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泽的清晨,冷风裹挟着细雨。屋顶的瓦片在雨水润泽下更显深邃,水珠沿着瓦楞滴落在檐下的石板上,又悄然钻入石缝间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伊川夏弥裹着棉被,两眼发愣地望着颗颗滴落的水珠。冷风转了个弯,忽地向屋里刮,冷冰冰地打在她脸上,她打了个寒颤瞬间惊醒,裹紧身上被子的同时飞快伸手关掉了障子门。
陌生的寒冷被隔绝在外,她转身瞥了眼榻榻米上铺着的被褥,实在没有躺下的勇气,笨拙的盘坐在被褥上。
回到日本的第一晚,前半夜她因隔壁房间的低泣声无法入眠,后半夜被榻榻米的硬度反复唤醒。
她耷拉着头半阖着眼,放空思绪。
不知多久,屋外的雨似乎下大了起来,雨点嗒嗒地敲打屋檐,屋里的人无意识的合着节拍一下又一下地点着脑袋。
一阵咯吱咯吱的木屐声由远而近,昏昏欲睡的人倏地掀开眼帘,侧着身倒在被褥上,往内翻了个面。
不一会,木屐声停在门外,障子门轻响两下,温柔的女声隔着门传进:“弥酱,醒了吗?早餐准备好了。”
是奶奶伊川惠。
伊川夏弥盯着淡青色的地面,不大不小的回应了声:“嗯。”
听到了答复,屋外的木屐声再次响起。一墙之隔,隔壁房间传来了障子门拉开的声响。
隔壁是伊川成的房间。自从昨晚祖孙三人回到这座日式住宅后,爷爷伊川和也带着伊川成的骨灰盒进了房间,再未出来过。
穿戴整齐的伊川夏弥裹紧大衣,做好心理准备后拉开门,在冷风中快速穿过回廊,按照昨日的记忆找到了餐厅的位置。
一身深色和服的老妇人正摆放餐具,听到她入室的声响,抬起头来,原本木然的表情瞬间堆满了笑容,“早安弥酱。”
老人柔和的眉眼本就与伊川成相像,笑起来后连眼角弯下的弧度都同出一辙。
伊川夏弥眸光微颤,连忙低下头,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两眼盯着桌面,淡声道:“早安。”
……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伊川惠唇边的笑容稍有收敛,垂眸藏住内心的难过,将准备好的早餐端上。
粒粒莹润饱满的米饭、奶香的玉子烧、鱼肉料理、以及不知名的黄色豆子和汤品出现在伊川夏弥的视线里,她怔了一下。
和爸爸说的一样,日本早上真的吃米饭。
“弥酱,不合胃口吗?”伊川惠注意到了她发愣的神情,略带不安的低声询问。
伊川夏弥回过神,一边摇头一边拿起筷子:“合的。”
时隔多年,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过筷子,但还好,虽然笨拙但还知道如何使用
见她慢慢夹起一块玉子烧入口咀嚼,表情没有不适,伊川惠心里松了口气。
融合了西式风格的餐厅中,她们默契的保持沉默,各自安静地吃着早餐。
伊川夏弥吃完了玉子烧,挑了一粒黏糊糊的豆子。奇怪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她边吞咽边在心里腹诽:骗子伊川成,纳豆根本不好吃。
她放下筷子,迅速端起汤碗,小心地抿了口。
唔,味噌她还能接受,除了纳豆,吃食方面没有泽田叔叔说的那么糟糕。
“早餐阿成他通常做什么?”一直偷偷观察她的伊川惠将她食盘中的情况收入眼中,忍不住出声询问。
伊川夏弥放下喝了一小半的汤碗,抬眸看向对面。伊川惠也正注视着她,两双黑眸相对,年轻的眼里带着迷濛,年老的眼里藏着期许。
“爸爸做的早餐”是个太过久远的话题,伊川夏弥想了很久。
“煎饼。”她好不容易抓到了尘封记忆的边角,喃喃着:“不同味道的,枫糖、蓝莓、草莓……”
像是打开了匣子,她越说,黑眸越发清亮,“各种三明治,还有egg Benedict,不过他很少做,他嫌太麻烦。”
父亲做的班尼迪克蛋她曾经最喜欢的食物之一,她的味蕾似乎也会想起了醇厚咸香的滋味,舌尖不由自主地轻舔唇角似在回味。
伊川惠认真地听她的讲述,听到陌生词汇时她愣了下。那似乎是她认知以外的食物,她只听懂了egg。
“弥酱,等我一下。”她突然起身,留下轻柔的嘱咐便往厨房岛台里走。
伊川夏弥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身影,当看到老人从冰箱拿出鸡蛋后,她便明白对方的意图。她想说不用麻烦,但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吞了回去。
几分钟后,伊川惠把刚煎好的鸡蛋摆在她面前。
“只是普通的煎蛋。”她带着歉意微笑:“抱歉,我想过你应该不习惯日式早餐,昨晚本来想问下你,但怕打扰到你休息,所以先按照我们平日里的吃食准备了。”
“明天早上吃三明治可以吗?其他的我暂时还不会做。”
老人殷勤的态度让伊川夏弥感到无所适从。伊川夏弥盯着盘中形状完美的煎蛋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只要是你喜欢的就不是麻烦。”伊川惠温柔的声线里带着一丝激动,她不住地发问:“今天中午吃拉面可以吗?晚餐你有想吃的吗?”
