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容祖儿主动选择要回香港时,霍汶希说不上来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
以避祸之名将天后接到内地这件事,尽管是无奈之举,在征求艺人本人意见之前,经纪人也按照流程先与老板商谈。那个时候,杨老板就问她,你想让她回来的时候,拥有怎样的成绩。
霍汶希深知,无论天后现在在香港的处境如何,天后终究是香港的天后,经纪人一旦带着她北上,可不会有人管天后是不是为了避祸,或是要满足有的人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或是要迎合某些人看热闹的兴致,总之经纪人必然要交一个比现在更好的答卷回来,才不至于招致谁也不愿看到的口诛笔伐。
但那时候霍汶希给不出什么承诺,内地的水有多深,杨老板比她更明白,故而老板虽然问她,她也懂得那不过是勉励与警钟,霍汶希只是淡淡地回答我会尽力,再重重地立下“军令状”,说就算这一趟过去没做出什么成绩,大家会骂的是我,不会是Joey。
“这么说起来,Mani是坚信了,Joey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比在你身边更好了?”
杨老板是这样问她的,精明的商人年纪长了也变得慈眉善目,霍汶希很难去回答这个问题,大概当时只是敷衍说:“她在老板身边才是最好的。”
天后从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迟早会回去,只是这个过程和以何种心情回去,霍汶希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却没想到,到最后一地狼藉。
容祖儿跟她说要回去的时候,霍汶希才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问过她这趟北上想要什么,按照二十年前的相处模式,循规蹈矩地规划一切,天后也像刚签约的小艺人一样亦步亦趋地任她摆布,然后一步一步走到这种境地。
霍汶希说不上来有没有一点失望难过,就好像一根箭准确地射到靶心一样,容祖儿说这话时,霍汶希也在盘算着要给她找退路,于是事情从“Joey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比在Mani身边更好”,到了“Joey无论在哪里都比继续在Mani身边更好”,霍汶希难过不起来,心里是深深的无力与无助。
心照不宣地走到最后这一步,才终于放下了所有纠结,“像普通情侣一样地走一段”,成了一切越界举动的基础,不用去解释动机,不用去考虑早就没法考虑的未来,霍汶希才发现自己也能纵容她和自己去正常地相爱。然而再甜蜜的倒计时,在深夜也变成煎熬,即便她在身边,霍汶希也发觉自己很难睡得着,仿佛失去意识的那种梦境也是一种奢侈,滴滴答答不断前行的时间,她应该分秒必争地把正在离开她的人看得更清楚。
她问容祖儿可不可以不走,无望到好像是在问自己可不可以放下一切去爱她,答案不用说也知道。经纪人有时也想自私一回,却早已认定了,天后之所以是天后,是因为天后属于所有人。
大概昨晚只囫囵睡了一小会儿,天刚蒙蒙亮霍汶希便先醒了过来。没拉好的客厅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阳光有些吵人清梦了,想要起身去拉好,却发现手臂被身边的人紧紧抱住了,霍汶希低头一看,容祖儿睡得正酣,昨晚不知又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手臂给抱住的,只是一看才觉得整条手臂都在发麻,霍汶希试图动动身子,岂止手臂,第一次在地上睡了一晚,感觉整个身板都僵硬了。
许是动作不小心大了些,搅扰得身边人也难耐地轻轻动弹,霍汶希不敢动了,任容祖儿把她发麻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比平常更暖和一些的呼吸扫在她的臂上。
“唔……”很是沙哑的一声呻吟,容祖儿没睁眼,像是凭着什么本能在喊,“Mani……”
“嗯。”霍汶希应了一声,伸手捋了捋她冒着微汗的头发,柔软的触感自然让人很是受用,可也有些不同寻常的温度传递到掌心,霍汶希眉头一皱,略带担忧地看着怀里的人。
“Mani……”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容祖儿又在迷糊中唤了一声。
浅浅翕合的两片唇是于昨晚不同的不太正常的嫣红,霍汶希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用了点力晃了晃她:“祖祖?”
“唔……别晃……晕……”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容祖儿双眸紧闭,被晃得难受,软绵绵地求人。
霍汶希的困意也醒了大半,觉出手底下的这副身子温度的确不正常,又翻过手背去探了探容祖儿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着实吓人一跳:“祖祖!怎么发烧了!”
