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其实宫侑不是第一时间就帮引坂拿了东西。
在那之前,还有一段对话。
宫治不知道的是,鱼到家之所以半死不活,并非单纯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太阳炙烤的缘故。
在出现在宫侑眼前之前,它们先被引坂雫骑着单车带到了学校、被安置在室内几个小时。
大夏天的,负着重不坐地铁、顶着烈日骑单车,只因为携带的是活物。
宫侑无法理解。
“拎这么远过来?还放了几个小时?干啥不直接去你家拿?”
光想想就又晒又热。
从室内出来的女生浑身清爽,看不出挥汗如雨的痕迹。
哦对,引坂她不容易出汗。宫侑在又一次羡慕嫉妒恨之余,突然想到保健课上的知识。
出汗少,是不是体虚啊?免疫力低下?
他的视线没敢在对方胸口停留太久,一触即分,小小地飘忽不定了一下便重新回到脸部。
自以为收住了,其实小动作不要太明显。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引坂雫没有无情地揭穿,勉强忍住笑意,不慌不忙地回话:“那样你不就要绕路了吗?回家太晚了不好。”
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女生应该没发现,宫侑拖着腔调,低声咕哝:“哼——你就是不想让我见你家里人!”
“没有。”
“就有!”
幼稚鬼。又不是比谁音量大的游戏。
从无声对峙中败下阵来,引坂雫:“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哦。”
宫侑想起问她后来怎么跟妈妈说的、对方说实话实说,决定放她一马。
引坂雫却没放过他,继续解释起了理由:
“还有,本来你就比治同学晚回去了,再晚就错过饭点了。”
“又饿不死。”
还可以偷阿治的零食填肚子,或者使唤阿治给他热饭菜。虽然绝对会被阿治发现,或者阿治基本不会一次答应下来。
宫侑声音闲散,语调满不在乎。
下一秒,他就端不住了。
“但妈妈会伤心的。”女生的声音本来就轻,才会惹得他想挑起其中不一样的情绪,说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清透又干净,有别于跟他针锋相对时的棱角分明,“不是你说的吗?饭当然要一起吃。”
墨发被日光映出有生气的柔软色泽,衬得一张脸格外温润,宫侑盯着一时失了神。
她讲道理的时候总喜欢摆出平稳的样子,脸的侧边在夕阳光辉里有层淡淡的绒光。
眉毛微微蹙起,让再桀骜不驯的孩子都忍不住想要听从指挥。
措辞也是,像正在同幼稚园孩童说话、为便于对方理解一般,用了对方角度下的第一人称呼称“妈妈”,而不是指称“伯母”。
天生不服管教的宫侑无暇顾及这些,他梗着脖子,语速飞快,不留任何拒绝余地地喊道:
“那你以后也得和我一起吃!”
年轻而俊秀的狐狸在吹响被阳光晒得闪闪发亮的中音号,神气十足。眉眼里不拘的傲气像狂野的风暴一样自由奔驰,所到之处皆是耀眼的光芒。
个性强横中带着的那部分纯真可爱、率直无邪一旦以阳面示人,就显得乖巧又伶俐,让人情不自禁想抚摩他松软的皮毛。
不是野狐狸。
已经是家养的了。
他的驻地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原野。光是看着他一路横冲直撞、四处撒野,人的气力便内连五脏六腑、外通四肢百骸,生长出肆意奔跑的双腿来。
所以,不必忍耐。
就这么被单方面敲定开学后午休时间的归属,引坂雫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无声地笑。
神情还是淡淡的,眼角眉梢却不再暗藏玄机,无须人刻意去追寻,弯起的眸中尚蕴一泓秋水,盈着的些微满足跳脱出来,教人移不开目光。
夏日的夜晚来得迟,天色未黑,宫侑却觉得已经看见无边月色层层叠叠倾洒而下,这温温凉凉的光辉只照他一人。
只照他一人就好了。
宫侑的眼睛很不听话,又很诚实地锁在她身上。被锁定的引坂雫感觉自己的每一寸呼吸都有他的气息萦绕,以为宫侑这次趁着四下无人,终于懂得不再提前预告,会来个相互心知肚明的偷袭,预想中唇上的温度却没有来临。
美剧里对视久了就可以无言地亲上去,否则就是失礼。可宫侑是个土生土长的、不讲美式礼貌的日本人,不知害羞为何物、未经思考便弄不清自己内心深处情绪的愣头青。他不清楚这个道理,竭力镇定,吐出一句:
“你好久没对我笑过了!”
