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被冻醒的时候,天色正落到了最黑的一刻。
相互靠拢的体温还是抵不过深冬的夜晚。在惺忪的睡意里,我缓缓睁眼。
手里空无一物,那是一种曾经握住,却又丢失了的空虚感。
眼前很暗,额头抵着一个温热的胸膛。
在他稳定而安静的心跳中,意识正在慢慢回归。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把外套搭在了我的身上。那只抽离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背上。
我偏了偏头,看向天花板,他的手臂挡住了大半的视野。
我这才意识过来一件万分惊恐的事。他就这么抱着我睡了半个晚上!
卧槽……这都是什么剧情走向?我不自觉地回想起昨晚的场景,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昨晚真的是,太上头了……
“要命。”我下意识低声说道。
他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醒了?”
我感觉一瞬间,跟他触碰的半边身子都冒起了鸡皮疙瘩!紧接着,我僵住了……
是的,昏昏沉沉地躺在美男子怀里半个晚上之后,本人终于沉重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闭上眼,快速地回忆了一下曾经接受督导培训时,导师教过的各种突发情节。比如顾客犯病后会有暴力倾向或者自残倾向的,心理咨询师要学会保护自己和保护客人不受伤害。工作室的桌子下,一般都放了一个小型的报警器。
但是,现在并不是在我的工作室。而且针对当下这种情况,导师当初也没提到过该如何是好。
尽管作为新一辈心理咨询师中的末流之一,我并不支持照本宣科这回事。但我还是希望以后有教材或者老师能够把这样反面案例囊括到心理咨询师的培养方案中的。
等等……我到底在想什么?这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很冷。”他说。
“是的。”我有些僵硬地说,勉勉强强想了个对策,“去酒店睡吧?”
等一下,我到底在说什么!
“……”
这句话,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觉得有必要为我自己解释一下。这次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其实已经傍晚了,所以海宇哥在车上给我们定了两间!在艺高旁边的酒店房间,他建议我们休息一晚再去艺高看看。但是海宇哥并不知道,朴智旻这个家伙想的是,在这个舞蹈室里通宵跳舞!他以为智旻只是想回母校怀旧一番。海宇哥带着司机返程之后,我们两个就在晚上来了艺高。
至于为什么,昨天晚上,朴智旻跳了一支舞后就睡了,还和我抱着睡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也想不通。我更想不通为什么我昨天晚上要跟他一样,躺下来,还去牵他的手!
一切,一切的错误,都来自于这个动作!世界为什么不在昨天夜里毁灭!
“我的意思是,太冷了,还是去海宇哥订的酒店睡觉吧,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不是……我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跟着解释了这么一句,万一别人根本没想歪呢?
靠……朴智旻,你是个黑心的。
紧接着,听见那人说,好。
获得释放许可之后,我想速速向后撤退,但又不想表现地那么慌乱。总之,当我把外套还给朴智旻的时候,我是真的不敢抬头看他。
我很不想回忆,走出艺高大门的时候,通宵值班的保安那一脸疑惑中又带着震惊,犹豫中又带着八卦的神情。总之,这就是和那个保安对视的一瞬间,我的微表情识别器自动识别出来的内容。
釜山凌晨四点的街道,和当初在开往峨嵯山的车子里看见过的街道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像的地方,大概就是街上人少到那种一男一女并肩走在路上不上说两句话都会感到十分尴尬的程度。而不同的地方,大概是这次我无比地清醒着。
“前方五十米右转。”步行导航姐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甜美。马路尽头处,冷不丁冒出一辆车来。车子朝着我们的方向驶过来。
很奇怪,我们从车子里的人,变成了街上的人。我这样想着。
车子路过的时候,带过一阵刺骨的风,卷着看不见但总是怀疑存在的灰尘。
“右转,朝当前方向直行三百米。”
转过一截马路,漏掉了一辆路过的车。
“好冷。”我勾着头,说话的时候,一股白气向上冒。似乎今晚的两个人,都被冻得只会说这句话了。
朴智旻走在我的身旁,拿着手机导航,没有回应。
这条路还很直,暂时不用去想拐弯的事情。
“跳舞的时候,在想什么?”
前面的街道挤满了紧闭门户的商铺,大多都是开在校园附近的小吃店。
“拍子。”他回答道。大概是觉得手露在外面有些冷了,他暂时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连同着被冻得发白的手一起。
“数拍子吗?”
“是的。”
“很厉害。”即使是听不见乐曲声音,都还能完美无瑕地跳下去。
他微微笑着,说道:“第一次尝试,其实中途都感觉到自己拍子要么快了,要么慢了。很担心。”
“外行人可没看出来。”我笑着说,“一次成功的演出。”
“谢谢。”他看起来有些高兴,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种喜悦停留得不长。
“那舞蹈结束之后呢?想了些什么?”才会又回忆起来,那些无奈的、失望的、痛苦的想法。
“……”
“前方五十米到达目的地。”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
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身旁的人却开了口。
“应该,怎么去说呢……那种想法也是突然而然就冒上来的吧。”他回忆起更多的事情,“这么说起来的确很奇怪。但就是,在停止舞蹈的那一刻,这样的想法就忽然出现在了脑子里。”
就像上帝在你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就连意义本身,都缺乏内容。
他垂下眼帘,目光降落在地上。
“就像,上次演出之后,我躲到了我们以前公司的练习室里,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那个时候觉得,好像世界好久都没有这样安宁过了。”
“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耳朵里只有神经留下的声响。”
他说,金泰亨后来找到了他。
当灯光如利刃恶狠狠地捅破黑暗的时候,那个美好的世界,几乎就在瞳孔收缩的一瞬间里,无声地崩塌了。
他说,这样的念头总是这样突兀地、平静地出现,不可理喻,却又理所应当。
但在接受这样的想法之后,他又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和愧疚感中。在从小到大的教育里和社会熏陶中,我们似乎早已在潜意识里,默认了生命的公有化。
我的生命,并不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
他感觉到疲惫。想起死亡让他感到轻松。
“目的地在您左侧,步行导航结束。”
“但死亡并不是,万能的解药。”我说。
我们的脚步,随着导航的结束,停了下来。
他看向我,酒店营业的暖光扑在他的面颊上,让我回忆起上一个凌晨四点,他坐在驾驶位,双手打着方向盘,车子转过一个弯。他看向后视镜,那个人有着清晰的下颚线。
“你有时候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困惑,有时候也会感到痛苦。”我看向他的眼睛,黑色的,纯净的眼睛。
“这样的困惑和痛苦会让人感觉折磨,并且会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感觉到麻木。而我们往往难以察觉这其中的变化。”
“但这其实是我们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大多数情况下,没有谁喜欢活在精神的高压下。这时候,我们的大脑就会产生一种机制来帮我们规避痛苦。自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算是潜意识里的一种“规避”选项。”
“但它并不算是一个好的选项。”我顿了顿,“当然,在我们足够清醒的时候,都是这么想的。”
“但其实谁都有不怎么清醒的时候,不是吗?其实,产生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对。绝望也好、憎恶也好、仇恨也好,极端情绪的存在感总是在发作的时候格外强烈,有些使我们格外享受,有些却使我们格外痛苦,倍感折磨。但其实,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所能感觉到的,我们作为人的一部分,正鲜活地存在着。”
每当我回想起,这个无比漫长的夜晚时,我都在怀念中重温起他敞开心扉的欣慰。尽管在那个酒店的门口,他并未应答。他戴着口罩,在凌晨和空无一人的街道。我们静静地看着对方。最终,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笑了一下,走进了酒店。
我总是想起他,无意和有意之间,还有这个短暂的、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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