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场景里，她所说的话寥寥无几。林甦很快回想了起来。
“他们并非同一个人，你第一次被纠缠，和第二次被跟踪的两个人……明明是一个是当地人的样子，一个显然是东方裔。”
“但在公交车上那次，我的第一反应却是将他们当成了同一个人。”
隔着屏幕看，她反而看到了真实。许筱不认得跟踪他的人是正常的，因为每一次都是不同的人。她的反应才显得奇怪。
“也不应该是面具故障导致的…”
林甦嘟囔道。毕竟第二次遇见的时候，面具的主程序已经恢复正常。
许筱没有回应，似乎认同了她的说法。
“酒吧那个晚上的事情，你查清楚了吗？”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她尝试从其他角度切入。
“能够确定的是那天晚上确实发生了故障，‘面具’的计算终端并不在酒吧里，酒吧的主机只是起到了转码和中转的作用……”
“你的意思是计算终端发生了故障，然后传导给了客户终端？”
“准确说来是由于数据规模发生极剧烈的波动导致算力超载，使终端短暂处于失联的状态，影响了客户终端的认知状态的实时矫正，所以使用者陷入了认知混淆，进而对记忆造成了干扰。”
“就算是认知混淆，但我确定的是，你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见过我的脸，为什么在阅览室的时候就一副认出我来的样子？”
“而且，那天所有入场的人都带了‘面具’，其他客人应该没有遇到这么严重的事件吧？不然早就接到投诉了。”
“第二个问题，猜测是因为我的设备是beta款，和酒吧里的正式款不同，至于第一个问题，”许筱的身体向前倾斜过来，双肘撑在腿上，缩短了与林甦的距离，看着她说，“你认为呢？”
“我？我怎么知道？”请她帮忙的是他，难道不应该由他自己先整理好信息吗，林甦盯着他的眼睛超过一秒，又挪开了视线，“我们之前明明都不认识啊。”
难道面具的主程序还会自动补全人脸吗？这个Bug未免也不像Bug了。
“是啊，明明是陌生人。”
许筱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像在叹息。
他倾身向前，低头思索的姿态，像一只俯首清理毛发的白天鹅。
摆脱了对视的尴尬，林甦的注意复又被许筱修长白腻的脖颈吸引过去，目光与呼吸一同被牢牢钉着在他若隐若现的脊骨线上。这条中线从发沿一直延伸到他毛衣的边上，又探进了那片轻忽的紫色雾霭里。平滑而优美。
他们此刻挨得如此之近，是她一抬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
就轻轻碰一下会怎么样呢？会立刻被赶出去吗？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吃下的食物并没有填补她胃里饥饿的空洞。而是化作了在洞里燃烧的黑火，它以一种难以克制的，类似于想要犯罪的律动跳跃着，让她心如擂鼓。
犯罪……犯罪？她突然反应过来：
“被跟踪为什么不报警呢？”
“虽然被跟踪，但是每次都来不及发生了什么，并且，这些年针对人工智能科学家的软暴力层出不穷，警方都麻木了，基本上除了人身限制令之外也不会采取其他措施。”
警察都做不了什么，她能做什么呢？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替你分析数据？”
又用不太确信的语气提出了另一个假设：“当你的保镖？”
毕竟那些行踪诡异的跟踪者在遇到她后都神奇地消失了。
林甦用坐姿拉长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许筱也随即直起了身，用深静的目光平视着她：
“都需要。”
“需要你呆在……离我近一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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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甦最终还是作为兼职的数据分析师进入了许筱的实验室工作。别人都以为她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进去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中多少是因为她与许筱的私人关系。
只是这层关系经不起解释，也无法解释。看起来是老板和员工，实际上是假炮友，其实又是真保镖？
August见到她显得很高兴。因为他的冒进，林甦已经超过一周没和他见面了。在他看来是这样。
他真挚的笑容促使林甦以一种平常且愉悦的态度打了招呼。
年轻人带着她在办公区和实验区转了一圈。并指着实验区最里面的那扇门说：
“那扇金属门打开，是直通伯尔根山脉中央的下降梯。”
“那里是伯尔根大学量子计算中心的所在地，拥有这世界唯三的超弦计算机之一，中心隶属于西大陆计算科学研究会。”
