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捌.
杨拂云在华亭如此招摇，自然躲不过轮回宫的眼线。几乎是在他刚踏入华亭城时，轮回宫就已经加派人手在城内跟踪起杨拂云的行踪，今晚这一趟即便是邱非没有与郭少一同跟过来，想必这杨拂云也难继续隐藏踪迹。
轮回宫的人既然已到，本也不需他们两个过多出手。可这杨拂云只是处事狂妄，却并不愚蠢到发觉不了已被一群武林人士包围，当即率先动起手来，那大刀突兀地向旁一劈，顿时震裂这二层的围栏。
四下一片哗然，原坐在二层的几桌看见这骇人的大刀都吓得腿软，有人被那刀气席卷，手臂鲜血直流，其余几人再看，更是不敢多留，赶忙都连滚带爬向楼下逃去。远处那乐师手上动作也是随之一颤，几道刺耳的走音混杂着尖叫声在这二层小楼间回荡不停。
事发突然，轮回宫的弟子们原还想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先下手为强，却不料被杨拂云反客为主，一时间竟是未能作出及时的应对。
眼看杨拂云提起对面那一袭黑衣的赵掌柜就要从二层跃下，邱非心下一惊，也顾不得更多，赶忙抓起长枪拦了一下。
他这枪是从孙翔那处借来的，用着自然不大顺手，对上杨拂云这种经验老道的前辈确实占不到什么便宜。
也好在他不是一人前来。郭少虽也没带他那把弓，身上却还剩下几颗炸药丸子，当即也不管不顾一把全砸了过去，登时几声巨响，掀起一层飘渺的烟雾，随即却是点燃了那碎裂的木质围栏，点点火星一瞬之间燃起。
邱非手持长枪恰好从那烟雾中刺出，趁杨拂云反应不过，枪挑起刀身向旁甩开。杨拂云另一手正抓住赵掌柜领口，避无可避，脚下步伐连连败退，眼看着要被邱非逼入死角。
而轮回宫那几名弟子此时也跟了上来，四人剑招相呼应，直朝杨拂云身上袭去。为首那人还怒道，要杨拂云放这无辜百姓离去，手上动作也多有收敛。郭少急得不行，赶忙出声提醒：“他俩是一伙的啊！”
听得轮回宫四人怔愣片刻，不再收势，也并未追问这两个蒙面者的身份，急忙配合起邱非的枪法与这二人缠斗起来。
赵掌柜看上去确实不通武学，杨拂云提着这人就像提麻袋一般，顶多也就是保证赵掌柜别死在这，倒是没什么怜惜的意思。他手上动作受制，却也并未受制太多，再加上他那诡谲的刀法，未过几招已破解了那四人剑招之间的联系，只剩下一个兵器不趁手的邱非，逐渐也成不了什么威胁。
火光在一旁逐渐蔓延开来，已然断了杨拂云后路。可此人却是眼睛眨都未眨，抓准空当朝着郭少背后那处火势最盛却无人把守的地方扑来。
“滚开！”杨拂云并未多看郭少一眼，只是低吼一声，一刀朝前劈下。郭少自不会自讨苦吃与他硬碰硬，急忙几步向旁退开，但到底是多留了个心眼，顺势绕开过后抬脚一勾，将那翻到在地的长椅用力向前踹去，却听“咔啦”一声响，那长椅已是被杨拂云一刀砍成两半，跌落进火焰之中燃烧得更盛。
也是他拦住这一下，令邱非及时追上，却是不知为何，郭少那一击却是吸引了杨拂云的注意，这人一双眼始终死死朝着郭少这边看，像是要在郭少脸上盯出个洞来。
邱非察觉不妙，但也庆幸郭少还戴着那纸面具，料想杨拂云应是不会把郭少与金陵时撞见的人联系到一起，暂且只能当杨拂云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手上动作愈发加快，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连手中的枪杆都发起烫，却不敢放松一丝一毫。杨拂云刀法大开大合，颇有些不顾后果的意思，邱非若不是曾与此人交过手，怕是要在这里吃大亏。
刀光枪影如疾风骤雨一般，霎时间火星四溅。
至于轮回宫那四人，虽是剑阵被破丢了脸面，可也未在此时消极，干脆各展神通欺身而上，倒是将杨拂云那道一直盯住郭少的视线遮挡了个严实。
“杨拂云！渤海武林与我轮回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无故害我宫中弟子！”为首那人大喝道。
“还不乖乖束手就擒！”另一人一剑划破杨拂云胸前衣物，也是同样大喝一声。
不料他这话音未落，杨拂云竟是忽然将手中之人朝前一甩，赵掌柜在他手里仿佛兵器一般，脸色煞白但也勉强镇定，像是也知晓杨拂云会来这一出，直挺挺的好似肉盾，直朝着那袭来的又一道利剑砸去。
轮回宫毕竟算是名门正派，几人虽听郭少说了这二人是同伙，但也不敢轻易对这分明不通武学的男子出手，自是收住剑招仓皇退避。这却正中杨拂云下怀，趁这空当，此人嗤笑一声，手上动作忽然一转，重新牢牢拽住赵掌柜衣领，身子倏然弹起，只是这次竟是直朝郭少所站之处飞去。
所有人均是一愣，未料杨拂云居然此时改换了目标。众人都以为杨拂云急着逃跑，谁曾想他这一刀不退反进，铆足了力气朝着郭少袭来。
