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她肯定是受到了笨蛋诅咒，才会在新年病倒。
清濑真弓在温暖的室内包裹成圆润的球体，盯着电视里背心短裤狂奔的运动选手们暗自伤心——明明、明明提前定了这么好的温泉酒店，现在只能看着新闻社的其他人发的SNS解闷。
社长说会给她带温泉馒头，附赠各校王牌狂奔的扭曲照片。阿走这次跑的是最后一棒，所有人都在期待是否有选手、或者藏原自己能刷新纪录。
真弓吸吸鼻子，关了电视重新躺下，恍惚间感觉天花板在旋转。朋友上门探望的时候她看起来坚不可摧，还能生龙活虎地表演徒手掰苹果；现在屋子里就剩她一个人，真弓柔弱地缩在被子里，开始想家。
她习惯性地怪罪了一下清濑灰二，此人鞍前马后、逆来顺受当了两天仆人，过了良心这道坎，在箱根驿传的当天才能安心消失。
“我太可怜了。”真弓对着电话强调，“太可怜了。”
白布贤二郎沉默许久，他从表哥的消息和真弓发来的体温测量数据可以轻易得知，清濑真弓的只是跨年夜被街头的冷风吹出感冒，目前并无大碍。
她现在的难受是由于先前炫耀的朋友带来的冰激凌和油炸食品发挥了威力，虚弱期的病人大吃大喝，完全是活该。
【如果硬撑着去箱根也不是不行。】他在心里想，【也许她明天会也会去终点那边等？和过去每年一样。】
“啊，今年就算了吧。”清濑真弓翻了个身，“四号五号帮忙整理社团的新闻文稿倒不要紧，六号实习的地方有工作，跟着另一位前辈去春高现场。不知道能不能有出镜的机会，大概率只能站在旁边打下手。以防万一，我还是要以绝佳状态出门！”
她毫无愧疚地笑了两声：“原本能采访贤二郎和牛岛君呢，真可惜。”
白布深呼吸三次，劝说自己不要和病人计较，清濑真弓和任何一个糟糕的大人一样、就爱逗青少年生气；他决定祸水东引：“那你能看乌野的比赛了。”
“前提是他们不会第一天就打道回府。”她果然说话伤人，“排球比赛去看一天就行了，五号下午我要去表参道做头发。”
白布想她对着影山飞雄百分百又是另一番说辞。清濑真弓肯定先是平淡地陈述一下最近身体不适，片字不提和朋友喝多在冬天的东京街上四处乱窜，也不可能絮絮叨叨抱怨一堆这痛那不舒服。
接着在对方担心的询问里端着架子说一切都好，飞雄君不必担心，虽然春高第一天我大概无法出席，但最近饮食清淡多穿衣服一定能尽快恢复健康，来现场为你加油的。
最后欣赏一遍自己营造出的靠谱、温柔的长辈人设，放下手机狠狠咬一口炸鸡腿。
清濑真弓：“……”
她一声不吭，挂掉了电话。
17
好消息是横滨大今年拿了第五，赢过了宽政大；坏消息是依旧没人胜过藏原走，他确实是为跑步而生的。
横滨大的田径社和新闻社组局，清濑真弓难以言喻地郁闷，拒绝出席。
清濑灰二倒是劝她继续好好休息，但在喝多之后还是给她打了电话，主要内容是阿走今年四月就要毕业，很多话也该直接说清。
清濑真弓怀疑他是不是在装醉说心里话，她对大半夜谈心没太大兴趣，尤其不想和哥哥交流感情问题，于是干脆利落地关机继续睡觉，也就没听到旁边阿走欲言又止的声音。
乌野赢下第一场比赛的时候她正在理发店，报社的前辈给清濑真弓发来明天的流程和稻荷崎的基本资料，对阵势强大的应援团感叹万分：“对手学校似乎是过去的强校，好几年没进全国，第二场就遇到夺冠热门，真可怜。”
清濑真弓幅度很大地弹了一下，理发师发出短促的吸气声，她差点一剪刀剪秃真弓的鬓角。
客人又稳稳地坐好了，真弓对着理发师道了声歉。她心情突然变得还行，被社团、被藏原走、被灰二、被工作压垮的身体又充起气来。
连灰二和阿走要和她一起来工作现场的事情都没有影响到清濑真弓，虽然他们声称自己只是突然对排球春高颇感兴趣。真弓对他们的解释熟视无睹，把自己的家当都推给哥哥，千叮咛万嘱咐保护好宝贝相机，转头去工作的团队里打下手。
