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不出所料。
始料未及。
你又要加班了。
领导在下班的前一刻发送邮件,布置了七份子表重重叠叠、行列数不胜数的综合大表格,一会儿说明天下班前要汇总上交,一会儿又说不行今晚7点开个碰头会议,明早上班之前必须完成。
你心花怒放了一整天,此刻心里的那朵花已经碾进泥里。
胸闷,气喘,头晕,目眩。
你坐在工位上。
同事们抱怨着无休止的工作什么时候是个头,又讨论开会前大家出去一起吃个晚饭吧,晚饭到底吃什么呢?
同事突然问你:“对了,你今天是不是有约会?唉,好可惜……”
你想,是的,真可惜。你就是这样加班,不停加班,减少健身频次,鸽掉朋友聚会,每天家——公司——家——公司,你的通勤就是从一个小格子间到另一个小房间。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沉迷直播的呢?就是在你的业余生活完全被工作挤占之后。为了直播,你又报复性地进一步自我挤压着本就不充足的睡眠时间。
手机上已经打好文字,你向Crow109道歉,告诉他因故无法前来,希望他还没到达餐厅,如果有机会后续再约。
但你迟迟没有发送。
你像一个越灌越满的水气球。
领导推门而入,在办公室环视一圈,果然又叫住你:“明天月例会,你把最近两个月的数据分析一下,写份简要的报告给我。”
你没有说话,领导不满:“今天晚上一定要给我,听到没有?”
你终于爆炸,但你强忍,声音颤抖着说:“主任,我今晚家里有事,等会儿的会议我参加不了。”
不再去看领导的反应,你夺门而出。
一路狂奔,你躲进了盥洗室的隔间,眼泪吧嗒直往下掉。
尽情地哭了一阵,大脑有些缺氧,鼻孔吹出一个鼻涕泡。你边哭边分心吹鼻涕泡,想看它到底能吹多大。
果然吹了老大一个,然后破了,鼻涕水溅了一脸。
你边擦脸边质问你自己,哭的时候可不可以专心一点!于是,你专心致志地继续哭,只是哭实在有些无聊,又晕乎乎地回想,有没有在走廊上撞到认识的同事,虽然这份工作待遇不错,但是已经逐渐超过你能承受的强度范围,你想确认一下自己的账户存款,发现手机还在办公室里。可你不想再回办公室了。
你哭累了,呆坐在马桶盖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同事的声音试探地在盥洗室响起:“你在吗?”
你平静了心绪,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开隔间门出来:“我在的。”
同事没有多看你哭得泛红的脸,也没有问你多余的事情,她把你的包和手机递给你,压低声音说:“主任气得要死,在办公室一顿狂舞,你快走吧,从消防通道下去,可别被他撞见了。”
你说谢谢。
消防通道的楼梯间内,手机震动了一下,你点开消息,原来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Crow109问:你在哪里?
你忙删掉之前的草稿,重新打字回复说:对不起对不起,刚太忙了,现在还在公司。
Crow109让你把公司定位发过去。
你:干嘛?
他说,接你。
你的鼻子有些发酸,说:不用了,现在正准备下班过去,不好意思麻烦多等一下。
Crow109:等我。
天色早早地暗下来,正值城市的下班高峰期,地图导航里的主干道全堵成猪肝红色。
想到Crow109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你便去便利店买了两支雪糕给眼睛冰敷消肿。不想大冬天站在寒风里和雪糕贴贴,你蹲在避风的花台背后,反正没人看见,你被雪糕冻得龇牙咧嘴。
“怎么躲在这里?”
蹲下没过多久,背后传来陌生的男声。
不会吧,不会吧。他是用飞的吗??
不着痕迹地双臂环抱胸前,手上拿着两支雪糕顺势藏到胳膊下面,你看似从容地起身,转头,其实已经在准备逃跑。
Crow109穿着一身黑色机车服,怎么说呢,上帝建模竟在人间行走,神工塑骨却令寒地生辉。
你内心哀嚎,哽咽,翻滚,面上却是风平浪静,自认为端着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Crow109沿着花台向你走来,他腿长,几步走近,又长得非常高,你抬头,他首入眼帘一定是你红肿的眼皮,你低头,他只能看到你美丽的发缝。
你抬头,低头,又抬头,又低头。好像只要你动得快,他就哪儿都看不清楚。
“眼睛怎么了?”
