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命运就是由许多种意外一同谱就。
连二世花王也想不到，自己在重生第一天面对的既不是族民也不是敌人，而是陪这个什么也不是的青年在冥河边漫步。
三十六度为防意外打开背包看了眼，最后一格的“圣女分灵”还在幽幽泛着白光。
说明这次任务线在二世花王降生后依旧没有出什么纰漏。
他才敢按计划好的那样继续说下去。
“我降生伊始就苏醒在冥河对岸的高林秘地中，没有人告诉我我是谁，也没有人解答这是哪里，直到花凋族的战士遇见我，把我带回族地。圣女司见到我，说我是花凋族的一员，所以我留了下来。”
二世花王随着白发青年抬首望向深邃河流的对岸，除却青年眼中的芳草深林，他还能望见更多，譬如那条高崖一端截断的花藤，譬如笼罩着丛林尽头的无形壁垒。
记忆告诉花王高林的另一侧与魔族有关，也与圣女司有关。
但他只是笑着，折扇轻轻抵在唇角，什么也没有说。
“花王方才说过我与其他的族民不同，我也很想问你这个问题——我是什么？玲娃说，每一朵花新生时都有如童稚，并能回忆起拥有妖身前的时光，但我什么也没有。”
三十六度道：“我曾踏遍高林，杀了数不清的野猪，也没能找到属于我的那株花树。我也曾怀疑自己是否属于花凋族，但神花树下的圣女司说是，那么神花树可以给我一个答案吗？”
二世花王问：“高林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野猪了？”
“我出生时就有了。”
如果不是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二世花王简直想指认这群莫名其妙出现的野猪和三十六度一样是魔族潜入的眼线。
瞥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身侧绕到正对面的青年希冀的眼神，二世花王一时无言。
如果金叶一品还在的话，这种棘手的问题也不必堆到他重生后处理！
“既然你初生时圣女司尚在族内，她如今为何不在？又为何选择了身份存疑的你？”
二世花王有些不熟练地岔开话题。青年倒是对这种npc话只说一半的流程非常适应。
“说来话长，考虑到王刚醒需要时间休息，那我就长话短说……”
“本王不需要休息。”二世花王微笑道。
三十六度从善如流：“那我就事无巨细从头讲起。”
“是这样的，由于我生性开朗，乐于助人，深受众族民爱戴，圣女司看到我为花凋族贡献良多，大为感动，于是在一百年前交给我与我的下属一个最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为神花树松土浇水。”
三十六度期待地看向花王。
二世花王陷入长久沉默。
许久没有等来答复的三十六度恨铁不成钢问：“不是说花凋族都记得尚未绽放的时光，王你对我们的殷勤照料没有感觉吗？”
“……这么说七十三年前有次神花树的根系被铲断了一根也是你们干的？”本来快忘记醒后追究的花王又想起来这茬。
“那都七十三年前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百年三万六千次哪能一直不犯错？那天我悄悄埋上后也观察了很久，神花树没有动怒，我还以为王早就原谅我了。”
二世花王深吸一口气，优雅而宽宏地笑道：“继续。”
“好的，圣女司的本意其实只是想让我们代表族民用实际行动表达一下对王的关注，但不久之后，她发现了一个特殊状况，那就是在我参与对神花树的照料后，神花树的生长速度比预计中提高了许多。经过多次试验后，圣女司认为这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从此，照料神花树就成了我的专职。”
话是这么说的，但三十六度基本确定了种植模组很可能是游戏内嵌的辅助系统，等同工具制作之类的。
这个模组的实际用途还有待探索，但既然是游戏赋予他的能力，玩家这一铲子下去就算铲到空气上也能给神花树铲出相应数值加成来。
他之所以偃旗息鼓干了一百年，无非其他尝试尽皆折戟，而有游戏种植加成辅助的花王出世似乎是游戏明示暗示中最可行的方式了。
二世花王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从实际来看，他出世的时间的确比预计中提前数百年。
如今状况对花凋族有利，只是花王不曾料到，一切改变都来自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白发青年。
一个混沌王者都未知的存在，无疑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
圣女司啊，你是出于什么理由才将这个异数引入族内，将他，献给本王呢？