她在采访过程中看到了从后面蹿过的一窝黑漆漆的乌鸦，每个人都燃烧着不被重视的嫉妒火焰，影山飞雄在他们之中叼着能量果冻的袋子，像个状况外的笨蛋。
她的笑容维持到工作结束，因为刚刚在直播新闻里出镜了一瞬心情更好。贤二郎肯定有看现场直播，真弓昨天就叮嘱过她会出现在哪个新闻台，记得全程录像。
她今日的外貌营业简直完美，有高中生偷偷推搡着看向她的方向，羞涩地想前来搭讪，又无奈于她不是一个人出场。
“清濑前辈！”影山飞雄跑过来，在挡板边缘停下，对着她小幅度鞠了一躬，“早上好。”
他随即看到清濑真弓背后的人，略微迷茫了一瞬，又很快对应上了名字。藏原走的目光和他相遇，他们一起错开视线，影山对着藏原和灰二同样鞠躬：“藏原前辈，清濑前辈。”
“有两个清濑前辈就很难分清了。”清濑灰二缓和气氛，“叫我灰二哥吧，飞雄君。”
清濑真弓没参和他们的对话，她全心全意观察着另一侧悄悄打量这边的乌野排球社，目光直白且热烈。排球社的人全军覆没，全都忙着看天看地，没人敢和她对视。
【三年级的经理是个超漂亮的孩子，看起来很适合练田径；一年级的小姑娘好像有点怕我。】
她习惯性地分析：【出场选手都在和白鸟泽的比赛里展现过实力，近距离看的话、日向君和自由人显得更小了，完全是小学生吧。】
【还有长得像尼古学长的男人，也是多年留级生吗，表情好可怕。】
【飞雄君和阿走在一个画面时的气氛好尴尬，也就他们两个发现不了。啊，灰二把阿走拖去观众席了，做得好，灰二。】
那阵尴尬的空气也像是被暴风刮走，清濑真弓安下心来，她又装作合格的长辈般拍了拍影山飞雄的肩膀：“刚刚在采访的时候看到你们了。”
影山飞雄早知道她是带着任务来到春高，但还是给面子地点嗯了一声：“工作辛苦了。”
“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场地吗？”
“首赛开始时有一些失误，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稻荷崎的话，有一对帅哥双胞胎欸。”
“宫侑前辈是很优秀的二传。”
“比飞雄君更强吗。”她又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升起自尊，“不一定吧。”
“……啊，上一场比赛快结束了，去准备吧，飞雄君。”
“我会赢的，等会见。”影山飞雄顿了一下，对她点点头，“真弓前辈。”
18
“稻荷崎的声援真是气势雄壮，管弦乐很时髦嘛。”
【乌野的和太鼓也很有个性啦。】
“宫选手在这种情况下也能传球，可怕。”
【不，让飞雄君来做也一定能成。不要小看清濑家认定的日本第一二传手的实力啊。】
“那个速攻很恐怖吧，橙发的那个甚至比真弓还矮，居然能弹得这么高。”
【好吓人的传球，这样也能传给日向，这要经过怎样精确的测量和计算。糟糕，飞雄君不会因为用脑过度发烧吧？……莫非平时不学习所以可以脑容量用在这些地方。】
“光头孩子的那个球打得超棒啊，刁钻的直线球。”
【是飞雄。】
她也不是没看过排球比赛，对白鸟泽恐怖战力的记忆相当清晰，帮忙给牛岛摇旗呐喊的同时对着白布贤二郎拍两张照。
当时比赛是什么场景？她除了大炮之外什么也不记得，手机按得劈里啪啦作响，完成拍摄和助威的任务后抽空低头，生怕错过朋友的八卦。
人们看到流星划过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吗？
那个不高不低、不远不近、弧度优美的传球，从场上席卷起一阵暴风，随着欢呼的热浪直直地向清濑真弓冲来。
咚咚、咚咚、咚咚。乌野的太鼓有节律地敲响，真弓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住场地上双手合十的黑发二传手。