伊川夏弥呆呆看着伊川惠。也许是没休息好出现了幻觉,眼前站着的明明是陌生的奶奶,一瞬间却成了伊川成的模样。
【只要是小弥喜欢的,什么都可以啦】
【骗人,那为什么egg Benedict就不行】
【哎呀~做那个太费蛋了,我最不擅长水波蛋了,每次做失败的都得我吃,你又不吃】
【哼~不听不听,反正你就是大骗子】
“…都…可以。”她飞快地低头,硬忍住了喉咙与鼻腔里的酸意,拿起筷子夹起煎蛋咬了一口。
察觉到了她情绪异常,伊川惠噤住声,不再继续追问。这顿早餐又陷入了诡异的安静,直至结束。
饭后收拾时,伊川惠拒绝了她的帮忙,伊川夏弥傻站在原地看着伊川惠忙活的身影,迷茫无措。
她现在该做什么,回房间继续睡觉吗?
将碗碟收拾到水槽里的伊川惠,一回头就瞧见伊川夏弥呆在原地的模样。她想了想,指向岛台温声道:“弥酱,可以麻烦你给和也送早餐吗?”
伊川夏弥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台面上摆着属于第三人的早餐。
“好。”她迟疑地点头,上前端起木质托盘。
———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光已亮,院中松柏苍翠,庭石墨黑如洗。
伊川夏弥脚步缓慢地走在回廊上,一边关注盘中的汤水不会溅洒,一边错眼打量这座日式庭院。
在她过往的人生里,日本的家如同纳豆、味噌一样的陌生,它们出现频率最高的地方,是爸爸的嘴里。如今置身于此,陌生的人,不同的温度、建筑、生活习惯让她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如泽田叔叔所说,除了外表和姓名,她似乎没有任何地方能够适应这个地方。
她盯着紧闭的障子门,陷入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腾出一只手去敲门?
然而她的沉思不过几秒,那扇门便忽然从内侧拉开。伊川和也布满红丝的双眼与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两人皆是一愣。
“……”
“……”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伊川夏弥将手中的托盘向前递了一寸,“…您的早餐。”
伊川和也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双手之间,他沉默地侧了侧身。伊川夏弥未能意会,仍然一动不动看着他。伊川和也只得出声:“…进来上柱香吧。”
伊川夏弥眨了眨眼,眼底闪过迷惑。她的日语是伊川成教的,平常的日常交流没有大碍,但伊川和也刚刚说的话她只听懂了一半。她的目光往屋内看去,看到房间中央摆放着香炉和伊川成的骨灰盒后,她才大概明白了意思。下一刻,她双手一空,手里的托盘被伊川和也接了过去,空着手的她没有多说什么,脱下拖鞋踏入房间。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陌生的气味,伊川夏弥站在祭台前看着父亲的骨灰盒沉默不语。
伊川和也将早餐搁置在一旁,见她站着不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上前抽出三根香点燃,递朝伊川夏弥:“三次鞠躬后,插进香炉里。”
闻言,伊川夏弥点头接过香尾,按照他话里意思生疏的做完这些动作。
一缕青烟伴随着那股她陌生的气味缓缓升起,老人浑厚的嗓音在寂静的空间中格外清晰:“ 墓地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周后入土。”
伊川夏弥问:“墓地离得远吗?”
