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爷爷的葬仪是在城里租了个场地举行的。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大人们都很伤心,奶奶一度病倒,我们家又乱作一团,不得不把未成年们拉来帮忙,我和久未见面的堂兄弟们提前一天到达,被安排了不同的任务。
我负责的是为前来吊唁的客人做登记。来的人我大都认识,有我的同学和他的家人们,也有我见过的神官大人,邮差小哥……少部分是我不认识的,是长辈们从外地赶来的熟人。
“您好,请在这里签上您的名字。”我对面前的女士说道。
她盯着我看了看,露出恍然的神色。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签名:幸子。
传说中的幸子姑姑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以为她会是那种很强势、很严厉的人,可能会有点难以相处。但她不仅能够准确地说出我的名字,还给我带了我从来没吃过的牛奶巧克力,很好吃。
在她和爸爸、亮平叔叔站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够感受到那种血缘之间的关系,带着些许亲切感……巧克力真的特别好吃,我暗暗地记下了这个牌子,然后藏起几块,悄悄地分给了跟着长辈过来的小葵和悠斗,小葵比悠斗多一块。
幸子姑姑没有和我们一起回镇上,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她单独找我聊了聊:“宝贝,我有看过你的成绩单。你的成绩相当不错,一直留在这里有点可惜……你想去东京念书吗?”
我眨了眨眼睛。
——我当然想。
由于工作变动,幸子姑姑打算在东京住上几年。她说我可以等到毕业时升学去那边读高中,也可以明年就转学,去东京继续念初中。
妈妈说,去大城市能够打开我的眼界,而且那边有很多摄影协会,也有好多可以参观的展子,对我练习摄影也有好处。
爸爸点了支烟:“但这样我们会欠幸子的人情。”
但我仍然想去。
这听起来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这和突然继承了不熟的亲人的一笔钱还不一样——因为我很清楚,它砸中我的前提是,我一直考得很好。
如果我考的分数很少,姑姑不会邀请我去东京。
妈妈忽然问我:“或者说,你想去兵库念书吗?之前小文也和我说过,如果你想去那边,可以住在她那里,去信介所在的高中。”
……诶?
22.
兵库和东京,关西和关东。
去东京,那边是繁华的大城市,有我不太熟的姑姑;去兵库,那边有我好感度很高的小文阿姨和她的家人们,有我可靠的朋友北信介。
柿子成熟的时候,我又给北信介打了电话。
对于没能在今夏去成兵库这件事,他说没关系,因为他这个暑假很忙,就算我过去了,恐怕也不能好好地招待我——我认为这完全是想要减少我愧疚感的说辞。
虽然对于三年级生来说,升学是头等大事,但我知道的,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完全不用担心这方面。而且这么一想,他很忙的原因肯定有我一份,只怕他今夏的闲暇时间大部分都被拿来隔空陪我了……
我产生了一个不太礼貌的想法,还好北信介没有女朋友。不然要是连累他和女朋友吵架了,我半夜想起来都得给自己一巴掌。
平时总是我在说自己的事,北信介听得比较多,但今年他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可能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吧。在这些事里,最重要的是稻荷崎——他说他见到了稻荷崎的监督,对方很欣赏他,即使他所在的学校不是强校,而他甚至没有上场。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这很好呀。”
稻荷崎听起来是一所实力很强的学校,去那种地方一定能够遇到更厉害的选手,和这样的队友一起打排球,能去前往更大的舞台。
“不过也有缺点。”北信介说,强校的优秀选手也更多,很多人三年下来都拿不到背号,可能上场的机会还不如弱校。
“但是,你仍旧决定去那里。”我咬了一口柿子,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在我看来,北信介不是自信于自己的实力,认为自己一定会成为强校的正选,他只是相信付出会有回报……他清楚利弊,然后遵从内心。
听完我的话,北信介说:“我之前就说你很擅长夸人。”
我说这真的是实话。
他笑了一声:“所以,你也已经准备好了去哪里,对吗?”
……是的,东京。虽然我很感谢小文阿姨的好意,但东京的确有更多的机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天的柿子格外的酸。
23.
次年夏天,我去了一趟兵库。
倒不是说今年有亲人能有空陪我出门,事实相反。爷爷离世后,奶奶的身体时好时坏,经常需要去医院。爸爸已经不在外面工作了,他回到小镇和妈妈一起忙碌,我家的照相馆变成了只在每周的固定时间开门。
也就是说,我留在和歌山县和去外地都一样,父母能够给予的陪伴十分有限,“那不如在暑假后去幸子那里吧。”妈妈如是说。
转学手续是幸子姑姑帮忙办的。因为要去东京,我整个上半年都在努力学习,生怕到时候跟不上进度,以至于小葵和悠斗来找我的时候,我说十句话,里面能掺好几句蹩脚的英文单词,像连续剧里在大公司上班的白领。
妈妈指导我拍了许多照片,有镇上各个地方的风景照,也有给小葵和悠斗他们拍的人像照。一些照片被洗出来放到相册里,一些则是转存到了我的小破手机里,我会把它们一起带走,当做给自己的纪念。
这些和成长有关的事情,我都告诉了北信介。某天,少年在电话那边沉吟了一下,然后对我说,他等会再打给我。
我以为他有事要忙,就没有很在意。谁知过了一会,北信介打回了电话,开口就是一句:“我们可以来你这边。”
“什么?”我怀疑自己没听清。
“我问过妈妈了,她说她还没去过和歌山县,再加上她也很想念朋友,去那边一趟再回去也不算很麻烦……”他说。
我有些茫然,但心底却冒出来一个让我相当惊喜的预感。
不是吧、不是吧!!
