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嫣儿不喜欢皇宫。
哪怕她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出生。
她和姐姐出生在一个大雪天。
腊月十三。
这时距离叶轻眉的死亡已经有一年多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的母亲,李云睿。
庆国的长公主,容貌冠绝天下的美人。
在生下她之后就在产床上脱力地陷入了昏迷。
所以,她的孩子,却不是由她来命名。
太后看着产婆怀里的两个襁褓,踟蹰不前。
长公主云英未嫁,却生下了新科探花的孩子。
她们是皇室丑闻的证明,是用来牵制林若甫的工具,她们的到来,与爱无关。
良久,太后叹了口气,随意定下两个婴儿的姓名“不管怎么样,孩子总得随父姓,大的叫婉儿,至于小的”她犹豫一下“就叫嫣儿吧。”
“女儿家,柔婉恭顺,本本分分就好。”
她不希望这世间再出一个叶轻眉。
姐妹俩一周岁之前都是在太后宫中养着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林嫣儿应该被养的和林婉儿一样天真烂漫,做这杀人不见血的皇宫里最后的纯白。
命运的转折点在她们的抓周礼。
林嫣儿的胆子比姐姐要小得多。
周围人的欢笑和喧嚣都让她感到万分不安。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将她抱离了温暖的摇篮,又为什么将她放置在这张冷硬的桌子上。
为什么她们只是冲她笑,却不给她一个拥抱?
她看向姐姐。
却发现姐姐已经爬向了桌子的另一端,去够一只玉如意。
她被留在原地了。
众人见林婉儿抓到玉如意,爆发出响亮的欢呼。
他们恭维着郡主必能一生顺遂,事事如意。
紧接着又将视线转移到她这个未见结局的孩子身上。
宫人太监摇着拨浪鼓,将各种钗环首饰敲击出声音,希望引起小郡主的注意。
她的确注意到了,她被吓的够呛。
于是睁大眼,无声无息落下两行眼泪。
这不吉利。
霎时间周围鸦雀无声。
“你们吓到她了。”一个声音响起。
这声音稚嫩,脆亮,是同样属于孩子的。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郡主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她落着泪,走到尚年幼的李承泽面前。
然后
握紧了他的手,再也没松开。
坐在高位的庆帝看到这一幕,抚掌而笑。
“母后年纪大了,照看两个孩子怕是力不从心。既然嫣儿喜欢她的二表哥,那以后就由淑妃来扶养小郡主吧!”
第二日,又传来旨意
淑妃扶养小郡主辛苦,特升为淑贵妃。
宫人都说小郡主命好,养在贵妃宫中,得见圣颜的机会就更多,感情自然也更深厚。
他们猜对了一半。
林嫣儿的确比姐姐见到这位皇帝舅舅的次数更多,可这不代表这能让庆帝对她更疼惜。
那段时间长公主和林若甫分开了,于是她开始往公主府里纳俊俏的面首。
庆帝斥李云睿荒唐放荡,她口上诚惶诚恐“臣妹有罪”,可行为上却没改一点。
庆帝不爱李云睿,却对她有极强的占有欲。
当初李云睿用身体去为他拉拢林若甫,他是默认的,可每次看到林嫣儿,庆帝都会想起自己的无能。
他是皇帝,他不会错,都是李云睿天生下贱,林若甫不要她,她居然还不甘寂寞养面首!
他怒不可遏,需要一个渠道去发泄愤怒。
林婉儿在太后宫中。
于是他在宫人看不到的角度,用轻蔑又鄙夷的眼神看着林嫣儿,叫她“孽种。”
反正是个孩子,长着长着就忘了。
可偏偏,林嫣儿记事很早。
伺候她的宫人都不相信她的话,她们只会诚惶诚恐“陛下对郡主宠爱有加,郡主不可胡说。”
她们说“郡主怕是弄混了梦与现实。”
就连她自己也差点相信。
然后就再次看见庆帝在转头的一瞬收敛了笑意,冷冷吐出“孽种。”
林嫣儿明白了,在这宫中,皇帝就是至高无上的,没人会信她,没人会救的了她。
她要是不想连累身边的人,只能学会闭嘴。
她在惶惶不可终日和自我怀疑中,长到了六岁。
那日母亲心情很好,领她和姐姐回皇家别院小住。
她那样美丽,那样强大,叫林嫣儿误以为她会保护自己。
她积蓄了很久的勇气,终于决定向母亲求助。
哪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呢?这是所有人都告诉她的道理。
母亲听完,摸了摸她的头,那双手柔软又冰冷。
“嫣儿,去花圃里给我挖束花来。”
她有些雀跃,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从噩梦中挣脱。
直到她的花铲翻出了一条断腿。
她想要尖叫,生理上又忍不住呕吐,最后被呛得直咳嗽,涕泪横流。
“我李云睿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懦弱无用的女儿!”母亲的裙摆出现在视线里。
林嫣儿含着泪水抬头,却发现她看不清母亲的脸了。
母亲的声音有一种梦幻的甜蜜“他叫你孽种,哈,原来他到底是在乎的。”
“哥哥他心里,有我。”
回宫后,林嫣儿的胆子更小了,她像是只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的小老鼠。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害怕得哭泣。
有一日暴雨,天上电闪雷鸣,她抱着被子躲进李承泽寝殿。
“表哥,我害怕。”
“表妹害怕什么?”他将她抱进怀中。
他是真的在问她害怕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指责,你郡主之尊,还有什么好怕的。
