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的天,碧蓝的海,视野尽头水天相接,像合拢了一个故事。
严行简穿着沙滩裤衩,倒背着手:“传说中炎帝有个女儿名为女娃,乘舟于海上却因风浪溺水而亡,死后化作精卫鸟……你俩看看我行不行?”
“你变了江萌萌,你变了你知道吗,你都不跟我一起下棋了。当初骗人家讲故事的时候嘤嘤嘤的又白又软,说什么是什么,现在不用人家讲故事了就推开了,棋也不下了抱抱也没有了也不摸摸头了,我吃辣条都会打小报告了,明明我吃的时候你还蹭了两根。现在睡觉也不拉手了,前天还把我踢醒……”
“那真是那个娃娃踢的,谁让你买哈士奇,我在你醒之前就热醒了不可能踢你。”江停把一坨防晒拍在严峫脑门上,“别说话,涂防晒霜说话会裂的,就这样‘啪嚓’,然后你脸就被晒出蜘蛛网了。”
“嗯。”为什么不是哦?因为严峫不能张开嘴。
大概是因为昨晚的紧急事件,严行简很快就在江停指指一旁依然在沙滩上打呼噜的严行简,给严峫使了个眼色。两个小不点踩着沙子走过去,一人拿了一个铲子。
过了一会儿。
江停:“?”
严峫:“?”
“你改。”
“你改。”
“我不改。”
“我不改。”
“你变了你知道吗江萌萌,你变了……”
“石头剪刀布。”
一分钟后。
严峫:“三局两胜。”
三分钟后
江停:“五局三胜。”
五分钟后。
严峫:“七局四胜。”
十分钟后。
江停刚要开口。
“游泳,谁先到浮标谁赢。”
“说定了?”
“说定了。”
严峫抱着小黄鸭游泳圈就要往水里扎,看见江停白鱼一样窜出去了。
江停翻过身,澄澈的海水不断浸没脸庞再分开,海底的礁石上晃动着散碎的光纹,日光在水下被折射,缓慢地流动着扩散着,随着水波打在江停的身上,他想,或许有阳光浸润进他的身体里。远处严峫大概在喊犯规什么的,可他被玻璃一样的大概包围着,不知何方为天地,也听不清楚严峫说什么。
真是好天气啊。
江停忽然被一个网兜套住了。
“抓到了!”严峫坐在小船上托着腮看他,“抓到一条金鱼,这个时候你应该跟我说‘渔夫啊,放掉我吧,我会给你数不清的财富’。”
江停摘掉网兜扶着船舷抬起头对他挑衅地一笑:“渔夫啊——我会把你也带进大海里。”
江停往下一拉,严峫纵身一跳溅起巨大的浪花。然而水花落下,严峫却不见了踪影。
“严峫?严峫?”
“诚实的孩子,请问你掉的是这个贝壳严峫,这个海螺严峫,还是这个普通严峫?”严峫分别示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又指了指自己。
“我没掉严峫。”
“……啊诚实的孩子啊我决定把三个严峫都奖励给你!”
“不是,我没掉,我真没掉……”
“江萌萌,你要诚实地面对自己。”
“严峫,你。才要诚实地面对自己啊。”江停把头扎进水里把水花滋回去。
“别走啊——”
江停突然又冒出来,不说话,沉默地往远处游了游。
“你变了!!!你就是变了!!!你都不愿意接近我了!!!”
“严峫……你有没有感觉有点凉?”
——!
“破的不明显,水上看不太出来……”
“不对啊,你盯着我泳裤看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偷偷潜水扯掉我的短裤让我上不了岸?你良心大大的坏了江萌萌!”严峫痛心疾首。
严峫到岸边,把自己泡在水里。
江停抓住一块浮垫爬上去,悠然地望着他。
“江萌萌~”
“有事说事别挂波浪号。”
“帮我挡一下嘛”
“不行,我良心坏了,挡不住你泳裤洞里的正道的光。”江停拨着水慢慢往远处滑。
“江停,好江停,帮我拿浴巾遮一下嘛。”
“叫哥哥。”
“哎呀咱俩谁跟谁呀,难道我不叫你你就不比我大了吗,我就不把你当我的家人了吗?”
