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一点霜的过去,久远到只剩朦胧,如梦缥缈。尔后,她睁开了眼睛,成为了一点霜。
最初的日子自在闲适,她修无情道,却不得无情法。一点霜在林间嬉戏,与山林、鸟□□谈,修行枯燥无味,但她寻到了其中的乐趣。
尽管这快乐,旁观的她不再感受到。
然后,她遇见了一只骄傲的狸奴。
然后,她成为了小狸奴的母亲。
然后,冰雪覆盖了一切。
她为一切生灵立坟,但死去的魂灵不愿宽恕她带来的灾难,化出锐利可怖的身姿,以凄厉阴森的模样向她挥爪。
一点霜雪剑出鞘,一念消,此斩青姑也。
她渐渐白了头,不曾破执却逐渐明了无情之妙——尽管出自一种非自愿。师尊于此间幻梦退场,于是一点霜又下了山,大多风景都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对如今的她来说不值一提,直到定格在某一处。
那是德风古道,在那里,她遇到了四个自称是她朋友的人。一点霜不置与否,但再下山的她确实有了去处,江湖世事纷扰,不过轮回一角,台上角色变换,不过上演一场场不同却相似的剧目——既然如此,于何处不是停留呢?
她不知道她是否快乐,但她并不讨厌和他们在一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身处未来的离经,也许也因为别的什么。
但是这样的日子戛然而止。有的人因邪染,有的人因为道不同,有的人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他们都死了,一点霜又变成了孤身一人。也许也没那么孤,因为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蔺天刑背对着她,说道:“你一直知道?”
一点霜没有辩驳地点点头。
蔺天刑转过身来,忽然真气尽提,皇天之行倾泻而出,一点霜闪避不及,顿时口呕朱红。
但她的表情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蔺天刑问:“为何不救?”
保持着受创的姿态,一点霜再次抬手,雪剑锋芒又现,此斩白姑也。
一点霜抹去唇边血迹,继续前行。
这一次,她遇到了一个紫色的背影。那人转过身来,露出那张只瞥过寥寥数眼的脸。
当然是寥寥数眼,因为在绝大部分时间里,这张脸在她心目中应当属于离经,只在最后,才变成了无衣师尹。
无衣师尹:“为何是吾?”
一点霜说:“狸奴们不会说话么。”
无衣师尹:“答非所问。”
一点霜也看他:“动手吧。”
这是最后一道业障,这是最后一关法门。除尽三尸,了却情丝,这是师尊要她走的道,她曾抗拒过,如今却已在这条路上行了太远。
她应该斩断。
她理应斩断。
她不记得孩子们死时的心痛,故而也没有故友离去时的心痛——是的,以世俗目光来看,那确实是她的朋友,她理应痛,却并没有痛。
这是对的。不痛不是很好么?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即便是四大创道者,于世间不过是须臾一瞬罢了。因而才要超脱,因而才要无情,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尽管,这从来不是她的所愿,但她应当这样走下去,也一直如此前行。
无衣师尹:“但你却爱玉离经。”
一点霜不喜不悲:“嫉妒很丑陋。”
无衣师尹“哈”了一声:“在你眼里吾是如此吗?”
他上前来,手掌轻触她的脸庞,一点霜闻到他衣角焚香的味道。她竟然记得他焚香的味道。
一点霜并不为无衣师尹的冒犯而动容,只重复了一遍:“动手吧。”
无衣师尹笑了:“若吾不动手,你就无法斩除吾么?”
“不。”她否定,但雪剑依旧静默。
无衣师尹说:“狸奴们是,蔺天刑亦是,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轰鸣一声,剑尖已至颈前,但被利器所指之人却毫无动摇神色,只道一句:“一点霜,你——心乱了。”
她的心乱了。
但她的心难道是今天才乱的吗?
难道不是从久远以前就已经是一片可悲的废墟了吗?
她站在掩盖一切的霜雪上,仰望那仅有一轮的太阳,唯有如此,她才有活着的感受。或许有一天霜雪会因此融化,她会坠落,落入无尽的深渊,她早就知道,也早就接受。既要顺天意,就要连自我都舍弃,一点霜不应该对任何人愧疚,因为她对自己也一视同仁。
“你又了解吾什么?”
她收剑于身后,如看镜中花水中月。
“正如你并不了解现实中的吾。”
云汉交映,像是隔开了两人,又在雾气迷蒙中显露真容,原来从来没有无衣师尹、蔺天刑,与那夜死去的生灵们。
“趣味,原来吾要为一个并不了解的人舍弃一切。”
一点霜干脆坐了下来,她已明了一切不过是心法运转带来的幻境,但她仍然有一个困惑。
“为何是你而不是离经?”她把问题还给他。
“看到他你会更快乐么?”无衣师尹亦施施然坐下来,就在她的身旁,“可惜,你只见过吾。”
“哈。”一点霜笑了一下,如果忽略她仍旧冷若冰霜的脸的话,“是,吾只见过你。”
一点霜从未见过这个世界中的离经,否则也不至于错认,结下这段啼笑皆非的姻缘:她几乎要忘了,而他不要也不认为她能够偿还。这段缘本该就此了结,无衣师尹就此赴死,而一点霜只需继续等待,并且相较于过去而言,她已无需再等多久。
但无衣师尹是幸运的,他有一个愿为他奔命的义兄,于是一点霜翻开那本尘封多年的心法,见到这一切梦幻泡影。
可她依旧要问:“为何是你?”
