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兵部传令官来到我家府上,全家上下穿戴整齐出门迎接。
这次兵部送来的终于不再是坏消息。传令官将战报双手呈递给我,上面是乾州海战告捷、观晨下月将进京接受封赏的消息。
战报说,乾州边军士兵唐冉骁勇善战。
当时观晨所在的小队意外脱离行军进程,又不幸遭遇海寇主力。
小队长选择临阵脱逃,观晨临危不乱出面稳定军心,他带领同僚绕道海寇后方制造包围假象。
海寇慌乱之下匆忙逃窜,前来支援的乾州边军大部队顺利击溃海寇。
观晨一行不过五十人左右,而海寇足有三千余人之多,皆是穷凶极恶之徒。
那三千人是海寇全部精锐力量,他们原本打算趁乾州边军不备,偷袭抢夺新送到的边军粮草。
乾州边军驻扎在偏僻险要的海上岛屿,朝廷运粮船每月固定时间送粮过来。
送粮路途遥远,一个月的粮草若是吃光,边军只能花个把月时间差人送信到京城,请求调拨新一批粮草。
兵部开会调集粮草又需要些时日,少说也要三五天,等粮草运到乾州还需月余。
有这路上来去的工夫,乾州边军将士早就给饿丢了魂。
观晨这次以少胜多,不仅保住粮草,更是协助边军主力击溃海寇精锐。
残余海寇难成气候对抗朝廷,他可谓立下大功。
讽刺的是,当观晨在乾州立功的消息传到京城时,京中贵族似乎集体失忆,他们仿佛忘记观晨是流放出京的,竟然不约而同前来我家道贺。
许是母亲这些年经历过家中大起大落,她不想再应付京城里这帮子趋炎附势的贵族。
母亲吩咐下人关紧大门,挂起谢客牌子。她还让人在大门口拴上两条猛犬,若是猛犬碰见生人上前会不停狂吠。
如此一来,那些胆怯势利的贵族不再叨扰我家。
我们全家人关起门来,喜气洋洋地打扫收拾屋子,等待迎接观晨归家。
我的风寒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见风时,还会咳嗽几声。
我算算日子,今天该去家中铺子查账。
莲知心疼我生病初愈,她放下手中圈点勾画的管事簿子,自请代替我去铺子里。
这几日赶上倒春寒,我素来畏寒的身子感觉不大舒服,便同意莲知的请求。
初春的寒风吹得人透体生寒,我见莲知衣衫单薄了些,脱掉自己身上新做的斗篷给莲知披上。
去年我家名下有间铺子生意红火,铺子给家里赚了不少银子,年末家中账册上总算有些结余。
于是今年过年时候,我让莲知给全府上下置办了四季新衣,作为过去几年家中银钱吃紧、无法添置新衣的补偿。
莲知拗不过我把自己斗篷硬塞给她,她只好催促我,尽快回屋休息。
我对莲知说:“早些回来,这天气还是冷得紧。”
莲知替我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小姐快些回屋,您生病才刚好,还将斗篷给了婢子,您千万要当心身子,别再着凉。”
目送莲知出门,我站在廊下呛咳几声,云含上前提醒我说,小姐您该回房休息了。
我回到自己温暖的房间里,不多时便听得窗外喧嚣风声。
云含起身出去吩咐小丫鬟关上外间通气窗子,我坐在床沿,嘴里自言自语:“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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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倚靠在床头,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我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我梦见自己莫名其妙掉进水里,水中似乎有只手,它死死抓住我的脚踝,将我生生拖进水底。
岸上的观晨看见我落水,想要跳下来救我,但是有人将他按倒在地,让他动弹不得。
观晨口中急切呼喊着什么,我听不真切。
在我绝望之际,我看见莲知跳进水里,她说要来救我。
我大惊失色道,莲知你快上岸去,你不会水。
待我回神之时,却是我瘫坐在岸上,莲知整个人浮在水中。
莲知笑着看向我,不知为何,她的笑容里带有浓重悲伤。
我伸手想将莲知拉上岸,莲知含笑对我摇头。她果断挣开我的手,任由自己向水深处下坠,我吓得大叫……
我从梦中惊醒时,四下一片漆黑。
我哑着嗓子唤人:“莲知,莲知?”
云含蹑手蹑脚地进来掌灯:“小姐,您醒了。”
我的思绪回到现实里,我终于想起来,莲知替我出门查账去了。
我问云含:“莲知呢?她回来了吗?”
云含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犯了急性子,大声问云含:“我问你莲知回来没有,你怎么不说话?”
云含小脸涨红,一副惧怕我的模样。
我懒得与云含废话,当即掀开被子下床,披上外套穿鞋出门。
我快步来到前院,很快发现事情不对劲。
前院灯火通明,母亲坐在厅堂中,碧盈侍奉在她身侧,家中所剩无几的仆役聚拢在门外站着。
父亲战死消息传来的那天,我已经见过这种场面。
我咬住下唇,提心吊胆走进前厅。
我似有所感地询问母亲:“母亲,莲知她人呢?”