引坂雫:“……有吗?”
宫侑:“有啊!”
迟疑着,引坂雫的记忆在一瞬间被拉扯出来,回到了大阪钢巴赢下神户胜利船的那天。
“都是有原因的。”她说。
“啥原因?”
“很在意?”支持的客场球队赢了比赛也不开心、在整天的约会中都表现得奇奇怪怪的人张口欲言,引坂雫不由分说地将他堵了回去,“做我男朋友也不告诉你。”
又不是滥好心的大善人。知恩也记仇,才是她的本色。
宫·恩人·仇人·侑:“?!!”
*
开学后,除了午休时间,部活结束后,二人就不一起走了。
尽管很不想面对现实,但在会举行进路商谈的高二下学期,学业负担确实很重。
——说的当然是要上补习班的引坂,不是宫侑。如果可以,后者都不打算读大学。
又回归了和同胞兄弟一起下学的日常的宫治:……
“拿了人家笔记能不能专心点?”
占了书桌不好好用,一边摊开笔记一边对照课本和作业本,分出第三颗心耍手机的宫侑:
“总有不懂的地方吧!我在问问题啊!!”
宫治瞄了眼那和宫侑的迥然不同的笔迹,意识到一件事。
这应该不是引坂她们升学班上课的笔记吧,毕竟进度和学的课程都有差异。
专门为阿侑做的?明明以前同班的时候说着很忙连借他都懒得。
如果那个时候阿侑去问她借,应该能借到吧?阿侑当时咋就那么死脑筋呢,不懂得变通。
算了,引坂她从一开始对他们兄弟俩就很双标。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宫治:“问完了记得借我看看。”
宫侑没抬头:“阿治。”
“啥?”
听到宫治应声,宫侑才搁下手机,转过身来直面他。
“你咋对学习这么上心?”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兄弟,“难道又想读大学了?”
之前宫家父母在场时提到进路商谈,被他拉着说“阿治跟我一样,去打球,拿到职业合同就不读,不能拿到就去读大学”的时候,宫治就怪怪的。
妈妈问“真的吗?治你也觉得可以不读大学吗”,阿治也没及时回,模糊地嗯了几声认下。
这在宫侑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被他怀疑的人这回倒很坦然:“只是不想像某人一样低空飞过。”
“哦,”没嗅到说谎的气味,宫侑压下咬指甲的冲动,“我还在想,你要是读大学,到时候黑鹫旗,你一个低年级只能可怜巴巴地在板凳上看我大显身手了。”
宫治:“我读大学就一定得去黑鹫旗?”
宫侑:“不然你这个成绩能去啥大学?”
想读大学就一定要走部活——体育特招路线?不能是为了学别的专业自己考?
不。在阿侑那里,去大学的意义正好反过来,为了继续打排球才去走体育特招、读大学。
所以,如果有更快捷的、直通职业俱乐部的路径摆在眼前,阿侑根本不会犹豫。
而且宫侑这话的意思是,假使宫治读大学,他非常有自信会在对方还是低年级当替补——也就是他高中毕业一两年内,能在参与黑鹫旗的职业俱乐部队伍中大放异彩。
没有嘲笑他自恋的心情,宫治:“成绩再差,至少也比你好。”再怎么说,他考试时的耐心都比阿侑好上一点。
宫侑如他所愿被转移了注意力:“喂,再说就不借了。”
……
“……现在也是在问问题?”
虽然但是。
宫治:“你们在网恋吗?”
不一起下学是没错,可阿侑和引坂不是开始在一起吃饭了吗?
同桌吃饭不比走路更亲密?怎么感觉阿侑最近比之前看手机次数多多了?
