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逼仄的房间内。
斑斑年轮的木屋。
山间的冷风。
为什么,置身在这个地方?
桔梗缓慢坐起身,手掌下是粗糙的木制触感,透过皮肤与掌纹,传进冰凉的体内。绯袴上沾着泥土,点点泥浆中还有一朵白色的山野小花。
头痛欲裂,记得,自己从白灵山上坠落,风声呼啸,污浊的毒瘴河水将这具破损的陶土身躯吞入。右肩,被损坏,是奈落用骨刺撕裂的。
他讽刺说:陶土的身体,连血都不会流。
而现在,她摸到右肩完好,不见一丝裂痕。
她分明被奈落打落了白灵山,这里……
奈落!
桔梗猛地回过头,多年苦修与行走在生死一线间所淬炼出的对危险事物的感知力,令她察觉到,那个极度危险的家伙也在这里。
果然,转头就看到奈落。一张硕大如白雾的蛛网挂在墙角处,而他,披着白色的狒狒皮,坐在蛛网间,俯视她,以那种一贯傲慢不怀好意的阴鸷眼神。
只是当下,他的面目半隐在墙角的逆光,倒更显得赤色双瞳如血红的圆月。自逆光下露出的一阙锋利下颌上,一道略微弯起的、意味叵测的唇。
弓不在身边……桔梗的左手背在身后,指间无声夹起两枚蝴蝶形的纸片。
她的长弓,在白灵山上被奈落折断,遗留在山头了。
“你终于醒了,桔梗。”
低沉的声音,讥讽而残酷,奈落居高临下。风声呼呼钻进空荡的木屋,如妖鬼戏谑的笑声。
只一照面,桔梗就发现,面前这个奈落,不对。
“这里是什么地方,奈落?你不是将鬼蜘蛛之心分离出去了吗?现在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奈落,不是将她打落白灵山的那个宛如一具空壳的奈落,而是,在这之前的奈落那种身体状态。
不——
也不是。
和那时又有微妙的不同,一种说不出的,由内向外的气质变化。
更为严重的是,他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息,似乎将他的妖气覆盖住了。灵力的感知让桔梗没法确定这股气息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直觉又一再的告诉她,她这一判断不是空穴来风。
很奇怪。
听到桔梗的问话,奈落似怔了一下,阴影中他意味不明地打量桔梗,过了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桔梗缓缓眯起眼,“什么意思,奈落?”
“哼,还不明白吗,桔梗。就是你和我,被莫名其妙困在这个无聊的地方了。”
困?
他慵懒坐在蛛网上,细微动作间,蛛网带动房梁发出沉厚的吱呀吱呀的声音。风声依旧呼呼,如笑如咽。
桔梗没有理会奈落,明明这间木屋的窗户大开,外面是山峦景色。困,为什么,难道这里出不去?
思索间已经来到窗前,伸手出去。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她的手掌被看不见的屏障阻拦,无法超出窗框一丝一寸。
沉吟片刻,将左手捏着的、本是准备来对付奈落的蝴蝶纸片,拍打在屏障上。强大的紫色灵力攻击屏障产生闪烁的电花和滋滋的声响。一番较量后,蝴蝶碎成纸屑,屏障完好无缺。
“我早就试过了,没用的。”
身后奈落的语调,似含着一缕幸灾乐祸。一丛骨刺朝桔梗的方向袭来,桔梗反应极快,向旁边闪身避开,双手中再度衔了两枚纸片蝴蝶。只是骨刺的目标是窗口与周遭墙面,桔梗淡定看着,张牙舞爪的骨刺撞上屏障与墙的瞬间,在强烈的不可抗力下碎了一地,血珠混合藏在骨刺中的瘴气,团团洒落在窗下。
小木屋连一丝轻微振动也无。
桔梗不再理会奈落,她走到屋门前,试图打开门。而这扇门就像是堵岿然不动的墙壁,无法推开。
真如奈落所说,被困在这里了吗?
转头看向窗外,远方一座朦胧的山影,她不会认错的,正是白灵山,被劈开毁坏的白灵山。
所以,她和奈落,是在距离白灵山几十里的某座山间小屋中?长眉轻锁,思绪翻涌……然而这诡异的木屋乃至莫名出现在这里的离奇,已然是不能去断言,这到底是真实之地,还是置身一场虚假幻境。
她将视线落于奈落脸上:“奈落,你下来。”
奈落恶劣地笑道:“怎么了,桔梗?”