你最害怕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你淡淡地开口:“做了双眼皮手术,正在恢复期。”
他若有所思,但没有再说什么,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那走吧。”
“去哪儿。”你问。
“这个时间正好该吃晚饭,你想吃什么?”他低头问你。
“想吃暖和的。”你回答,跟上他的脚步,两个人穿写字楼前的小广场。
每当你看到不远处的垃圾桶想要有所动作,Crow109总是似有若无地偏下头看你。因为胳膊下还揣着两支雪糕,你双手交叉抱胸,微微仰头,像只神气小猫一样嗒嗒地踏步。
路边停放着一辆比一般车型大一圈的重型机车,通体黑色,完美融合了大胆粗犷又城市运动的风格,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皮革与金属的低调光泽更兼具工业制品的性感。
你不懂,但是觉得超酷,于是多看了两眼,继续往前走。
“往哪儿去呢,回来。”你被Crow109一根手指勾住书包袋带子拉回了车旁。
这居然是Crow109的车。
但看到Crow109站在车前,这个画面又十分合理。
Crow109从机车把手上取下两个头盔,将其中一个递给你。
你双手一直抱胸,岿然不动。
“嗯?”Crow109又往前递了一下,语气里怎么听,都有看戏般的笑意,“怎么,要我给你戴?”
你放弃抵抗,蓦地把两支雪糕从胳膊下拔出,举着两把半融化软塌塌的雪糕宝剑:“当当当当~惊喜糕子~!”
你把其中一支举到Crow109面前:“你要吃吗?”
软塌的雪糕左摇右摆,像个舌头乱甩。
Crow109拒绝。
你把雪糕放进外套口袋,口袋太小,雪糕勉强挤在一起。
Crow109扬眉:“难道还要留着喝汤?”
你嘿嘿,忙不迭跑去最近的垃圾桶。
这会儿,Crow109拿着头盔但又不急着给你了,他说:“耳环要取下来。”
你取下耳环,在全身上下的口袋都翻了一遍,感觉不管放在哪个袋子都会掉,正要取下背包,Crow109说:“给我,帮你放。”说着,接过你的耳环放在胸前带拉链的口袋里。你安静地瞧着,一反常态的乖巧。Crow109放好耳钉,双手径直拉开头盔底部的护带,对着你的头后侧往前套。
这一下兜头盖脸,你大叫:“好紧!”
“紧是正常的。”Crow109控制住你想要乱动的头,俯下身来将头盔的双D扣绳系好:“夹耳朵吗?”
“不儿不儿。”你好不习惯,嘴巴都被夹得嘟起。
“新头盔,下次没这么紧。”Crow109在你的头盔上轻敲一下。
等他长腿跨坐在机车上,帮你放下脚踏,你上车坐好,这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这,这不好吧。
你的淑女手往哪儿放?
你的人往哪放?
头盔也不能阻碍你低头死死盯着Crow109的后臀。
好像有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
“手给我。”Crow109侧过身,你把手放在他佩戴了皮革手套的掌中,他握住你的指尖,你随之缓缓地向前靠,他把你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抱紧。”
头盔的缘故,他原本的声音更加低沉。
皮革手套的斜角开口正好露出手背的青筋,他的手指长,掌心大,不轻不重地推动你的膝盖收向他的胯骨。
“夹紧。”他说。
12
Crow109的肩背宽阔,为你遮挡了极速飞驰中的呼啸寒风。
男人的腰可以窄成这样吗?你侧头贴在他的背上,严肃地思考。
一路上,Crow109开着机车插空压弯,在拥堵的车流里肆无忌惮地穿行。终于驶离主干道,外环的马路畅通无阻,机车轰鸣,给油的一瞬间,在你扣住的双手之下,卷腹内收,肌肉绷紧,你明显感觉到他的大腿也因为发力变硬。
这是正经的坐车吗?你一动不敢动地摸着腹肌,认真地思索。
在一家庄园的大门前停下,Crow109等你下车,帮你取下头盔,他愣了愣:“脸这么红?”