她的心随之狂跳。
*
清濑真弓几乎是跑到赛场边的。乌野的孩子被她吓了一跳，但对上镜头的瞬间带着年轻人的别扭矫揉造作起来。
“愿意拍照吗？”她笑眯眯地举起手里的相机，“不过只能上横滨大新闻社的SNS哦，规模有点小。”
他们乱成一团，弄发型擦脸整理衣服，夹杂着三年级不好意思的说教，让二年级别得意忘形。
影山飞雄从人群间挤出来，经历一场耗尽体力和脑袋的比赛后他居然还未精疲力竭，若不是因为欣赏过他的试卷，清濑真弓都要以为他在人生的方方面面都是天才。
“灰二哥和藏原前辈先回去了吗？”他问。
清濑真弓不明白他突然提到他们的原因，总不会又是蓝眼黑发的惺惺相惜，从阿走的反应里得出运动系天才直接没有这股相见恨晚的电流：“他们去看别的组的比赛了，来都来了嘛。”
她咔擦咔擦按动好几下快门，又对着搞怪的低年级笑着拍了好几张，又被起哄着做了临时采访，清了清喉咙，兴高采烈地掏出录音笔：“咳咳，测试测试，没问题，那么对乌野vs稻荷崎的赛后采访开始。”
她理应先对主将说话，却还是把手伸向影山：“影山飞雄君，恭喜你们胜利。有什么想分享的吗？”
他突兀地开口：“真弓前辈其实，不喜欢排球吧。”
清濑真弓噎了一下，影山的前辈们同时僵硬，日向看起来准备弹起捂住他的嘴巴。
但影山飞雄不受空气影响，他继续说：“大概也没有认真看完一整场比赛过，所以今天应该能算第一次。”
现在想捂住他嘴巴的人包括跟在身后的教练和指导老师了，清濑真弓手里的录音笔还举着呢。新闻记者的威力众人皆知，影山飞雄走向世界的第一步总不能就是身败名裂。
“刚刚认识的时候，真弓前辈问过我：你喜欢跑步吗？当时我没有回答，现在想想非常奇怪，因为前辈自己也不喜欢跑步，却持之以恒地询问我是否愿意成为田径选手。”
他真诚地注视着真弓的眼睛：“真弓前辈现在，有没有开始喜欢上排球了呢？”
清濑真弓哑口无言，她拿着录音笔的手都要僵了，但总感觉现在放下会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让本就僵持的气氛更尴尬。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看比赛的心情，眼神躲闪：“应该……有吧？你打得真的很好，我都对阿走和哥哥宣布你肯定会成为日本第一二传手了欸。”
影山飞雄松了口气，他露出一个完全能被称为帅哥的微笑。旁边长期沐浴在恶鬼般笑容威压下的日向君抽搐了一下，他看起来有点想吐，正在强撑。
同样晃神的清濑真弓倒吸了口凉气，她左顾右盼，生怕有赛后采访的记者正把摄像头对准这边，她虽然穿着精致全副武装，但真的不想直播被高中生灵魂拷问丢脸。
她得走了，随便找个理由也行。也许去看枭谷，或许去看音驹，再可能是其他什么不认识的强校。
清濑真弓感觉比赛的后遗症还未消失，她依旧心跳很快，胸腔躁动得像是隔壁邻居在砸墙。
“如果我能成为真弓前辈喜欢上排球的契机（他会用这么高级的词！清濑真弓抽空感叹），那就好了。”影山飞雄说，“如果可以的话，请一直看着我吧。”
四周安静一片。
清濑真弓的录音笔滚落到地板上，她发誓影山飞雄不是大家认为的那个意思。
这句话省略太多，起码【我】的后面要跟上【的比赛】或者【的传球】，可是乌野的指导老师和教练已经开始发出无声的尖叫了。
影山飞雄还在等待她的答案，真弓仓皇地吐出一串应该算是答应的单字。她捂住脸低下头，后悔为什么没带口罩。
“天啊。”有关西腔啧啧点评，“人到东京果然会脱胎换骨，真热情呀。”
19
影山飞雄经历过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