“你先下来。”
奈落打量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勾起恶劣的笑容,披着狒狒皮,落在地上。他踩过地面,木质的地板发出老化腐朽的咯吱声,一步步向桔梗走来,停在了她的面前,低头看着这个女人。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柔顺的黑色发顶,纤长的睫毛,精巧诱人的锁骨,以及隐没入衣领中的、形状好看的两团鼓起。
然而,这个女人却突然变了脸色,仿佛是察觉到什么恐怖的事情。
他好整以暇地问:“你怎么了,桔梗?你竟然也有慌乱的瞬间。”
桔梗不敢相信此刻自己忽然看到的和听到的,脑海里似被灌入什么意念,发出叮叮的声音,用无法辨别的声线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只有和对方交合,才能走出这个房间。】
这句话同时化作一排文字,飘荡在某根房梁上。
仅是一瞬震惊,桔梗就恢复冷静,问奈落:“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也没有听到吗?”
“你在说什么,桔梗。”
居然,是只针对自己的指令。桔梗胸中涌起一阵烦躁。
太荒诞了。
还有,只是看到这个下流的半妖,这张脸,她就觉得憎恶、恶心。“交合”的字眼,激起她心底强烈的抗拒与作呕,屈辱的怒火和抱有的恨意,像是大作的狂风催痛眼眸。
难道,是从白灵山坠落后,被瘴气侵蚀丧失神智,才被拘进这荒唐的地方?
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奈落玩的把戏。
杀她、辱她、毁了她。
桔梗抬起双手,轻轻搭在奈落的双肩。而这个动作,让奈落原本不怀好意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在做什么?这女人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从来不会做出这样和他亲近的姿态动作,这不能不让奈落眉心蹙起,薄唇抿作一条直线,身体肌肉同时紧绷起来,听到自己不能压抑的、变得沉重了的心跳,嘴上却依旧残酷地说着:“你在想什么?桔梗,你是看到听到什么东西,促使你对我奈落做出这样的事。你是要向我示弱吗?”
桔梗则在进一步观察奈落,是的,这并不是白灵山上那个徒有其表的奈落,他融回了鬼蜘蛛之心。但,他的气息感觉也不是在此之前那样子,尽管她看不出来具象的特征,却足以确认一件事。
——奈落身上,有问题。
看来,果然,自己经历的这荒诞诡异,必定和奈落有关系。
既然这样,那她只需要……
奈落瞳孔猛地一缩,震惊于面前的女人双手运起灵力。他一直以来最为忌惮的紫色光芒,如雷电藤蔓霎时绞上他双肩,巨大痛苦穿透肌肉骨骼,直击脑髓,桔梗,你……怒火汹涌冲上天灵盖,夹杂着欲将这个女人和所有一切连同自己一并毁掉的破坏欲。
就知道会是这样!就知道这个女人只把他当做一个卑劣的、必须要除之殆尽的无耻仇人,就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空,他们都只能这样相处!
那就这样好了。
她将仁爱给世人,将私心给犬夜叉,连对戈薇那个将她存在的意义全部取代,连同她的心上人一并夺走的女人,她都能施以包容肯定。整个世界所有的所有,都能得到她的温柔,唯有他承接的是她的憎恶鄙夷仇恨,这一切的负面情绪。
只会这样对待他的女人,所得到的,就该是他更加狠绝的回馈!
奈落目眦尽裂,推开桔梗,伸手凶狠地扼住她的脖子。
桔梗反手扣住他手腕,更加尖锐的灵力刹那就灼烧出一片血肉模糊。
她要净化奈落,就在这里击败他,为了走出他设下的这个下流可恨的迷障。
奈落这只手在桔梗灵力的灼烧下,被断裂溶解。失去钳制的桔梗,终于能够呼吸,喘息着退开,双手结印。奈落手臂肌肉鼓噪着,肉瘤怂动间很快长出一只新的手。新的手臂化为尖利的一丛触手,狠狠砸向桔梗。
桔梗向后躲闪,身体贴着墙滚过两圈,看到触手击打在墙上的瞬间就和之前打在窗外屏障上一般,被粉碎成肉浆。
她还是不相信,奈落也是被困在这里的。这个惯会欺骗做戏的半妖。
印结成,桔梗竖手作剑指一引,灵力在她的身后实体化成一只紫色的飞鸟,振翅向奈落。
不好!