“叫哥哥。”
“……”
“叫哥哥。”
“……哥哥。”
“哪来的蚊子叫啊?”
“哥哥!”\(`Δ’)/
“带名字。”
“萌萌哥哥。”(? ? ?? )
“嗯?”江停支着手臂,一双笑眼抬起眼睫看他。
“江停哥哥。”
“乖。”江停翻身下水,渡到岸边,潜入阳伞下,不一会又回到岸边招招手,严峫狗狗祟祟上岸。
“严峫——”
严峫一抖,一把抢过浴巾——但是没抢到,浴巾掉沙子里了——迅速藏到江停身后。
一只手从他背后拍了拍他。
“妈呀——”严峫两手捂住身后往前一窜。
“这呢,叫我干嘛?”原来是曾翠拍他。曾翠戴着遮阳草帽和墨镜,穿着印满棕榈叶的红色直筒裙,把手里攥的一把漂亮贝壳递给江停。
“你爸内上半身乌龟下半身鱼尾是你堆的?”
严峫看向江停:“看,我就说美爸鱼太雷人了。”
江停叹了口气:“你堆的那是陆龟不是海龟。”
“妈,我爸呢?”
“我让他别动再睡一会,我去取相机。”曾翠一指严行简的方向,趁严峫和江停看远处往严峫身后一窜:“诶,这是哪家的小倒霉蛋漏气啦?”
“曾翠翠女士,请你注意言行举止,不要随便看一个绅士的屁股——也别戳!”
“让你昨天把我眼霜当防晒涂。”曾翠一手一个搭在严峫和江停肩膀上,“还敢不敢买十块钱一件的泳裤,嗯?还买一打,你穿的完吗小兔……子。”
“沙滩裤太蠢了。”
江停叹了口气:“他看上上边画的十二圣斗士了。”
“糊成这样怎么认出来的。”
“因为真爱!”
曾翠拿浴巾给严峫披了个袈裟,推着俩小孩往酒店走。
日光晒暖了沙滩,细沙从脚趾缝里淌过,舒服得让人乐不思蜀。曾翠宽松的长裙裙摆被海风吹拂成波浪状,卷发斜斜地飘扬,那长裙很宽松,是让人想抱着她的腰依偎着摇晃的程度,严峫在后边一蹦一跳没个正型。
“停停你快点!”
“切,磨蹭的乌龟精,略略略略略——”
“等我一下。”他悄悄在心里叫了一声妈妈。
曾翠拿了三个冰淇淋正要转身递给小孩,身旁站定一个人,要了一根最便宜的冰棍,那人瘦骨伶仃,抹了一下鼻涕,焦黄的手指伸裤袋里,掏了几下没摸到硬币,拿出卷成筒的钱展开,捡出一张一块钱递过去。
纸币落到台面上自然成卷,还磕出些灰扑扑的粉末,那人又伸手抹了一下把台面抹干净了。
曾翠余光瞥了他一眼,把严峫和江停往自己怀里推了推,带着笑问:“买给孩子的?”
“跟孩他妈吵架了。”那人吸了吸鼻涕,“看能不能喊他劝劝他妈。”
“小孩的肠胃娇贵,吃坏了怎么办?”
“咚”一声那人一拳头砸在桌子上:“你仙人板板说老子穷当老子不晓得哦?”
江停一惊,曾翠更紧地搂住了他,又一把拉住想往前冲的严峫。
曾翠把自己手里的冰淇淋递到那人跟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把这个给你。”
那人一把抢过冰淇淋,面皮上坑坑洼洼,上面挖空的两个洞瞪着曾翠:“你这个人真是牙尖。”
曾翠又拿了一张红色的钞票出来:“大哥,实在是我有事麻烦你,我钻石项链落在一家珠宝店了,他们空不出人来送给我,我带着两个孩子又不方便去,只能找个人帮忙。”
“丁丁儿钱就想耍老子玩?”
“不是耍你,这是定金,还有尾款,我求你了,那是我老公送我的结婚纪念日项链,他为这事跟我闹,好好的度假也毁了,今天回去再没有指不定怎么怄气呢。”
“你们两口子吵架干我啥子事?”