“热。”你正色说:“骑车是一项运动。”
“你有在动?”Crow109取下头盔,甩了甩头。他把车钥匙丢给泊车员,侍者殷勤地把你俩往庄园内引。
庄园内各个季节的花卉琳琅满目,不同造型的温室里花堆锦簇,花枝草叶间屏风错落,珠帘掩映,形成独立的私人空间,隐蔽性极好。
这地方不像来吃饭的,像来谈生意的。
你在复古的圆木桌前随便找了个位子落座,Crow109就在你旁边坐下,侍者奉茶,他和侍者说了几句,转过脸来,看到你挺直腰背正襟危坐。
他朝侍者摆手,侍者撩开珠帘出去了。
Crow109闲适地用手撑着脸,他那几乎可以说是观察的目光落在你脸上。并不沉重,有点让你的脸痒痒的。
此时你和Crow10的社交距离已经称得上是亲近了。
室内的花香很淡,熏香也很清幽,你闻到一种迥乎不同的存在感的香气,或者说不是香气,是半燃半烬的壁炉前,被木料散发的热气缠绕的冰冷皮革,在灼烧和寂灭之间的味道。
荷尔蒙一样的味道、呼吸的温度、身体自然的起伏。
机车上还能有头盔的阻隔,而此地,此刻,一切感官都已无所遁形。
这是公众场合,公众场合,你告诫自己,大庭广众,大庭广众!
好像没什么用。你的体温逐渐上升,你只是感觉更刺激了。
必须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你喝了一口茶水,认真地研究茶杯,头也不抬地问:“你经常来这儿吗?”
在这样的场合,Crow109可能也有几分放松,听上去压迫性的声线变得柔和:“第一次来。听说这家店很特别,带你来看看。”
你还想费劲地说点什么,珠帘响动,大概是有提前预定,菜肴很快流水般地上桌。
Crow109拿着菜单,告诉你每道菜的原料,做法和典故。
你不懂烹饪,但是你知道,当卷无可卷的餐饮从业者开始折腾环境的格调和独特性,琢磨借鉴化学物理实验的新鲜烹饪手法,将极少的食物盛装在空旷的餐具里,他编的故事也只是企图让你从宏大的叙事、花哨的环境和混乱的味觉里,忽略食物本身的平庸和无聊。
“总结一下,”Crow109说,“今天的晚餐如何。”
你实话实说:“很健康。都是看起来像中餐的白人饭。”
都给你吃养胃了。
Crow109轻笑,在结账单上签字。
你光明正大地看他写字。很好,你知道了他的名字。
“秦彻。”你念了出来。
“嗯。”他应答,并说:“作为交换,你的名字?”
你福至心灵,突然就笑了,那种看似很纯良,很温顺的笑容。你说:“我的名字有点复杂,我给你写一下吧。”
服务生拿来一张白纸,你一笔一划地写出了这辈子最工整的三个字。
秦彻看着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倪、劳、坡?”
你贴心地说:“你可以叫我后面两个字。”
秦彻看着你:“劳坡?”
“诶~”你捧着脸,超开心。
秦彻忍不住弹了一下你聪明的脑袋瓜:“倒是挺会占便宜。”
直到秦彻把你送到小区门口,你的笑意还挂在脸上。
“不好吃还这么开心?”秦彻说。
“嘻嘻嘻嘻。”你不回答。
“手机号码给我。”他掏出手机。你嘟囔不是有V信吗,还记什么手机号码。
秦彻不低头看人的时候,眼神就像睥睨,特别的拽:“哦,以防某人再挂我视频的时候,至少还有电话可以联系。”
你想起上次直播间秒挂的视频通话,狡辩道:“不是我,是手机自己挂的!”
记了电话号码,秦彻重新戴上头盔:“快回家吧。走了。”
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大摩托突突就消失在街角。
你一蹦一跳地回到出租屋。
在沙发上躺了半晌,你起身拿出电脑,花两分钟用AI写了一封辞职信,发送到了分管领导和人资的邮箱里。
邮件显示发送成功的那刻,你感受到内心的死火山重新喷发的炽热。
换句话说:你抽性大发。
这个深夜里,直播间的粉丝都收到了系统后台推送的通知。
那个女的,开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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