郭少不明所以，更没有直面那大刀的法子，赶忙脚尖轻点，身影一闪，堪堪避开这最狠戾的一刀。待杨拂云第二刀劈下，邱非已持长枪从旁刺出，“铛”的一声及时抵住利刃。
邱非此时心乱如麻，不知杨拂云何故突然对郭少发难，若只说要抓人质威胁轮回宫放自己一马，他以赵掌柜做饵已然达成了这个目的，又何必对郭少出手抹去这逃跑的时机？眨眼间，两人几招再过，邱非已然发觉，杨拂云这是动了杀意，衬托得方才几人缠斗时使出的刀法就如同小打小闹一般。他甚至也并不在乎邱非袭来的长枪在自己身上捅出多少血窟窿，只顾着追逐郭少不断躲避的身影。
也幸亏郭少武学底子还在，有邱非阻拦，倒不至于被杨拂云当场砍翻在地，可到底是内力不济，不过片刻便续不上劲，步伐也踉跄了起来。
轮回宫那四人虽也及时赶上，试图拦下杨拂云的攻势，可又怎么是那使出全力的“杀人魔”的对手？杨拂云甚至已不将这四人放在眼里，仿佛只想尽快解决掉这缠人的持枪少年，好一刀将只顾逃跑的郭少劈成两半。
火光将茶楼二层映得如同白日一般，郭少躲无可躲，又懊恼方才自己将最后那几颗炸药丸子都丢了出去，这会儿连个脱身的办法都想不出。又听楼下喧哗声一阵高出一阵，这火势到底是引来了附近的百姓，在外面挤作一团。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郭少一边这样想，一边余光瞥向已被大火包裹的围栏处，心下一横，也不管邱非能不能懂，总之去了个暗示的眼神，紧接着一咬牙，几步冲向那处火光，下一刻便屏息翻身而跃。
他这几步更是突然，就是仗着杨拂云仿佛入魔一般追着他咬的架势，且看这人是不管不顾提着赵掌柜跟着他一同冲出火焰追上来砍，还是甩开手中之人放弃这个极有用的筹码，亦或是只拿袭击他做幌子并不傻到往火海里冲——不管怎样总归是条破局之路。
他虽说内力尽失，但也眼尖发现一处凸起的木块，几步之后借力高高跃起，那看似猛烈的火焰只烧到了他的衣角。
郭少无暇思索杨拂云做出了何等选择，他半空之中身子一扭，又不可避免地下坠，好在他早看好了近处的一根横梁，刚刚好抓了一把，没真把自己摔死。
可紧接着就听身后一道重物落地的巨响，郭少赶紧回头一看，就见一片乌烟瘴气之中一人一□□穿了另一人的肩膀，死死压进地面。
确是邱非与杨拂云。
此刻郭少还在半空悬着，他连忙跳下来，摔得脚一阵麻，又呲牙咧嘴地跑到邱非身边，只见邱非眼眸通红，青筋暴起，已然是使了十二分的力才将杨拂云控制住，遮面的斗笠已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郭少见他衣摆上火星子还在烧，吓了一跳，急忙帮着扑灭，又用他那也算不上干净的衣袖擦去邱非脸上的烟灰。两人对视片刻，都觉胸膛咚咚直响。邱非不敢泄力，生怕杨拂云反扑，手中长枪已经刺穿了对方肩头，鲜血在地面凹处汇成一滩血池。
直到这时，郭少才想起看一眼杨拂云的情况，见对方面色晦暗，双目紧闭，显然伤得不清。
“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哪里？”郭少又转身把住邱非认认真真上下打量，见邱非似是确实无事，这才又道，“刚才是咋了？赵掌柜呢？你把他打下来的？”
他这一串问题跟连珠炮似的，邱非应接不暇，一时间也没应答，只是盯着他面上那张被燎到烧去大半的纸面具看，不免又想起方才郭少对自己说的那些似是饱含弦外之音的话语，多少有些后怕。
他不敢说，先前见到郭少冲向火光之处一跃而下那一刻，虽是大约猜到了郭少的意图，但还是一时间脑内空白一片，如坠冰窟，总觉得仿佛就要失去郭少了一般。
他自知郭少处事大胆，又并非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可那样洒脱的一跃就好像他随时都会离开。
邱非回过神来时已经不记得刚才具体想了些什么，只是仍有部分情绪压在胸口，压得他喘不上气，又无法自拔地追上郭少的目光。
你是怎么想的？你愿不愿……亲口告诉我？
邱非脑中思绪万千，竟连轮回宫那几人已押着赵掌柜赶来都未曾发觉。
只是这时，趴在地上的杨拂云忽地双眼大睁，扭动着身躯扬起头直勾勾盯住郭少。几人均是寒毛竖起，不知此人还有何招式未使出。
郭少愈发不解，也是瞪了回去，心道这人究竟有什么毛病，现如今知晓杨拂云身份的又不止他一人，为何还要死咬着他不放？
不料却是听见此人幽幽开口：“是你……那日是你……”
什么“是你”？什么“那日”？
杨拂云语焉不详，众目光又是齐刷刷射向郭少。
其中邱非的目光最为灼热，郭少愣了半晌，忽地“啊”了一声。
他抚上脸上那已烧得不像样的半张面具，见杨拂云眼中恨意更深，不免苦笑。
原是因为这个……
郭少终于明白了杨拂云话中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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