“半个小时车程。”
她轻轻点头,目光停留在燃烧的香上。片刻后,她侧头问道:“我能参观一下他的房间吗?”
“…当然。”似乎是不想妨碍她,伊川和也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她一人。
说是参观,但实际也只是一间普通的大开间,与隔壁她所住的房间一样,站在中间转个圈就能把所有地方收入眼里。不过比起她那间没有太多物品的屋子,伊川成的屋里有不少东西。
低矮的木质书桌上摆放着老式收音机和插着梅花枝的白瓷花瓶,墙上挂着一副墨水书写的字画,笔触遒劲有力,旁边黑色的木架上有不少书籍,书架顶部摆着各种动物形状的摆件。
伊川夏弥的目光停留在一只金色小猪上。小猪圆滚滚的身体憨厚可掬,但由于时间的流逝,它的表面已经剥落了不少金色涂层,露出下面的木头本色。她走过去,拿起小猪摇了摇,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是阿成小时候的储蓄罐。”伊川惠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目光似水温柔地注视着她手里的小猪,“央了好几天,和也才答应做给他。”
伊川夏弥抚摸着小猪的耳朵:“我听爸爸说过,这是他小时候最珍贵的宝物。”
伊川惠按在门框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有些颤抖:“是…嘛,我还以为他不会提太多过去的事情。”
“他还挺喜欢跟我说这些。”大约是想起了那些画面,伊川夏弥微不可闻地叹气:“应该说他的话一直都很多。”
伊川成是个非常坐不住且话痨的人,伊川夏弥最闹腾的年纪里,也没能闹赢过自己的父亲。
听出她语气里的小小抱怨,伊川惠指尖松缓,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笑意,“他一直就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小时候,我们没空听他说话时,他就会对着储蓄罐一个人絮絮叨叨说很久,得不到回应也不会沮丧。”
“没错,他一个人看球赛,能从打开电视机起念叨到睡觉前。”也许是这具身体太小,当她去回想这些过往时,脑里爸爸一个人絮絮叨叨的画面格外清晰。她有些想笑,事实上,在伊川惠的眼里,她的嘴角确实在上扬。
伊川惠只觉得胸腔深处又酸又软。她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檀香味扑鼻,她抬起手,用宽大的衣袖掩去眼眶中泛起的泪痕。
“弥酱,谢谢你愿意把他带回来。”
沉浸在回忆中的伊川夏弥闻言抬起头,眼神迷茫而懵懂。
岁月在那张美丽恬静的面容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她漫长的一生里,从少女到妻子再到母亲,“妻子与母亲”的标签占据了她近乎三分之二的人生,现在,母亲的标签上多了一个前缀,她彻底失去了那个唯一会叫她“妈妈”的孩子。
“更谢谢你,愿意回到我们身边……我真的很高兴……”
但是,她还有一个孩子,她的人生还没有到最后时刻,还有“生”的希望。
伊川夏弥的黑瞳中倒影着瘦弱的伊川惠,她没有回应,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她心里有很多问题:为什么不支持自己的孩子的梦想?为什么两世都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美国?你们现在后悔吗?是不是很愧疚?
但这些问题卡在喉咙里,她问不出口。
她的爸爸是个充满热情并且擅长爱别人的人。因为他是在父母的爱意里滋养长大的孩子。所以他能给予伊川夏弥双份的爱,因此她从未觉得自己缺失过母爱。
付出了多少的爱,在永远失去后,就会化作成倍的痛苦。她是痛苦的受害者,但他们也是。
过了许久,她转动瞳孔,温柔地看向香炉后的“伊川成”。
“他应该也会高兴回到了这里。”
她是父亲的后半生,他们是儿子的前半生,他们相加就是伊川成的一生。
———
泽田宏二抵达日本那天虽然无雨,但一出机场,四季分明的温带季风气候让常年生活在地中海气候里的男人瑟缩了肩膀。他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在心里嘀咕,“趁着日本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得把孩子带回洛杉矶。”
这位倔强的教父从未放弃亲自照顾小孩的念头。当时同意让伊川夏弥回到日本,除了拗不过她的坚持,也存着让她真实体会才会知难而退的想法。毕竟于他而言,大学时期在日本留学两年的生活是一段不太舒适的体验,尽管他获得了一位挚友和一个视如己出的孩子。
去往藤泽的出租车上,泽田宏二看着雾气氤氲的车窗,脑海中浮现出May睡不好、吃不好、穿不暖、可怜兮兮红着眼瞧他的模样。然后越想越火大,他双手合十暗自发誓,如果May过的不好,他一定会告他们虐待外籍儿童!