没有回应,容祖儿依然缩在她怀里,刚被探过的额头又渗出一层薄汗来。
来不及想太多,一手任容祖儿抱着,一手摸到还好放在枕边的手机,好几通电话打出去,霍汶希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抱着容祖儿发烫的身子怔了一会儿,才又想起楼下还有亲人。
“喂,Noven,等下你送Hanni回学校,我要带祖祖去趟医院。”
“啊?”Noven接到电话时还没起床,懵懵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谁回学校?谁去医院?”
司机来电打了进来,霍汶希来不及跟她扯太多,只说了一句“祖祖发烧了”便匆匆挂断电话,撂下Noven半天没回过神来。
昨晚……又是床塌了,又是有人发烧,到底发生咩事?
头脑昏昏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直到眼睛睁开也只是勉强看得清眼前是一片白色,嗅觉刚一回笼便是淡淡的消毒水味,想要出声,声音却始终卡在喉头,喉咙干涩中有一点点发痛,在低头看向手背上扎着的针时,容祖儿确信自己又一次进医院了。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脑子里的记忆混乱得很,甚至记不清在自己晕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似乎是跟霍汶希在一起的——霍汶希……Mani人呢?
病房里静悄悄的,不一会儿便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怎么回事?她怎么在你身边不是受伤就是生病?”
“这又怪不得我……这次真是她自己生病……”
“你可是她的监护人!不怪你那怪谁?”
“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要什么监护人……”
“你自己信你这话吗?平常藏得跟什么似的,生怕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结果她天天在你这儿受委屈!”
“是……我的错……我不给她安排这么多工作就好了……”
尽管在医院里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过于安静的环境还是让人偷听到了,是Mani和Noven的声音,你一句我一句的听得容祖儿有些忧心,想起那个时候怒气冲冲的Noven把Mani狠骂了一顿,终究放心不下,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去够了够床头的按铃。
外面那两个人这回比护士来得还快,容祖儿的手还放在按铃上,扭曲的姿势看着就难受。霍汶希看了一眼Noven,先回过神来,忙上前来按着病人的肩头让她躺回去,在小朋友的注视下,严肃的神情中藏着深深的心疼。
“我这是……”容祖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生什么病,怔怔地盯着霍汶希,只觉得自己的嗓子超乎寻常的沙哑。
霍汶希让她躺好又掖了掖被子:“医生说是前段时间过度劳累,声带发炎再加上天气变化引起发热,还跟我在地上睡了一晚上……”
“声带?”容祖儿发现自己就算惊呼声音也不够亮了,这突然拔高的一声却吓得霍汶希够呛,连忙示意一惊一乍的小朋友冷静一点,容祖儿的慌乱喊不出来,却全涌上眼眶,黑亮的眸子盯着霍汶希,不太确信地问,“明天不是有你新办学校的剪彩活动?”
霍汶希点点头,然后无所谓地说:“不去了吧。”
“要去的!”以前总是恨不得让霍汶希主动说放假的容祖儿,这回却是坚持得很,目光锁定犹犹豫豫的经纪人,带着诚恳与期待,怕被拒绝一样,“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
霍汶希愣了一下。要办一个艺术学校的事情,其实很早就已经提上议程了,但内地的事情许多都需要总监亲力亲为,于是一直搁置,直到安排了容祖儿要回港的时间后,霍汶希才将这一项工作单独提了上来加快了进度。
经纪人知道,天后对于自己这个头衔,其实有着别样的期待,从香港媒体第一次称呼她为“天后”起,尽管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天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在一瞬间发觉到了将要接过前辈手中的火炬。经纪人办艺术学校,是想要为公司培养新人,而天后想要参与进来,是想要尽自己这一代音乐人的责任。在第一次谈论这件事时,霍汶希笑说,我做校长的话,可以聘请你来做教务长吗?容祖儿却是蹭在她的怀里狡黠地笑了,说一个教务长就想把我打发了吗?我要做校监啊!霍汶希戳着她的额头说小小年纪这么大的志气,你看看香港有名有姓的学院,做校监的都是谁?
