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想来嬴政还是对海外仙山前抱有期待的,只可惜,如我所言,云中君果然无功而返,还提出了不少高深理论,来解释自己没带回仙药的原因。
有一说一,阴阳家的理论属于我的知识盲区。即便上一次失败的任务里,我做过几天的「阴阳家杂役」,但对阴阳家的理论还是一窍不通。
但是,当云中君说到、让我证明一下我的理论的时候,我还是听明白了他是想让我当场死一下。
毕竟我总不可能说“那父皇你死一下给他看看”吧?
“父皇,女儿心有执念,此刻死去怕是登不了仙。”我满目忧愁地望着王座上的嬴政,“女儿只能证明,若是死前留有执念,魂魄便会困囿在现世徘徊不去,无法入轮回。”
当前大殿上,除了嬴政、云中君和我之外,月神也在场。玩小把戏自然逃不过阴阳家护法的眼睛,但我自己解决不了,不代表我不能摇人啊。
你说对吧九公子?
我转头望向月神:“月神大人,您看我是否会使用阴阳道法?”
一条横纱挡眼的女人沉默地盯了我半晌,才开口:“公主殿下的身上并无任何学习过阴阳术的痕迹。”
我微微点头:“我能够消耗寿命,使徘徊于此处的亡灵显形。”话音一顿,“只不过,还请父皇不要生气。”
嬴政居高临下地望了过来:“是谁的亡灵?”
“并非是父皇的敌人,只是……”
我开口的同时,韩非的身影便在大殿正中央缓缓浮现,从半透明的虚无姿态,逐渐变成伸手可及的实体。
翩翩公子,洒脱俊逸,唇边噙着淡笑,应是嬴政记忆中的模样。
“月神大人。”我再度望向月神,此时云中君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您能为我证明,那里的韩非先生并非幻术或诡计吗?”
可嬴政并未等待月神的回答,便开口问想我:“荷华,你可以让他显现多久?”
我悠然低头,态度恭敬至极:“父皇无需顾虑荷华,父皇若是想与韩非先生交谈,只需让荷华候在三十尺内便可。”
我再抬起头时,正对上韩非的目光。他的笑容疏离却充满感激,俨然已经入了戏。
“多谢荷华公主,给非再次见到王上的机会。”
【51】
我正百无聊赖地往嘴里塞着御膳房的点心,同时给自己灌着浓茶来尽可能保持清醒。
两道屏风之外,韩非正与嬴政谈着些什么,他们已然谈到月上枝头,看这个架势、说不定会一口气聊到破晓。
虽然我的精神和体力都已经快到达极限,但是为了一劳永逸,别再被嬴政召来让他见韩非,我还是尽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眼皮,大腿已经被自己掐青了几块,堪称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
但是……是我赢了。
即便月神和星魂、或者说阴阳家,仍旧受到嬴政信任,但他应当是不会再对仙药抱有期待了。
他会像我期待的那样,摒弃杂念,迫不及待地奔向死亡。
注意到阳光透进窗户的时候,我眯了几秒眼睛,接着便见韩非向我走来。他的唇角依旧噙着笑,看起来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释然。
我隐约听见他说了声谢谢,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52】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府邸,是在自己的床上。
窗外天色将暗,张良就坐在床边,在读一卷竹简。侧脸映着夕阳、映入我眼中,分外清秀好看,比有间客栈的菜肴更加诱人。
我舔了舔嘴唇,开口唤起他的注意:“先生用过午膳了吗?”
见他摇头,我便伸出手,软软地抓住了他的袖摆。
“——那先生看我,是否秀色可餐?”