一点霜与无衣师尹曾行过周公之礼,她要斩三尸,血姑的人选自然是他;令一点霜真正难明的,是为何自己会因他而愿意醒来——如果修行无情道的日子可以称为一场漫长的梦的话,或许她确实该称那为醒来。
她接受了素还真的提议,可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是因为那荒唐数日,还是因为爱?又或者这两个答案并没有什么不同,都一样的可笑,如果爱是这样轻易产生,那或许方御衡从来不必死,她与德风古道四人相识时他们都尚未娶妻,她完全可以做夏承凛、敬天怀亦或是慕灵风的另一位长辈——只消一番巫山**,红浪翻滚,一切悲剧是不是都可以就这样儿戏般抹消?
一点霜忽然呕出一口鲜血,一种久违的悸动回荡在心头,如果她还记得情感的跃动,就会明了那是一种难言的愤怒,只是这愤怒只涌向她自己。
无衣师尹怜悯地看着她。
他不是真正的无衣师尹,因而他们本就不需要言语。
“师尊已经死了。”他说,“正如素还真所说,珩岳绮缺早已不再下雪了。”
一点霜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蓦地看向他,他们无言地凝望着彼此,很久,很久,久到她冰封多年的泪水,悄然在眼中融化。
“……太迟了。”
一点霜低下头。
她已斩除两尸,而很多事,很多人,错过了,就早已无法挽回了。
“从来都不。”无衣师尹扶起她,“即便不为真正的吾,也为天刑。”
“嫉妒很丑陋,宽容却是美德。”一点霜笑了一声,这一次,她真正笑了,只是久未做出的神情显得那样别扭怪异,“你的执着令人钦佩,但吾仍旧不了解真正的你。”
“那有何干?”无衣师尹不以为然,“难道他真正了解过你?但他仍旧爱你。这便是世人所说的般配。”
“爱真可怕。”一点霜发自内心地说。
无衣师尹笑了,令一点霜想起那个夜晚,在她误以为对方是离经、决定与他结合的那晚,无衣师尹的面上也带着这样的笑容。
那样的……魅惑而动人。
他带着这样的笑容问:“死亡可怕吗?”
一点霜回答:“不。”
她本就在等待,既等待离经,也等待坠落。
“对,”无衣师尹说,“正如同爱并不可怕。”
他闭上了眼睛,或者说一点霜闭上了眼睛。
她的入定持续了颇长时间。
无情与有情两种心法理应彼此冲突,想来不能同时存在,是以她最初没有特地去废掉无情道的功体,却未曾想原本的功体并没有消失,本能为了维持平衡,令她入定到二者持平之后才堪堪停下。
这对常人来说本该是个漫长的过程,但一点霜受执念所困,虽功体层面上没有精进,但是功力和根基依旧积累着,她修行速度本就异于常人,一朝转换心法,厚积薄发,功体的增长更是一日千里,正可谓是: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但清醒的一点霜并没有抒发这种感慨的余裕。
道皇已逝,世上已鲜有在功体上能与一点霜匹敌的道者——何况现在她有着两身功体——然而她此刻却只想没形象地抱头呐喊:“我都做了什么呀!”
就连无情下的一点霜都觉得自己不太应该对视作离经的无衣师尹做出……的事,如今情思恢复的她更是羞愧难当,她,一个红旗下生长的好青年,竟抓无辜人做替身,还那般折辱他,夺了他的清白。
感情恢复带来了很多麻烦,像是多年以来累积的感情都汇集于一起爆发一般,令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只是其中,对无衣师尹的愧疚因为素还真刚来过而最为明显。
对了,素还真!一点霜忽然想起素贤人造访的理由便是无衣师尹死劫将至。她修行又耗去不少时间,恐怕无衣师尹时日无多,只好收拾了心绪,先去解决那方问题。
但在离开以前,一点霜来到了小狸奴们的坟前。过去她没有立碑,珩岳绮缺如今冰雪消融,已难辨当年痕迹,恐怕泥土之下,也只剩一抔黄土吧!但一点霜依旧准确地找到了坟墓——素还真知晓雪下掩埋着魂灵的理由,正是她坐在问情道至高处始终凝望着某处的目光。
一点霜没有说话,在坟前停滞了半刻钟,忽然惊觉腿腹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推了一把,她回望过去,只遗留一串远去的足音。
终于把一点霜恢复感情这段写出来了,本来在大纲里并没有打算具体写这场大梦,直接下一章就是醒来,但写到这里还是决定写出来,但是始终写的不如意,再加上突然生病 工作忙,就一直搁置,没想到重新捡起来还是卡(汗流浃背)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实际上我偶尔会捡起来写各种一点霜和51的婚后故事,已经不习惯无情的一点霜了(。)好在终于熬出头了,可以写傻大姐了!
不得不说我自从写了51,越来越习惯嬷人了,之后还有更嬷的,先给大家预警一下……
和朋友每天的对话belike:
我:今天又写了两百字,再爬个十几天就能更新了
朋友:加油,坚持住啊
我:啊啊啊我又卡了,卡这么久还能坚持写我真是真爱啊
朋友:没完结不要停
我:啊啊啊……起码得坚持到写出棠棠吧
朋友:棠棠在等着你~
棠棠就是封面的女儿的昵称了,全名甘棠,虽然取了名之后发现昵称撞了花菇太太一篇文的,不过因为甘棠这个名字是有含义的所以就不改了请见谅(鞠躬)
之后更新应该会比较快一点~我画完稿子就来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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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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