“小姐,莲知她……”碧盈欲言又止。
我心道不好,莲知中午出门,查账不需要太久时间,她最迟在天黑前就该回来。
眼下天已黑透,莲知还是不见人影,她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强自镇定道:“我骑马去铺子里瞧瞧,一炷香时间就能到。”
我说罢准备出门,母亲叫住我:“宁宁,你站住!”
我不解地看向母亲,母亲深吸一口气,说:“半个时辰前,铺子里的伙计送消息过来。他说,铺子被扬王的人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靠近。送信的伙计趁扬王侍从先行包围前门,抢先从后院边门离开,方得脱身。”
我心中浮现不安,喉咙里无意识地吞咽。
我问母亲:“莲知还在铺子里,对吗?”
母亲颔首,默然以对。
我又问:“是不是铺子里出了什么事,扬王不肯放莲知回来?”
母亲依旧沉默,倒是碧盈开口说话:“小姐,伙计来报说,铺子前堂确实传来喧哗呵斥声。但伙计说,他在后院库房整理货物,听得不真切,不知具体发生何事。至于莲知,伙计说不曾见过她走出铺子,她应该是被困在铺子里。”
如今,我听到扬王庆晖就会心生疲惫。
我伸手用力揉着额头两边的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说:“我去找扬王殿下,我得亲自问他,究竟发生何事!”
“站住!”母亲依旧想要阻拦我,但这次我恍若未闻。
我急匆匆走回房间,换上外出的衣裳。我犹豫片刻,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系在腰间。
我走回前院时路过厅堂,母亲的轮椅停在廊下。
这次母亲对我说:“宁宁,你想去就去罢。你长大了,说话做事有你自己的法子。我也老了,无心无力阻拦你。你自幼与莲知亲近,眼下她出了事情,你要去寻她,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要带上人手,路上要多加小心。”
我谢过母亲,依照她所言,叫上几个护院一同出门。
家中紧闭多时的大门打开,春日夜间犹带寒意的风吹来,这次我没有瑟缩,面对寒风站直身子。
我站在门口,心急如焚地等马夫牵马过来。
寂静如死水的深夜,街角居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几十人的禁军小队很快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诧异地瞪大眼睛,不知禁军为何会在夜间来到我家。
我心中泛起戒备,右手紧握佩剑护手,随时准备出手。
二人自街角打马而来,其中一人正是我要找的庆晖,另一个人则是……
“唐小姐,许久未见,可还认得本王?”另一个打马而来之人是祁王庆彦、庆晖的三哥,他坐在马上朝我遥遥拱手。
我只好松开佩剑护手,走上前去行礼:“臣女拜见祁王殿下,不知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家中与祁王庆彦极少来往,观晨是庆晖的伴读,庆晖和庆彦二人又是死对头,我家自然不好和庆彦过多交往。
饶是他庆彦日常喜爱笼络朝臣,也总会故意忽略我家。
我见到庆彦的次数不多,多是过去同庆晖在一处时偶然撞见。
庆晖同他三哥明争暗斗多年,庆彦昔日更是趁着庆晖年幼之时欺负于他,因此我先前十分讨厌庆彦。
面对我的提问,庆彦笑容满面却是不答。
我不指望庆彦能回答我的问题,只得上前又给庆晖见了礼:“臣女见过扬王殿下,请问扬王殿下,二位殿下为何深夜前来臣女家中?”
庆晖开口了,但他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说:“三哥,我早就说过,方才铺子里那位姑娘名唤莲知,她是唐小姐身侧侍女。”
“哦?”庆彦夸张地挑眉,他坐在马背上,故作亲和地俯身问我:“请问唐小姐,你今日下午身在何处?”
我不明白庆彦问话出于何意,庆晖言语间又提到莲知,这让我心焦不已。
出于审慎起见,我选择保持沉默。
“唐小姐,你如实回答三哥就是。”庆晖忽然说。
身后传来轮椅碾过石板的吱呀呀声响,母亲由碧盈推着过来,她先是给庆晖和庆彦见礼,尔后对我说:“宁宁,你实话实说便是。”
见母亲发话,我据实相告:“臣女风寒初愈,今日下午感觉身体不适,便在家中躺着歇息。”
“三哥,这回你可是满意了?”庆晖问。
不知为何,我从庆晖话中听出讥讽意味。
“啧啧,”庆彦露出遗憾神情,“可惜了四弟,本王这个做兄长的,本想成就郎才女貌一段佳话。哪知天不遂人意,真是可惜。”
庆彦留下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便策马离去,我一头雾水地看向庆晖,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
哪知庆晖一言不发,紧随庆彦其后离开。
我看得更为疑惑,庆晖何时与他三哥有了同去同来的好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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