然而,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未能真实发生。
“你出门的时候忘记刮胡子了吗?”他心心念念的小女孩,蹙着眉,用着三分不解三分嫌弃四分担忧的目光盯着他。
泽田宏二摸了摸唇周扎手的胡茬,眼神跟X光似的,上下扫视着伊川夏弥。
她穿着米色的厚外套,从扣紧到脖子的领口及双手揣在口袋里的行为来看,她无疑是怕冷的。但她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可怜兮兮,甚至她的脸色似乎比在洛杉矶时还要好两分。
“叔叔?”伊川夏弥眼底的情绪被担忧完全占满。难道她不在洛杉矶的日子里,爸爸的案件出了差错?
泽田宏二回过神,放下手轻咳两声:“走的太急忘记了。”
说完,看到伊川夏弥身旁的两人顿了下,按着记忆里日本的礼仪弯腰行礼:“您们好。”
“好久不见,泽田君。”伊川惠浅笑着回应。伊川和也半弯腰道:“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这是我该做的。”作为比伊川夏弥更为货真价实的日裔美籍,泽田宏二最怕的就是日本繁琐的礼仪,硬着头皮又寒暄了几句,几人终于进入家中。
踏入会客厅,看到偏西式的家具,泽田宏二松了口气。看来随着社会发展,传统的伊川宅也为客人舍去了跪垫,安排了舒适的沙发。
伊川夏弥与他坐在一边,出于对门外泽田宏二表现的担忧,一落座伊川夏弥就用英语低声询问泽田宏二案件进展是否出了问题,得到泽田宏二否定的回复后,她才稍稍安心下来。
一旁的老人们从他们开始用英语交谈时就保持着安静,以他们的英语能力无法理解他们的谈话内容。伊川夏弥放松的神情成为了讯号。
伊川惠将倒好的茶摆到泽田宏二手边,没有问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道:“泽田君,有什么忌口食物吗?”
“I don't eat raw eggs。”泽田宏二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又用日语重新回答,“我不吃生鸡蛋,谢谢。”
说罢,他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喝着热茶的伊川夏弥,心里涌出一股微妙感。May是担心有不好的消息被他们听到,才特意用英语询问他吗?
“晚上吃咖喱猪排饭可以吗?”伊川惠说着,目光也朝伊川夏弥看去。她同时也在询问伊川夏弥。
“可以的奶奶。”伊川夏弥回答的轻快,面对伊川惠时,她的表情好似又放松了几分。
泽田宏二心里的微妙感越加强烈了。这种情绪在与老人们交谈完案件进度以及明日下葬事宜后,与伊川夏弥一起到伊川成房间里祭拜时转化为了不安。
脱下了厚外套的少女穿着米色毛衣,黑色长发编成厚厚的麻花搭在左肩。她熟练的取出三支檀香,点燃后甩灭火星,递向泽田宏二,嘴里指导他:“双手拿着举在前方,三次鞠躬后插到香炉里就可以了。”
想起自己第一次懵里懵懂的经历,伊川夏弥设置特地用英语说了一遍。
看着表情认真的少女,泽田宏二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道:“你现在连这个都学会了吗?”