“不错，若你对神花重生有功，圣女司与吾之族民是有信重你的理由。但据本王所知，你的……天赋，似乎与你口中所述存在差异？”金发碧眼的王者记功而不承情，轻飘飘反问。
终于来了。
“这就是王所关注的，圣女司的去处问题了。”
阳光下，青年深碧色的虹膜第一次漏入光彩。他直勾勾看向花王，没有崇敬与亲近，没有恶意与欺瞒，亦不存在使人信服的真诚。
二世花王注视着这潭不属于花凋族的碧色。
三十六度说：“圣女司说，只要我精心照料神花树，神花一定能提前很多绽开。但我太希望您早日复生了，一天也不想多等，所以我向圣女司提出这个请求——请求她让您再早、更早些盛开。她同意了。”
*
三十六度认为自己的游戏生涯乏味而平淡。
这是不可避免的。
玩家的前期升级无非两种方式，激进些的凭技术直奔主线boss或场景副本，靠击败守关boss一次性获得大量蓄能升级；稳健些的则守住固定的小怪刷新点，重复性劳作去刷万无一失的经验，直到自己强到能打败boss。
综合技术与心态等多种角度，三十六度属于后者。
他对主线与boss都不感兴趣。
对于三十六度而言，最重要的是有一个足够大的地图以供他来回巡游，但地图的解锁补全往往也与击杀主线boss有关。
仅仅是目前的新手关卡，三十六度的技术已经对他的游戏进度爱莫能助了。
在没有敌对单位的花凋秘境内，他唯一能击杀的对象就是林中的野兽，击杀后也会增加与击杀小怪类似的储能累计，不过只有个位数，少得微乎其微。
以至于三十六度杀了一百年猪，等级还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
能打赢花凋族卫兵小队长了。
不过看他们统一的覆面服装，再加上花凋族新手村的尴尬位置，恐怕花凋卫兵放到外面也只是强度偏弱的普通小怪。
何况三十六度目前同时应付三个都要换血负伤。
众所周知，小怪没有单独行动的。在这个游戏里，真正的王者从不是boss，而是均匀撒在地图每一个角落的成群结队的小怪。
权衡利弊后，三十六度对出新手关卡对迫切也消散了几分。
说得好像他现在能打败二世花王一样……
暴力拆法是行不通了，考虑到外界小怪平均强度只会比新手关卡更高，倒不如就此待在安全区域忍受使人异化的重复性刷级，等一切对自己足够安全后再放心外出。
怀着如此心态，三十六度兴致勃勃地将与圣女司的协议抛之脑后，开始与花王的新一轮协商。
“总之就是如此这般，我不清楚圣女司是如何做到的，她把自己分灵中的力量通过魔脉灌注给神花树，肉眼可见地您当晚就长出花苞了。然后呢，圣女司除了神花祭，还向我交托了其他后事，让我以后有空去魔族一趟找那个圣母把她的分魂重新分出来，所以既然这个圣女司只是分灵，你们能量守恒地转移一下，她暂时消失换你提前出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玩家大大咧咧拣着圣女司的“遗嘱”转达给花王。
对他而言，这不过又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支线任务。
且不说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解锁CG中的魔族圣城，单是怎么在城中走到圣母面前，以及恐怕让这道分灵复原需要什么特殊道具或大量魂能都有的折腾。
圣女司提及自己的身世与圣母现状时语焉不详，很有游戏一贯不讲人话的特色。
她讲三句，三十六度只能听懂半句。
连圣女司通过魔脉让神花树提前盛开这件事都是圣女司的“任务提示”要求他“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二世花王”，三十六度才勉强认真记下来。
仅凭他的主观能动性去寻找女司分灵的恢复之法，恐怕只能靠时间与运气的堆砌了。
也不知每一个拿玩家当免费劳动力使唤的npc有没有想过，并不是每一个玩家都重视承诺和任务完成度，自己也有所托非人的可能。
二世花王听罢头更痛了。
他不过是神花树的第一个早产儿，连既往重生经验都没有，却在首次重生之初便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开世花王与天魔之盟誓名存实亡的问题还悬而未决，这下将圣母也彻底牵扯入局。
连开世花王本人也想要逃避面对的魔族现状，难道非要由他将一切**裸撕开在眼前吗？
何况还有眼前的异数。
这个身上没有花魂也没有芬芳的黑袍青年。
出现在开世花王殁世后，又被忠于花王的圣女司亲自迎入族中的继任者。
圣女司会指定由三十六度代替自己主持神花祭，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因此花凋族民才敢为当众冒犯花王的青年请罪，表示对他的绝对信任与维护。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笼罩在三十六度与主动消失的圣女司头上的迷雾，他们名义上的王却一无所知。