忽然意识到,头顶有东西朝她坠下,终是来不及了。
飞鸟吞噬掉奈落半个身体,而桔梗,被蛛网罩住,黏稠的满是负面情绪的蛛丝即刻将浑浊的妖力送进她身体里,桔梗不得不引手作决,用自身灵力去净化蛛丝。
黏糊糊的蛛丝缠在皮肤带来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觉,桔梗不禁纳闷,她并未曾被奈落的蛛丝缠过,此刻这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来?
顾不得这许多,灵力沿着蛛丝的尾端很快蔓延到每一处,丝线融化,挣脱束缚。新的一只紫色飞鸟,引吭鸣叫,在这狭小木屋里荡出凛然的圈圈回音。桔梗看到,对面的奈落眼神是那么可怕,双眸红的要滴血要噬人,像个孤注一掷的囚徒,未曾见过的疯狂此刻牢牢地占据他这个人的所有,这样的奈落竟给人一丝丝的陌生,这个敌人……
“唔!”桔梗突然被脑海中多出的刺痛,搅乱了行动。
那道要她与奈落交合的意念,偏偏在这个时候攻击了她!像是化作一根又粗又尖的针,狠狠扎着她头颅里最脆弱的地方。
灵力搭建的飞鸟,就这样失去了主人的控制,灵力四散返回进桔梗身体。奈落的触手却已疯狂而来,眼看就要穿透桔梗的肩膀。
轰——
触手擦在桔梗头顶过去,撞在墙上,粉身碎骨。
艰难躲过这一击的桔梗,却已无法站立,痛苦地滑落。
“唔……”
疼,从没有这样疼过,比五十年前满怀期待时被扮作犬夜叉的奈落撕裂肩膀,还要疼。
从脑仁脊髓,蔓延至千肢百骸的疼痛。
【不和奈落发生关系,就走不出这里。】
【不和奈落发生关系,就走不出这里。】
【就走不出这个房间!】
可恶,竟是在逼她。
奈落,是你吗……
看到巫女痛苦坠地,额角青筋暴起落下冷汗的虚弱模样,奈落愣在了那里。几番击打墙面屏障带来的粉碎性痛苦,仍在撕扯他的手臂。但他愣住了。
她……怎么了?
不是要杀了他吗?不还气势汹汹的吗?
怎么这样的……痛苦?
思绪还没想完的时候,他的人就已闪现到桔梗身边,俯下身,把痛苦蜷缩的巫女抱进了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等等,他为什么要抱她,为什么不将这可恶的女人卷起来狠狠甩在墙上?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下死手,她自找的不是吗?有什么可心疼的。
心疼?他在心疼这个女人?
奈落心生一股自我唾弃,然而,看到她痛苦地埋在他怀里颤抖抽搐,冷汗淋淋,他竟生不起泄愤补刀的想法。这一认知令更令奈落心里难受得慌,仿佛有两股南辕北辙的力量在反复拉扯着他,揪着拧着,直到四瓣心在这人类的外皮之下鲜血淋漓。
可恨,我奈落,为什么这具身体,这样殷切地不争气,又为什么这颗心这样迷茫痛苦?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
他问桔梗。
“你不知道吗,奈落……”
“我该知道什么?”奈落有些生气,“忽然就攻击我,我该知道什么?真是自以为是啊,桔梗。”
头疼得快碎开,桔梗艰难抬起眼,对上奈落的眼睛,“难道,真的不是你吗……”
“真是愚蠢。”奈落都有点要被她气笑。
谁知,桔梗这一对上奈落的眼,却是被吓了一跳的。她居然在奈落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掺杂有愧疚、心疼的嘲笑,甚至还有一种秘而不宣的隐忍的关心。
她分明没有看错的,那么,这家伙是疯了吗?
这个奈落,为什么这样奇怪呢?
