。“我什么时候答应讲脱口秀了，”他又气又急，声音一下子拔高，玩命儿一样在教室里乱窜，“这不是摆明的报复吗？排球队是什么动物园吗？她和朋友专门挑训练时间在场边叽叽喳喳，我叫她朋友安静点怎么了？”
石川甚至没抬眼皮，敷衍写在脸上：“嗯。没错。”
这软绵绵的态度一下子戳破了宫侑膨胀的怒意气球，他没有感觉到畅快，倒像打到棉花一样憋屈。
“我不可能上台当小丑。”宫侑冷哼一声。
石川重新拿起双簧管，摆好手势，十指虚掩住按键：“嗯，我知道了。”
简短的回复像逐客令，她留给宫侑一个不太礼貌的侧影，嘴唇包住哨片，流水一样的乐声淹没了怒火冲天的宫侑。没人理宫侑了。他一个人埋头生闷气，想怎么一报还一报，也想石川的冷热交替真是骗人感情，原来她对自己笑脸相迎是为了拉自己一起在校园祭上台当小丑，宫侑越想越气，甚至想随便找一个由头对石川发火，但石川一直专心致志吹自己的双簧管，至多抬手翻一页乐谱，压根把宫侑当空气。
这么一看，石川香织其实不属于宫侑的喜好区域。
她太冷淡，不理你就是真的不理你，大拇指托着双簧管自顾自吹奏练习曲。
离开音乐教室，双簧管的声音追不上宫侑的脚步，他一个人阴沉着脸走进排球馆，更衣间的柜门被他摔得震天响。结局一目了然，没人想触宫侑的霉头，各自换了球鞋和护膝战战兢兢去球场热身。
宫侑的状态还行，托球没失误，配合宫治打出好几个手感绝佳的快攻。
上午的几节课都很无聊，宫侑不想惹麻烦，抽了一张草稿纸乱涂乱画，眼神没把握住，一不小心就看到了教室前排的石川香织。她木着一张脸，仰头眼神空洞，好像时间也会掉进她黑洞一样虚无的瞳孔。老师点她回答问题，她慢吞吞向后推椅子，音调拖得平仄全无，每个音都要说足四拍似的。
喜欢的女孩对自己笑脸相迎是为了拉自己一起在校庆讲脱口秀。
这个事实光想想就觉得丢脸，宫侑几乎可以想象到宫治的反应，他一定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嘲笑宫侑的一厢情愿，说不定还要仔仔细细记在手机备忘录，传颂给宫侑以后的每个潜在恋爱对象。
嘿！你知道吗！
自作多情的宫侑被暗恋对象耍了！
宫治没有辜负宫侑的信任，鼓着腮帮子呼哧呼哧怪笑起来。
早知道就不和宫治说了，宫侑狠狠瞪了宫治一眼，瞬间胃口全无，很快撂了筷子，抱臂端起一张阴沉到快要滴水的脸。宫治找宫侑吃午饭，借了宫侑前桌的椅子，伸手夹走宫侑的鸡腿塞进口腔咀嚼，大约偷吃的鸡腿唤醒了宫治的兄弟情，他在咀嚼中途抽空说了句人话。
“石川又不漂亮。”宫治耸肩。
宫侑翻了个白眼，没心情接话。
只有宫治的大脑和胃遵循两套不同的神经环路，宫侑的肠胃忠实于他糟透的心情，拒绝此时大块朵颐的人生乐趣。宫侑推开饭盒，脸向下埋进书桌，烦躁地狂叹气。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具体心情，到底是因为石川对自己的无感和冷漠，还是策划脱口秀的烦人精森山。
“森山那个混蛋！”宫侑从牙缝挤出了恶狠狠的一句话。
“她通知了北信介学长，”宫治咕噜咕噜喝完了汤，“前几天宣布的新队长。”
宫侑一拍桌子，气势汹汹站起来：“森山通知我？”
“你上次确实骂得很过分。要我是森山，我直接一拳揍到你脸上了。”
“她有这个胆子吗。”
“今年是三十五周年校庆，排球队和吹奏部作为学校的两大门面最好一起排一个节目，你和石川作为两大社团的支柱，又都颇具搞笑天赋，两个人一起出一个脱口秀节目吧，”宫治原封不动复述完森山的话，耸肩接着说，“北学长没和你说，估计是已经推掉了吧。”
“你早就知道石川找我是讲脱口秀？”
“如果你认真听她说话，你也早就知道这事了。”
原来宫治和角名一直在看自己的笑话。宫侑一看到宫治揶揄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伸脚狠狠踹向宫治的椅子腿。宫治没坐稳，一屁股摔到地上，也没和宫侑客气，揪住宫侑的裤腿就把对方也扯到地上。
“猪！”宫侑摔得龇牙咧嘴，怒气冲冲吼叫。
宫治也在吼叫：“自作多情的猪！”
宫侑气不过，站直身体还要冲宫治的方向空挥了两拳，宫治也不甘示弱回了他两拳，两个人斗蛐蛐一样向彼此挥拳，你一个左勾拳，我一个右勾拳，脚也没闲着，垫步弹跳起来晃来晃去。
窗户没关紧，冷空气忽然携了一阵乐声。
从窗户向下看，教学楼的背阴处，有人搬了椅子和谱架在角落练习吹奏乐。
宫侑趴在窗台，双手枕着下巴，眼睛向下望，很快找到了在谱架前吹双簧管的石川香织。
倒春寒，呼出的空气还是白雾，她还穿着外套和厚裤袜，不长的头发窝在外套后领，像小松鼠绒绒的毛尾巴，看得宫侑心里痒痒的。多么饱满的乐声啊。宫侑不自觉歪了脑袋，心想她怎么能吹得那么好听，明明他也听不懂声音的轻重缓急，却像小时候老房子檐角的露珠不经意打湿了他的脸颊。
“其实她也长得挺漂亮的。”宫治突然说。
宫侑警觉看了他一眼。
“你要为了她跑去舞台讲脱口秀吗？”宫治打了个哈欠，转身背靠窗台，“这绝对能承包排球队接下来一整年的笑话。”
“怎么可能，”宫侑冷笑，“回家我就用泡哨杯种植物。”
他反手就关紧了窗户，锁得严丝合缝，不让乐声再侵染一分一毫自己的听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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