还有一件事。
“九公子,门在那里,你可要自觉些。”
【53】
中车府令府邸的牌子,终于换成了「公主府」。
我再次进宫是在一个大雪天,扶苏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冷宫的廊檐下,看着逐渐被大雪覆盖的荒芜庭院发呆。
张良站在我身后,偶尔伸手过来,帮我掸去落在衣摆上的雪花。
扶苏仍是一身白衣,他急匆匆地向我走来,屏退下人,眉头紧蹙,问我那日究竟对嬴政说了什么。
蜃楼返航尚是深秋,自我被召入宫之后的隔天,嬴政便一病不起。国家大事顿时全压在了扶苏这位储君的肩头,他有近三个月没离过咸阳宫,自然也见不到宫外的我。
“我只是拆穿了阴阳家那仙山仙药的谎言罢了。”
我起身走了几步,被树枝绊到、没站稳跪在了雪地里,张良马上要来扶我,却被我抬手制止。
“兄长也知道,父皇想要登仙。”我低着头,缓缓说道,“是我告诉父皇,「有仙缘者寿数尽时,在人间有所建树,对凡尘俗世无所留恋」,便可以实现。”
话音落下,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扶苏看得出我的悲怆,那是发自内心的、完全无法抑制的真情实感。他搀扶我起身,安抚我说“若那是父皇的愿望、我们做子女的便要欣然接受”。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若不是还有张良在场,场面也许会向着我们兄妹二人抱头痛哭的方向发展。
可扶苏不会明白,我与他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我并非是为他的父亲落泪,而是为我死在十年前的今日的母亲,是为在同样的雪天、在我刚刚跪过的位置、为母亲徒手挖出墓穴、双手鲜血淋漓却强忍着不哭的自己。
等到扶苏平息情绪离去后,我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坐下。这一次,张良也坐在了我身边。
“母亲在时,经常坐在这里发呆,我坐在旁边陪着她,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色几乎没什么不同。”
“她死后,我就她埋在了这里。”说着我扯了扯嘴角,“不然不知会被宫人扔去哪个乱葬岗。”
张良并不说话,只是又伸手帮我拢了拢披风。
“就快了,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将她送回故乡。”我望向身边的人,而他握住了我的手,“我们一起,将我的母亲、还有九公子,都送回故乡。”
【54】
嬴政没能坚持到新年。
他的一生都充斥着权谋算计,作为质子之子出生,仅仅十三岁便登上王位,平叛、夺权、躲避数次刺杀,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而当这个操劳过度、身心俱疲的人终于静下心来、一心求死的时候,总能得偿所愿。
我又一次被召进宫中,这一次来人是章邯,他亲自骑着马、快马加鞭将我送至皇帝的寝宫门口,分别时对我说了节哀顺变。
可我并不觉得有丝毫悲伤,只觉得期待太久、这一天终于到来时,有一丝怅然若失。
扶苏早已在朝中站稳脚跟,作为他的座上宾,张良的名声也在朝堂上逐渐传开,我外出时偶尔碰到朝中官吏,也会被旁敲侧击地问公主准备何时大婚。
不过从今天起,应该就不会再有人问了。
因为给皇帝守丧要三年。
自我下马时起,等候在门口的宦官便打开了门,催促我快些去皇帝陛下身边。我也配合地摆出了悲怆的神色,快步向寝室走去,跪在了早就守在这里的扶苏身旁。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没想到最后来为他送终的人,会有今年才拥有封号、一共与他没见过几面的我。
病榻上的嬴政正在弥留之际,却认出了我,喊我让韩非显形,我依话照做,接着又听他问我,他是否就要成仙了。
身旁扶苏强忍着哭声,我膝行上前,语气诚恳之至:“是的,父皇您就要得偿所愿了。”
于是他在扶苏抽噎声中安详地闭上眼睛,我则是因为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很快便摇摇晃晃地失去了意识。
【55】
在传言中,我是因为过于悲伤才陷入昏迷,但真实情况如何、至少张良一清二楚。
不过还有悲痛的情况比我更严重的——幼子胡亥悲伤过度,直接当场去世了。
话是这么说,我十分清楚,那是章邯动的手。
既然选了最优秀的孩子继承家业,自然要雨露均沾,带最喜欢的孩子成仙——这是我一本正紧做出的解释。
说到这里时,张良、韩非和我、我们三个正在公主府的后院涮火锅,等着锅底沸腾。
大门外白绫缟素,举国守丧,门里则是一片岁月静好,香气飘扬。
皇帝死后的一个月全国都被要求禁止娱乐,不得嫁娶,也有不得沾荤腥的说法。我却忍不了,硬是赶在诏令下来之前,往家里买了两筐肉。
只是生鲜能放的时间太短,今天这顿火锅之后,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只有可以久放的腊肉了。
罗网的指挥权昨天刚由章邯交到我手里,是新皇帝的旨意,扶苏信任他的弟弟妹妹们,特别是与他一同送走老父亲的我。
这份信任我绝不会辜负,不仅是为他,更为我的任务。
眼看锅底已经冒起即将沸腾的小泡,我舔了舔唇瓣,从怀里摸出两件东西放在了桌上。
“我库房里那些珍贵的书卷,罗网的指挥权,还有这位韩非先生——此三物皆为我陪嫁。”
我戳了戳坐在旁边的韩非,示意他挪挪位置,坐去放着库房钥匙与罗网令牌的桌子上。
“三年丧期之后,先生可愿娶我?”
啊、锅底沸腾了。
“——如果不愿,那我就下次再问。”
可这一次,对面的人却快速截住了我的话头。
“无需下次。”
隔着蒸腾的雾气,张良笑意盎然,可融冰雪。
“子房既已入公主府,又岂有容他人取而代之的道理。”
马上完结——冲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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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5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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