校监这个位置开不得玩笑,经纪人有经纪人的考量,天后此后也没有再多强求,只是偶尔还是会问问进度,半开玩笑地问她,你的学校怎么还没有建起来,是不是因为缺一个能帮忙的校监?霍汶希又要戳她鼻子,说你不帮倒忙就是帮我忙了。
兜兜转转,还是赶在她回港之前让学校开张,尽管与预想的不太一样,拖延了这么久最后办成也还是稍显仓促,霍汶希像是把学校当成一个礼物送到容祖儿的面前,告诉她即便做不成校监,大明星也可以来剪彩。
霍汶希知道,这个夙愿就像那个可以看星星的别墅一样,她期待了多久,容祖儿就期待了多久。
然而健康问题依然不可以妥协:“可是……”
“医生来了。”门口的Noven插了一句,主治医生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进门来了。
剪彩的事情就像办学校一样暂时搁置,医生询问了一大堆醒来后的情况,容祖儿都一一回答又乖乖接受了检查,检查报告写得很顺畅,医生的紧张神情看上去也缓和了不少。
“病人最严重的问题是声带发炎,此前一直有声带结节的病史,现在看上去还有出血的迹象,近段时间天气变化,病人身体状况不佳,抵抗力也下降,要注意反复感冒。”医生看看陪床的霍汶希,交代道,“明天可以进一些流食了,但还要输两天消炎药,再观察是否有并发症。”
“那可以短时间出院活动吗?”容祖儿只关心这个,急忙问。
没想到这回是艺人自己提的,旁边的经纪人也不像有逼迫的倾向,医生疑惑问:“容小姐有这么急的事?”
双唇嗫嚅了一阵,容祖儿只是支支吾吾地说:“工作……”
“工作就先放一放吧,身体最重要。”知道香港艺人敬业,却没想到“拼命”不是形容词而是事实,医生叹了口气,仍是冲着一旁的霍汶希劝道,“病人现在的状况一定要留院观察,就算出院了也还需要大量的休息,这个病本来就是累出来的,她这个状态就算勉强去工作,也不会达到预期效果吧?”
霍汶希低头不语,医生就当她默认了,方才提醒道:“还有些手续要办,抽时间去办理一下。”
“我去!”Noven掂量着这气氛,看了一眼投来担忧目光的霍汶希,跟着医生出去时,还贴心地关上了病房门。
霍汶希做经纪人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处理过突发事件,事实上在医生留下这样医嘱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冒出来很多个选项,却总是冒出一个被否决一个。想过临时推迟开学典礼时间,但时间是老板特意找了大师算定的,又借着老板的面子邀请了内地有头有脸的嘉宾来站台,这些事情不是她霍汶希一句话就能决定。也想过强行把容祖儿看在医院,不让她去参加,但这个学校在二人看来都是承诺已久的约定,因为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才会有非同寻常的坚持。甚至想过向老板请假,自己也不去了,就当这个学校并非约定的结果,但霍汶希做不出来,多少人冲着她金牌经纪人的名头前来,为了学校奔走时,又有多少人对这项事业寄予厚望。
“祖祖……”霍汶希权衡了很久,还是要从容祖儿这里入手。
“Mani,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容祖儿却打断她的话,坚定的神情诉说着她早已下定的决心,“但是我在内地待不了几天了,我不想把剩下的时间白白耗费在医院里,有好多还未一起做的事,有好多还未一起发的梦。”
这是霍汶希没有想到的,像倒计时一样地过日子,竟有一种末日临近的感觉,那些总以为来日方长的事情,突然被划定在某一个时间刻度内,又显得如此岌岌可危。
“其实从你说,像普通情侣一样走一段时,我就很怕。”爱哭的人眼眶微红,薄薄的一层泪光闪闪烁烁,“我发现这次我连声带出血都没有那么怕,我更怕的是……”
沙哑的声音哽咽住了,霍汶希悄悄坐上床沿,握住她未扎针的那只手,同样稀薄的温度,因两手交握而温暖起来。
尔后便听见容祖儿带着浓重的鼻音,绕开霍汶希心里架设的铜墙铁壁,直冲进最柔软的一隅。
“我怕等我回去,再工作时,就没有你在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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