二世花王面对着充满希冀的白发青年，面对着这样弱小又神秘的存在，接过这封圣女司跨越两重生死与前世今生向他寄来的信笺。
他该如何是好？
他能信任越俎代庖又避而不见的圣女司吗？
或者难道他可以相信眼前这个递来一剑作为见面礼的并不臣服于自己的三十六度？
那双玉色的手挡在唇前，一寸一寸展开烟青折扇。
一切令王者陌生而熟悉的初生情感尽皆锁在扇底、眼中。
*
三十六度等了一会儿，连二世花王的待机动作都等出来了。
Npc自顾自玩手中的扇子，分明是将眼前的玩家抛之脑后。
他推测是上一段有关圣女司去向的话题已经交代完了，花王没再过问圣女司分灵的所在，就是游戏默许自己独力把支线做下去。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在当前npc身上明显还有剧情没有讲完时，只要继续交互，触发下一段对话即可。
有关圣女司的故事已经被三十六度彻底尘封在任务栏的角落。
他向来随心所欲，面对待机玩扇子的二世花王也依旧有话直说。
“左右圣女司已经承认我的身份，我不知道在花王眼里我是什么，但在花凋族民眼中，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虽然我一直想走出开世花王的结界，去看看外面，但现在即使王允许我离开，此后我也再没有回到花凋族地的机会了吧。除非等你也死了，三世还没有诞生的时候，估计我能再溜回来给你浇浇水。”
“所以要不王你就这么认了，圣女司说我是什么，你也默认我是什么，哪怕回去解释我是花魔混血所以你乍一看看不出来也好。这一百年足以证明我对花凋族与神花树没有异心，就这么让我留在神花树下，等你愿意让我随时离去随时回来的时候，或者等王找到下一个主持神花祭的人，届时我再来追讨我的自由，从此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二世花王脸一黑强调：“花凋族与魔族之间并不能繁衍后代。”
“等等、那还要圣女司联姻干吗？她和天魔生不了孩子那嫁过去有什么意义，就算熬死天魔自己也难当太后吧？”
三十六度瞬间把酝酿一大堆的话抛之脑后，兴奋地追问npc背景故事与私生活。
二世花王懒得回忆开世花王、天魔与圣女司的纠葛，更不想搭理眼前这个能把一切变成闹剧的青年。
他漫不经心收起折扇，亦刻意避开阳光下三十六度有些刺眼的目光。
只听自由一词，便暴露了青年与花凋族毫不相干的本性。
花妖生发于本命花树，树在妖身在，树毁则妖身亡。
难以轻易移动的本体天生与地脉联系紧密。
只有待在本命树附近，花凋族才能以最快速度修炼，以及保证本体的安全。
天性使他们眷恋自己生长的地脉与所依赖的王者。
而这个没有本命树的无所羁绊的青年，从始至终所思所想只有离开。
“圣女司的意愿，本王不会忽视，她若自有计划，你便依她所托行事。”
形容佚丽的混沌王者忽地莞尔一笑。
“从今以后，你便是神花树的部属，吾之鬼兰。”
“遵命！”三十六度立即大声道。
过了一会儿又悄悄问：“鬼兰是什么？”
“……你的本命树，本王给你封的，不是你说要做吾花凋族民吗？”
二世花王的笑容险些再次僵在脸上。
不过玩家对npc偶尔卡顿穿模的表情管理毫不在意。
“那我要去哪里挖一株这个鬼兰栽在高林吗？”
“没有花妖会拉着别人到自己本命树前参观，所以你只需要知道这个名字。”
“那神花树呢？”
“……”
二世花王转身走向神花树的脚步一顿。
末世之艳的评价虽有些辛辣，但他冥河回忆中的二世确实显得懦弱。
如果不是后来连心智也受冥母操控，二世于为政一道也不堪为君。
比起是冥母直接操纵了一切，个人更倾向于是二世的天性使然，也恰好助推他做了冥母的傀儡。
所以塑造中会突出二世柔软、退缩、逃避困难的性格，这不妨碍他作为神花树庇佑族民与被族民拥戴，也不妨碍他可以是一个很亲和可爱的君王，但在处理政治问题上，嗯……这章的表现就是二世政治水平的缩影……
其实六世也没好到哪去，如果他的行事风格在历代花王中称得上强硬的话，那前几世加起来估计还比不上一个女焱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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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谁好人家跟npc说话不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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