“怕皇帝舅舅”她迟疑着开口。
“那以后我再也不会让表妹一个人面对父皇,好不好?”八岁的李承泽没问为什么。
他用自己的方式庇护了她。
林嫣儿十一岁那年,容貌长开了,隐隐有着青出于蓝的苗头。
那些人夸赞她的美貌。
某日家宴,当时庆帝身边最得脸的太监总管吃多了些酒。
“大郡主五分肖其母,五分肖其父,林相虽也是美男子,可到底不及长公主。”
“小郡主容貌倒更像皇室之人,果然外甥像舅,瞧这鼻子,多像陛下啊。”
他说得没错。
李云睿和林若甫都是直鼻,林婉儿也是。
只有林嫣儿和庆帝的鼻梁有驼峰。
外甥像舅是个解释。
可宫里的老人谁不知道,长公主只是太后的养女。
后来,林嫣儿就再也没在宫里见过那个太监。
第二年,李承泽被封为王,可出宫建府。
他变得很忙,总在王府和皇宫两边奔波。
李云睿似乎觉着腻了,解散了自己的那群面首。随着林嫣儿的长大,庆帝也恢复了那副和颜悦色的样子,童年的一切真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她心疼表哥劳累,便劝他实在太晚就不必回宫陪她,她长大了,不怕了。
那年庆帝祭完神庙后,取回一个小小的白盒子,是林嫣儿没见过的材质,似玉非玉,轻飘飘的。
庆帝取了她的一滴指尖血,滴在盒子上的小方格里。
林嫣儿听见她的舅舅不可置信的喃喃“你怎么是哀闭,怎么可能是哀闭,你竟是我的……”他没说完,住了口。
她不知道什么是哀闭,她只知道自己的手指在流血,好痛。
但似乎打这以后,庆帝对她好了不少。
他甚至允许她查阅藏书阁里的所有书籍,哪怕**。
也许因为淑贵妃的原因,林嫣儿打发时间的方式也是看书。
十五岁那年,她已经看完了藏书阁里一半的书。
直到有一天,她在放置**的架子前踩到一块空砖。
用簪子撬开砖,里面是一本手札,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
封面上写着名字:叶轻眉
手札里的知识涉及得十分广泛,从农田水利到政治民生,甚至还有大庆的官员信息和番邦外语。
林嫣儿从这里面知道了“艾闭”原来写作“AB”
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接着向下翻,翻到一张图表,上面写着“血型遗传规律表。”
原来血液还是有形状的吗?我是AB型的啊,林嫣儿觉着好奇,不由多看几眼,然后脸色骤变。
因为叶轻眉用轻松的语气写着“就拿李云潜和云睿来说,前一个是AB血型,后一个是B型,以此倒推,他们的父母血型组合只可能是A与B、A与AB、B与AB、AB与AB。啊,你说他俩不是亲兄妹?那没事了。”
她的心狂跳起来,飞快翻找关于林若甫的那一页,上面果然注明了他的血型“B型血”。
B型血和B型血是生不出血型AB的孩子的,而B型血和AB型可以。
怎么可能,她与姐姐一胎双生,满皇宫的人都知道!姐姐一看就是林若甫的骨肉,难不成一对双胞胎还能有两个不同的父亲?
为什么不能呢。
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只要在极短的时间内……
好肮脏,好恶心。
林嫣儿感受到自己的胃在痉挛翻涌。
她跪倒在地,一边干呕,一边将摊开的手札撕得粉碎,塞进嘴里。
她吐了一堆字迹无法辨别的纸。
原来她真是个孽种,她的身世比明面上的还要不堪千倍万倍!
她活不下去了。
于是她选择缩在角落里,用发簪划开自己的手腕。
温热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书页。
林嫣儿觉得抱歉,抱歉她这肮脏的血脉玷污了圣贤书。
窗外电光闪动,雷声滚滚,紧接着下起了雨。
她逐渐觉着身子发冷,在心中卑微乞求:谁来抱抱我,我把所有都给你。
有人推开了藏书阁的大门。
十六岁的李承泽扔了伞,连衣角都在向下滴水。
“表妹!”
他看见那一地的鲜红,慌乱将她打横抱起,冲入雨中。
她到底被救了回来。
睁开眼睛便是李承泽疲惫的脸。
“表妹,别怕,别怕。”他轻抚着她的后背,说着让她别怕,自己却颤抖不止。
“你自裁消息我已经锁住了,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林嫣儿看着他,万分绝望。
她的表哥原来是她的亲哥哥。
悖逆人伦,天理难容。
她该断了自己的念头。
“是我不好,你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皇宫不好,我带你离开!”见她一言不发,李承泽忍不住红了眼,他拥住她,哽咽着说“表妹,求求你,等等我,我听他的,什么都听他的,去争,去抢。我会赢的,我会坐上那个位置,到时候谁也不能委屈你。”
“表哥”她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中,痴痴道“千万别丢下我,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会。”李承泽郑重无比。
“我不会再寻死了。”她贴近他的耳边,气若游丝“我要永远陪着表哥。”
林嫣儿在那个雨夜死过一次了,她什么都不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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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番外.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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