超精密仪器会对最轻微的干扰产生反应，为了仪器的养护和研究的精确性，常常会将它们安置在特殊的设施内。林甦知晓这一点，却没想到就连在学校里建造这样一个设施，都可能是需要将山体掏空的浩大工程。
“你如果想进去参观的话，我可以去申请。”
“好啊，以后有机会的话。”
她对计算机本身没什么兴趣，她好奇的是其他的事情。
比如墙上的宣传画里的介绍内容。
关于脑建模。
实际上，改变世界的神经网络算法就是对于动物大脑的模拟。他们用数学与代码复现大脑处理信息的过程。实现人类大脑的某些功能，并在计算、逻辑等方面远远超过了人脑所能工作的层次。但是，它们始终只是复现了不同的过程，重构了相异的功能。有些更复杂的模型也会将这些过程和功能组装起来，使得模型表现得“像”一个人，却始终不是人脑本身。
她好奇的是，构建一个完整的脑这件事。
如果代码能够写出一个脑的模型，那么特定个体的思维、记忆、人格，这个个体精神上的自我，是不是就能迁移到这个模型上了呢？
林甦凝视着墙上转动着的那个3D脑模型，她的目光穿透它蓝莹莹的弯曲着沟回的皮质，穿透皮质下的灰质，丘脑，杏仁核，海马体。直到抵达小脑，间脑，脑干。哦……或许它不需要脑干，一颗量子脑，不需要呼吸、心跳以及睡眠。
这颗平均的脑，是属于谁的呢？如果它可以使用，无论它属于谁，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一台计算机是可以使用的，那它就不会“死去”。
它拥有无数可再生的神经元，它能够不断断开和建立神经元的联结，它可以学习一切知识，统一一切知识。就算它最初平庸，但是随着时间，它拥有的时间的推移，它将全知全能。
“类脑研究，也是我们实验室的研究范围之一。”
林甦点点头，跟在August身后回到了办公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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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说最近流感，让大家多吃水果补充维C。”
茶水间里，两个研究员正在洗刚送到的水果。苹果，橙子，奇异果。还有蓝莓和树莓。这个国家高纬度，多山，种植季节很短，因此秋冬季水果特别昂贵，浆果尤甚。
林甦戴着口罩，看着洗手池边，水灵灵的果实们陷入了思考。
她觉得很不对劲。
其实一直都很不对劲，只是她没有多想罢了。虽然最终她是以帮忙的姿态接受了许筱的邀请，但是以他的身份和他的性格，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要在工作外的事情厚待她。
毕竟他不再限制她的工作时间，没有强制要求她一定要提供格式化的报告，并且以他个人公司的名义开出了更高的工资。这些都足以交换她的劳动。
当然，也许有可能是她多想了。说不定人家真的担心她的病毒能一举撂倒实验室？
August见林甦一直盯着浆果看，于是给她装了一大碗的蓝莓和树莓。林甦端着碗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她的工位就紧挨着August。他们背后不远处就是接待区，距离大概就是可以坐着聊天的那种。
下午茶时光是快乐的八卦时间。
“August，是你找老板增加的下午茶预算吗？”
“虽然一般要求增加，他都不会拒绝，但这次确实不是因为我。”说完瞥了一眼身边因为感冒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林甦。
林甦摘下了口罩，坐在办公椅上，正无知无觉地一颗一颗往嘴里丢蓝莓。
“新同事？你不介绍一下？”坐在接待区的那几个人捕捉到了August的目光，随即问道。
“我是新来的兼职数据分析员，大家可以叫我Sue。”
不等August开口，林甦转动方向，面朝着提问者们。简要地自我介绍道。
他们又问了几句专业年级之类的，话题又回到了许筱身上。
“好像说Jean在基金例会上又刁难我们老板了。”
“全校也就她敢这么干了……不过，她都把老板逼到出柜了，还有啥不死心的。”
出柜？
她好像听到什么了不起的话了？
他果然喜欢男人？
不知道自己在想啥，她从碗里抬起头看着August。August不明所以回视她，绿色的眼睛满是清澈的迷茫，过了一会儿还以为林甦眼馋他碗里的东西，于是把自己的水果分了一半给她。
长得好看，不记仇，脾气温驯，还不护食！她不喜欢男人，但她喜欢大狗子啊！
林甦感慨道，瞬间把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怀疑抛到了脑后。有一种想要摸摸August脑袋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August，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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