她又想,奈落一次次的撞击房屋,折断触手,若真是做戏,是否太过不值得。这个人向来是躲在背后利用别人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实际并没有做过苦肉计啊。
或许她错怪奈落了。
她忍着剧痛告诉他:“之前有一个奇怪的意志与声音,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说,我只有与你……做、做男女之事,”那“交合”二字太露骨,桔梗终是耻于说出口,“才能走出……这个房间。”
奈落的赤眸,随即掠上极度的惊讶。
“现在让我痛苦万分的,也是这个意念声音……”
桔梗撑着抬起手,指向那根房梁,“那里……有字,你真的……看不见吗?”
奈落顺着桔梗所指看过去,然后,愣住了。靠在他怀中,桔梗明显感觉到他倏忽僵硬的身躯。
“奈落,你也看见了?”
过了片刻,奈落说:“嗯,之前还没有这行字。听你说之后,就能看见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奈落……你有头绪吗?”
奈落没有回答,但这沉默,已然告知了桔梗他的答案。
她还是觉得,这个空间是和奈落有关系的,因为,他真的很奇怪,从里到外。
桔梗问:“你到底是谁?”
奈落反问:“你在胡说些什么?桔梗。”
“我说,你到底是谁?”
“哼,”奈落再度绽开残忍的笑,毫不留情讽刺,“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疑神疑鬼。我也不愿意来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被你质问。”
这可憎的面目、敌对的冷酷姿态,倒也还是他。
桔梗再问:“四魂之玉呢?你竟然没带在身边?”
“哼,还有谁能从我奈落手里夺走四魂之玉吗?”这意思就是告诉桔梗,他早已是战国最顶端的妖王,众妖俯首称臣,已无必要再煞有介事地看管四魂之玉。
桔梗喃喃:“那么,把你我禁锢于此的这个力量……难道,只能按它所说的做,才能脱离吗……”
甫一产生这种妥协的想法,桔梗便发现,头颅中的刺痛一下子就减轻大半。心下不禁一沉,这更加印证除了按照这道意念的要求去做,就再无他法。
可为什么,这折磨的头疼只被施与给她,奈落却一点不受干扰?
她想,也是,鬼蜘蛛之心对她觊觎到疯魔,拥有这颗心的奈落又怎么需要被强制。
奈落冷笑起来:“开什么玩笑。”他放开桔梗,站起身,“装神弄鬼的东西,还想要我奈落听命。”
大片触手与节肢冲出狒狒皮,连同一个个瘴气团,以奈落为中心,向四面墙壁与天花板爆破袭去。
一时间,剧烈轰响让桔梗有些难以承受,坐直了身体,架起一道小型的莹白色清净结界笼罩在周身。那些瘴气团撞上墙壁,碎成飘散的瘴气,很快整个房屋里都是弥漫的黑紫色浓瘴,夹杂着血雨,和同样如雨坠落的堆满地面的肉块骨粉。
桔梗开口:“奈落,够了,停下来吧。”
原来他也这样不情愿。
疯狂排斥鬼蜘蛛之心对他的影响,一如白灵山不断分离割净那颗心的变态狠绝。
奈落低眸,斜睨桔梗。
“奈落,你坐下。”她说,“在我面前。”
借着奈落试图打破房屋的这段时间,桔梗已经想清楚了。
评估、取舍、做决定,她向来可以很快完成。
她要出去,必须出去。
只有走出这个房屋,才知道自己坠落白灵山之后,外界都发生什么。如果,真发生了连奈落都不能控制的更严重的事情,那么她每在这里耽误一刻,都将造成无法预判的后果。
也唯有出去,回到她本应走的路上,才能继续贯彻她消灭奈落与四魂之玉的目的。
为此,自己的那点感受,可以牺牲。
奈落坐在了桔梗面前,脸色沉郁,目光阴鸷。
桔梗打量他,显见狒狒皮下什么也没穿,她开口:“奈落,你听我说,我们先照做,出去之后是找出始作俑者还是怎样都再作考虑。”
奈落嘲笑:“被迫同我这个最厌恶的仇敌做这种事,竟还能如此冷静,不愧是你呢,桔梗。”
容色冰冷,桔梗不再听奈落废话,在他倏然震惊的目光中,扯开他胸口的狒狒皮,埋头咬上男人的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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