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无衣师尹总在四下无人时,宣念着变革的决心。看着昔日的同道袍泽,此时都以嘲讽的语气,恭喜着高位上的自己,无衣师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永昼的慈光之塔中,为自己点起一盏小烛。
第二年,耳边常常回响着不谅解的声音,无衣师尹看着一道道回过身去的背影,他们说:“错看了,无法认清你了,原来你是这种人。”
这是必然的过程,可为什么,还是会对这过程耿耿于怀。权力熏心吗?他不由自问。
第三年,在惊涛骇浪中,他如愿掌了舵。
但掌舵的手,却自此有了一股洗不尽的血腥味。无衣师尹时常为这血腥味而浅眠,而惊醒,这一年,一切如愿,嗅觉却出了问题。
从此,他只是反复记着这三年,眼里心里,却也再看不清,在永昼中点起小烛的意义。*
他成为了秀士林、贫士林的主人,他有了许多学生和属下,无衣师尹已变得很强大,却逐渐忘了最初那个为慈光之塔祛除沉疴的理想。或许也并非忘记,只是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已没法回头。既已如此,何须再提、再想?徒增悲苦罢了。因此只能任由它沉睡,在最深处那个无人问津的、最安全的角落。
无衣师尹的手段越加残酷,也越加不尽人情。曾经视若珍宝的妹妹即鹿未婚先孕诞下剑之初,而他为了自己的声名,选择疏离。在知晓剑之初的生父乃是杀戮碎岛之主雅狄王时,他这过去为妹妹祈命奔波的兄长,如今却为了令剑之初与生父反目,亲手毒杀了她……如此种种,也不过是他执政以来的沧海一粟。
逐渐的,所有人似乎都背弃他,他珍视的学生一羽赐命,他的挚友,没有一个人愿意理解,而他,只能日渐沉沦。
为了慈光之塔,为了那个慈光永存的理想,他甘之如饴。可每当四下无人之时,为何心中始终无法排遣难言的孤独?
那个属于一点霜的梦如今已不再是噩梦,当现实足够残酷时,噩梦似乎也成了短暂喘息的美梦。他依旧恨她,但梦中的她却如此动人。或许是心境的改变,他在梦中不再是那个无力的废人,他们就如同爱侣般相互依偎,而无衣师尹在她身上找寻着慰藉:“吾为了大局,曾做许多恶事,此后也依旧会如此,吾虽问心无愧,也知此绝非光明磊落之行径……即便如此,你依旧愿陪伴吾么?”
梦中的一点霜问:“如何恶?”
但她不待无衣师尹的回答,便接着说下去:“无论你做什么,吾相信你都有自己的理由,吾会帮助你,陪伴你,不离不弃。”
无衣师尹便在这美梦中沉睡,直到听见一点霜唤出“离经”的名字,他又从这短暂的逃避中惊醒,回到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中去。
他苦笑,他叹息——时隔经年,无衣师尹终于愿意承认:原来,他如此嫉妒着离经。
嫉妒有个人将一切的感情留给了他,即使他们素昧谋面,他也永远不会真正的孤身一人。而无衣师尹只能孤独地行走,即使在永昼的慈光之塔,亦如同置身于永夜之中。
再后来,杀戮碎岛一夕惊变,弭界主令无衣师尹引开戢武王,这实际上不过是放逐,无衣师尹如何不知?就像他知道,王明面上将慈光之塔的一切都托付给他,实际上从未有过信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衣师尹笑这句话终究应验在自己身上,但他——甘愿做一枚弃子。
他舍弃妹妹、友人、爱徒,甚至连自己都加以舍弃,只为了慈光之塔千秋万代的永存。为此,吾一人的牺牲又称得上什么呢?
无衣师尹变了许多,但,他或许也从未改变。
自那次十五天的短暂旅行之后的不知道多少岁月,无衣师尹又一次来到了苦境,但这一次,他已经再回不去自己的故乡了。
他与妖后合谋,计杀了紧随其后而来的戢武王,那时玉辞心刚刚为剑之初、他那无缘无份的侄儿产下两子,但他没有一丝留情,就像那一年,他杀死即鹿的时候,也从不曾手软。
然后,无衣师尹想起了一点霜。
他长久的仇人,他长久的恨意,他憎恨一点霜,但是这份仇恨,竟支撑他度过了漫长岁月,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宛如他点下的一盏小烛——这是何等的荒唐与讽刺呢?
自鼻腔那股久不消散的血腥味之后,无衣师尹又患上了新的顽疾:当他想到一点霜的时候,胸腔竟是如此地痛楚。无衣师尹无从考证这种疼痛是什么,又或许他不想得到那个答案,因为那——毫无意义。
吾要杀了她。
这个久远的、几乎在无衣师尹成为首辅之后就被遗忘了的目标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和那无解的血腥味相比,这疼痛是多么容易治愈的轻疾?他如此确信,只要将她杀死,这份痛楚便一定会停止。
一点霜是何等的强大,无衣师尹再清楚不过。越是历遍世事,他就越是明白她所攀上的,究竟是何等的高峰。但那又如何呢?雅狄王,戢武王,御天邪武、咒世主,这些四魌界的豪杰,不都一样败于他的智谋?尽管,一点霜远远比他们强大得多。
首先,他要夺去一点霜的剑。在问情道的那段时间里,一点霜不曾向他保留,是以无衣师尹自然知晓雪剑实际上是她施术的载体。
当他为众人布计之时,他便借机将祸水引向珩岳绮缺,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已结合那数十天的记忆寻得了阵法的破绽,足以将魔兵引入其中。无衣师尹并不指望这些无名之辈能奈何一点霜,但珩岳绮缺会将死者的尸体掩埋,而这,将会成为无衣师尹的武器。他将夺去一点霜的剑——然后,令她彻底失去它。
他当然知道失去雪剑不足以摧毁她,如一点霜这般登峰造极的术者,即使失去剑也不会轻易落败,她还是会杀死那些魔兵,或许会比往日略微艰难,但绝不是她的对手。
但这所有,仅仅只是开始。无衣师尹会将珩岳绮缺推上台面,将一点霜彻底地推向魔的对立面,他明了一点霜的个性,她不会向魔解释,而是深陷这场漩涡中——即便是她,在功体有失的情况下,又如何与整个魔城为敌?
后来的一点霜知道现在的无衣师尹在想什么之后,她会说:谁说我不行了?
但这都是后来的事,如今的无衣师尹尚且无从知晓。
他啜饮杯中的香茶,静候着这顽疾痊愈的那日。
*引自51退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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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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