“你的意思是?”我问他,心跳的像在敲鼓一样。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北信介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所以,别担心。”
“在去东京之前,我接你去兵库。”
24.
我想去山的那边,但有人从另一边来找我。
那年我在兵库县去了好些地方。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那像是一场眼花缭乱的电影,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接收了大量的信息,记都记不过来……好在我有相机。
稻荷崎有暑期训练,所以北信介陪我的时候并不多,已经读大学的北家的大哥和姐姐陪我去了很多地方,他们知道很多城里的学生喜欢做的事情,为我后来融入东京的学校生活提供了不少帮助。
只是这个夏日令我印象最深的并不是那些我从未见过的景点,而是我在出发去兵库的前一天。那天一早,我和妈妈在车站等着,巴士才刚停住,我就已经透过车窗发现了北信介,他和照片上没什么区别——我隔着玻璃对他挥手,少年也对我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他出现在我面前,眼睛里有温和的笑意。
我忽然就变成了哑巴。
——我想,我应该喊他信介哥哥,因为写信和打电话的时候我都是这么称呼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反而喊不出来了,虽然他在对我笑。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他的前辈气场太强了,和我这种每天招猫逗狗的人差距太大,让我忍不住变得正经一些,充满敬意地喊他北前辈。
只是喊前辈或者北さん又有点生疏……
扭捏了几秒钟,我决定折中一下,喊他信介さん。
然后我张口,喊成了“信介君”。
哎呀,我这张嘴!
要知道,我连悠斗这么熟的朋友都不用“名字 君”来称呼……毕竟对于日本人来说,不喊姓氏就已经很是亲近,加上“君”就会显得有些暧昧,总之十分微妙。
要不我干脆假装是英语学多了,现在一整个大不列颠的精神状态,所以才会直呼其名吧——在我的头脑风暴的时候,我发现北信介显而易见地怔了怔,看起来没想到我会这样称呼他。
我转了转眼睛,喊都喊了,又不能撤回,不如选择装傻。只要我之后都理直气壮,那就完全没问题……兄妹再亲近也不会变得暧昧,一回生,二回熟,只要脸皮厚,就能面不改色。
与其为难自己,不如让他习惯!
想到这里,我对北信介露出一个笑容,一点都没有因为小镇的狭小而感到不好意思:“信介君——”
“欢迎你来到我长大的地方。”
25.
那天小文阿姨一直在和妈妈聊天,而我则是带着北信介跑遍了小镇,让我们的足迹隔着时间就此重叠。我指给他看,我在这里上学,我在那里给他寄信,墙上的这块涂鸦是我画的,小心,这里有台阶,我摔过。
啊,小葵,悠斗的车在你那边吧?借我一下!
虽然我对于骑车带人什么的跃跃欲试,但考虑到熟练度,最后还是变成了北信介骑着自転车带我。下坡的时候,风抱着我,我抱着他,然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一件事:“难怪小葵那么喜欢坐悠斗的后座!”
“什么?”北信介问。
“没什么,就感觉,很快乐——”我拖长了声音,谁不喜欢免费司机呢?
将车锁好,我带北信介去爬山,去看笨蛋小松鼠以及我做书签的那些树。山间到处都是蝉鸣的声音,我们走了很久,最后坐在距离鸟居有几步路的台阶上休息,因为他是无神论者,我也基本算是,所以就不去见山神大人啦。
我问北信介在稻荷崎的生活怎么样,他如实相告,说了优点也说了缺点,丝毫不偏袒。对他来说是很好的选择,对我来说则未必——这就是我很喜欢和北信介聊天的原因,他从不将自己的观点强加在我这里,他真的很完美。
“去东京的行李收拾了吗?”他问,知道我从兵库回来后就要去东京。
我点头:“嗯,要带的东西不算多,已经准备好了——去兵库的也是。”
北信介笑,说他也准备好了——陪我玩的准备。
可能我这时候的想法还有点天真吧,但是我确实下定了决心。我想,山的那边……飞机,大海,轮船,鱼,飞鸟,高楼大厦,无论前方是什么,我的未来一定会有所收获。
而北信介都会支持我。
闲聊的时候,北信介提到排球的全国大赛会在东京举行。如果稻荷崎晋级到那边,我恰好有时间,也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虽然他不一定会上场,但比赛一定会很精彩。
我说好,又说就算他不上场,我也会去看。
“因为排球是你的朋友呀。”我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