面前并没有笔记的宫侑:“我在补!”
意义不明的语句难倒了宫治:“啥?”
总觉得阿治憋着什么没告诉他。宫侑想。所以,他才不要给电灯泡阿治一五一十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更别提这事也不光彩。
宫侑单方面约定开学后一起吃饭的那天。
——“很在意?做我男朋友也不告诉你。”
引坂雫的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男朋友也不告诉??”
“那你要和谁说?!”
“丈夫吗?!!”
都说过了,宫侑是个三句话之内就能整段垮掉的典例。
引坂雫:“……”
宫侑:“……”
女生闭目,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眼。
“不笑是有缘由的。”
语调出乎意料的平静。
“再冷暴力一次,我可能就真的不理你了。”
……冷暴力?
引坂的目光仿佛一把无形的锁,捆绑住他的嘴巴和喉咙,宫侑想要辩称自己无辜,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得默默承受责难。
做过的事不承认、耍赖皮、不要脸——
宫侑其人经受过太多这样的指控。他没一次放在心上。因为,会这么指控他的人,压根拿不了他怎么样。亲人、队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忍受他,总在主动踏出求和的一步。
但,但是。
引坂雫可以做到,并且她已经做到过一次了——只要他不找,就完全不理他。
不希望引坂太黏人、让他变得讨厌她,这样事情就会很麻烦——
什么啊,明明是怕引坂表现得太喜欢他、他再一次给不出及时又积极的回应、重蹈覆辙彻底失去对方才对。
……既然引坂故意唱反调说不告诉他,就说明现在还是有点生气。生气是好事,生气说明还在意。
理屈词穷,宫侑在心慌之下言辞闪烁……不对,用词不对。言辞闪烁,指说话吞吞吐吐,不肯透露真相或回避要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又很奇妙地直接切入了正题。
事情过去都快半年了,自我感知再迟钝的人也该想通了。
“那,那是,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应该要比以为的更喜欢你!”
好像、应该。模棱两可、不阴不阳、拖泥带水的表示概率的词。不该从宫侑嘴里出现的词。但它们就是这么硬生生地出现了。
“……‘更喜欢’的表现,就是放置play?在人面前装都不装一下,拉着个脸?”
“我也要时间思考哇!”
“思考那么久?笨死了。”
“说好的‘宫侑很聪明’!你咋越来越毒舌了!!”
……
“哑巴了?问你呢,补啥?”
毒舌功力更深厚的宫治打断了宫侑的回忆。
宫侑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搬出借口:“就上次那活鱼,她问我要不要,我笑得久了点。”
宫治抱臂看他,耐心快耗尽了:“所以,到底补啥?”
“她生气了所以我多发点消息啊!听不懂?”
“听不懂!直接说‘多发消息来弥补过错‘会死啊?认错有这么难?”
再说,这不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吗?
宫治半信半疑。他根本想不到实情是更久远的事。
最终,对于引坂费劲送活鱼、搞得他为了一口吃食屈辱地替阿侑拎包(钓鱼桶)一事,宫治迟来地作出评价总结:“把人家带得奇奇怪怪的。”
智商会传染吗?看上去挺正常一人,也会做出格又无厘头的事。
宫侑:“是她本来就奇怪啊!”
啪。
宫治摸出自己的翻盖手机,展开。
“我现在就告诉引坂,你说她奇怪这件事。”
“不行!阿治你给我站住……等等,你从哪儿弄来的邮箱号?!”
雫之所以称呼宫妈妈为“妈妈”而不是“伯母”,是因为,侑问她怎么和妈妈说他的事情的时候,也是不客气地直接说“妈妈”。换一个会称呼“伯母”的人在她面前,她就会用“伯母”。
年轻而俊秀的狐狸在吹响被阳光晒得闪闪发亮的中音号——笑死,还特地去查了一下确认mamo是男中音。
压下咬指甲的冲动——咬指甲是表示怀疑的肢体语言。阿治的线,埋很多很多次了。
雫,好温柔。“可能就真的不理你了”,“可能”。是真话,不是在放狠话,所以才要用上概率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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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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