不再打排球的姐姐、永远离开的爷爷、身后空无一人的球场、没能考上的白鸟泽，他在阴沉的夜晚背着书包往家的方向走，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开始奔跑。
要怎么做？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为什么？
他不知疲倦地狂奔，越过一个个路口，飞过一条条小巷，擦过某个站在民宿前聊天的人的肩膀。
冬天的夜晚很冷，影山飞雄向前冲锋，头顶的阴云向后狂奔。他身后传来了脚踏车的嘎吱声，似乎是有人在向他的方向追赶而来。自行车微弱的灯光投射到他的背上，他听见了某个人的声音。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暴风向他冲来，大有将他撕裂的气势，吹得影山睁不开眼睛，吹得天空一片晴朗。
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似乎之前所有的阴霾，全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1
影山写邮件像汇报，新年第一天晨跑结束后和排球部的人打了板球，被队长统一赶了回家。说要是感冒就要他们好看。
清濑真弓：好巧，我感冒了。
影山想着早知道答应日向一起去参拜了，清濑前辈在考试前都去寺庙帮他祈福过，这明明是报答的时间。
影山飞雄：我现在去寺庙。
清濑真弓：……？飞雄君其实可以劝我多喝热水。
2
1月4日。
影山飞雄：日向说路过了天空塔。
清濑真弓：没拍照吗？
影山飞雄：在车上睡着了，因为是统一的大巴，不用紧张在哪里下车。
清濑真弓：是这样没错啦……飞雄君真是让人担心。现在在住宿的地方吗？明天比赛加油。
影山飞雄：嗯，今天运动量不足，等会出门慢跑。请好好休息，清濑前辈，回见。
清濑真弓：……等等？！你认识路吗？这是东京哦？？
清濑真弓：飞雄君？飞雄君？！
3
清濑灰二和清濑真弓同时出现，既然有两个清濑前辈，只称呼其中一人的名字显得很奇怪，而且他和清濑真弓更熟悉一点。
“等会见，清……”影山飞雄想了想，自然地开口，“真弓前辈。”
4
影山莫名其妙挨了骂，从崩溃的老师到脸红的三年级到敬佩的二年级到表情扭曲的一年级，整个团队都在对他喷火。
清濑真弓离开的背影有些奇怪，硬要形容像是仓皇逃窜，他不知道自己用的四字成语是否正确，只好请教大师。
西谷夕颤巍巍地竖起拇指：“影山。”
“你丫，真行啊。”他感叹，所有人都在用力点头。
影山飞雄没能理解。
5
2016年。
影山飞雄在里约热内卢的酒店想起高一的那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才明白吗，那我是不是白遵守约定了。”视频那头、隔了十二个小时时差的清濑真弓对着阳光灿烂的巴西竖起中指，“我恨你。”
*
比想得写得多了太多，我的妈啊这就是黑发蓝眼m字刘海的实力吗……终于可以安心地写其他东西了哇库哇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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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暴风吹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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