“不愿意就——”
曾翠捂住严峫的嘴,又叠了两张:“我今天出门就带这么多,尾款我再结,项链不值钱您给我带回来就行。”
那人一口咬掉冰淇淋,目光盘旋在曾翠的装扮上:“尾款能有多少?”
江停发现曾翠的手有一点抖。
“报酬起码四位数,我就住街对面那个酒店。”曾翠想了想再把手里的戒指褪下来,“这也给你,求求您了。”
那人一把抢过戒指和钞票:“老子勉强帮你一把。”
“谢谢谢谢!就在淮安路琳琅阁,报许微女士,我们换个联系方式吧!好了,您慢走。”
眼看那人走远了,曾翠才打电话:“准备一条项链……碎钻……钻石腰码给我,把证书留下,只给他一条项链……”又去对面酒店订了一间房。
直到回酒店报过警,曾翠揽着两个孩子的手才放松下来。
“哎呀妈,你好奇怪啊,你在做什么?”
曾翠咽喉滚动了一下,拉近了严峫和江停:“听我说,这样的人不要靠近,给你的东西不要碰。”
严峫没来得及说话,江停倒是先问:“为什么?”
“好吧,是时候给你们来点禁毒科普了。”曾翠打开平板递给江停,“这种脏东西,永远永远不要沾。”
脏东西。
夏天昼长夜短,八点多,夕阳才一点点淹没在地平线下,垂死挣扎的余晖照亮了江停面前。江停缩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脸藏在黑暗里。
叔叔伯伯招手时露出因为烫吸而焦黄的手指,买东西递出的纸币因为卷过太多次而无法铺平,粘着看不出颜色的粉末。还有针管,扎进血肉里一遍遍抽出血,只是为了洗涤针管,能把针管里的东西吸收干净,用完了随手扔在泥土地上,滚落到不知哪个角落,等下一次瘾上来再翻箱倒柜地找,嘴里呜噜着咒骂着趴在地上从床缝里急切地看。
原来是这个东西。
阿爸阿妈曾经常常吵架,现在想想或许也是为了争抢那剩余不多的粉末,也会打年幼的孩子,把刀子抵在孩子的脖子上换一点“东西”,清醒了又跪在地上痛哭道歉,然而下一次瘾头上来了,道歉发誓也就烟消云散。然而很快阿妈就不知所踪了,阿爸没有找,很是快乐了一段时间,身体就垮了,每天瘫着,只有注射的时候才有动作。
他们的脸是那么像视频里那些不知道算不算是人类的东西。
我呢?在村子里生活的时候,捡起钱的时候,递东西的时候,我是否不经意间碰到了那脏东西?是不是它们已经浸入了我的血肉,等待着在我自以为摆脱它们的时刻破土而出?
恶心。
江停摔在地上,然而他感觉不到痛,愣愣地想,我是否也会变成那样?
“江停,江停!你没事吧?”严峫跑过来,把他扶到沙发上,“你说话呀?怎么了?”
目光所及是严峫稚嫩而布满担忧的脸。啊,严峫,是严峫和妈妈把我带出来的。我刚来这里是第一天,看见了什么?
为什么虽九死其犹未悔,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我会走和你一样的路?你已经知道了我所有的一切,那时候看着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我,你是否在嘲笑我的天真?
原来从降生的那一刻就没人能救我。
江停大口大口地呼气,可是氧气是那么稀薄,他越来越窒息,冷硬的空气擦过喉腔发出奇怪的声音。
严峫紧紧抓着他:“江停你怎么了?你醒醒!妈——”
我没有关系,我很清醒,只是觉得脑袋里闪过了很多事情。
曾翠赶过来检查江停的身体:“去给医院和酒店打电话,酒店有医护人员,快去!诶你看着点——”
严峫没看清路,摔了出去,喊着“我没事”又爬起来去拿内线电话。
你们会不会后悔呢?不,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样的,这样的事情。告诉他们吧,让我一个人离开——对,离开!如果我死去,秘密就永远的掩盖了……
曾翠忽然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不许他动作,有温热的水滴砸在江停的手指上。
江停愣愣地望着曾翠——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看——捻了一下那滴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