“哎?”伊川夏弥眨着眼,表情不明所以。
“May,我信耶稣。”泽田宏二语气沉重。
“……”伊川夏弥尴尬了。她这才想起,因为家族历史原因,虽然谈不上忠诚信徒,但泽田宏二是信仰基督教的。而她自己,受其影响下,也曾为过基督信徒。直到她开始上学后,嫌弃每周一次的礼拜太占时间再加上她每次祷告的愿望十愿十不中,索性退出了教会。
她心虚的移开目光,嘴里辩解:“可这里是日本啊。”
泽田宏二无语地看着摆在他面前没有移开的手,短短几句间,檀香烧尽了一小寸,松散的香灰摇摇欲坠。他立刻把耶稣往脑后一扔,迅速从伊川夏弥手里抽出檀香,生怕再慢一点,掉落的火星会烫伤她的手背。嗯,没关系这里是日本,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祭拜完伊川成,经历13个小时路程的泽田宏二露出了疲倦。虽然有些不合适,但考虑到书房里是硬邦邦的榻榻米,伊川夏弥提议让泽田宏二在她的房内休息等待晚餐,因为她房里有柔软的床垫。
泽田宏二立马拒绝,但却特意到她房间门口看了眼摆放在榻榻米上的床垫。
“回来的第三天,爷爷奶奶就买了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姑娘在旁边说道。
泽田宏二冷哼一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去往书房休息。
晚餐时,泽田宏二扶着腰上桌。他随性惯了,睡乱的发型配着他脸上的青茬和扶腰的动作,颓废尽显。
“抱歉,等会我再去多垫一床。”伊川惠歉意表达。而实际上,因为有夏弥的前车之鉴,她本就垫了两床被褥。
“麻烦了。”泽田宏二没客气。
这顿晚餐吃得还算愉快,伊川成在世时也经常会做日式咖喱,味道几乎与伊川惠别无二致。
但泽田宏二心情却始终低落。短短一下午,现实已然告诉他,May在日本过的不差。比起下机后的气势汹汹,他已然萎靡不振,吃完饭又接着回到书房休息。
翌日,神奈川的天空飘着零星雨点。伊川成的骨灰终在回到日本第九日葬于三浦陵园。忙碌了一天的四人回到家中。晚餐后,三名大人默契的撇开伊川夏弥,聚集到书房中交谈。
伊川夏弥在书房门外的大松树下徘徊,漫不经心地将自己的身高与树干上不同高度的刻痕来回比划。心里腹诽爸爸初中时的身高竟然跟她现在差不多,竖起耳朵试图捕捉紧闭房门后的只言片语。在寒风里站了几分钟,一个字也没听到的少女灰溜溜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伊川夏弥习惯性到隔壁房间。祭坛已经被撤掉,她从美国带回的照片与小猪储蓄罐摆放在一起。她忘了,以后再也不需要每天上香了。刚转身,就看到泽田宏二正朝着她走来,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向外走去。
出了伊川宅大门,走往不知去处的方向,没多久泽田宏二的耐心告罄:“May,我这次来,回程机票预订了两张。”
走在他身旁的少女歪头问他:“你哪天离开?”
“后天一早。”
伊川夏弥点了点头,语气波澜不惊:“记得打电话退掉多余的那张。”
“May!”泽田宏二猛地停住脚步,气急败坏地喊着她的名字。街道上过往的行人被他的声音吸引,好奇地向他们投以目光。
伊川夏弥停在原地,眨巴着双眼,一脸无辜。
泽田宏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叹着气平静下来,“我想我们真的需要好好谈谈。”
伊川夏弥心想:昨晚你们谈谈时没想过要带我。但她还是点了头,指着前面的面包店道:“那就顺道解决早餐吧。”
遗憾的是面包店太小,没有设堂食的位置。带着打包好面包和饮品,两人在附近瞎逛,最终在一座户外篮球场前找到一张长椅坐下。
泽田宏二完全没有享受早餐的心情,满肚子的话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语速飞快:“我承认,你的祖父母比我想象中要好。但May,这还不值得你放弃原本的生活,你应该也清楚不管从任何方面洛杉矶都优于这里,只要你想,每年放假你都可以到日本看望他们,你何必逼着自己去适应这里的生活?”
而他的劝说目标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拆着食品包装袋,她的唇角微抿,熟悉她的泽田知道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他停止了滔滔不绝的劝说,撕开面包的纸袋,狠狠咬了一口,抬头盯着阴沉的天空,等待她的回答。
伊川夏弥思索了很久,但她并没有在考虑如何说服泽田,而是在想泽田口中提到的“原本的生活”。
真凶归案后,支撑她的最后一口气也彻底耗尽。她开始拒绝去上学,拒绝出门,因为只要走出去,所有人好像都在用语言、眼神、表情重复问着、说着同样的话“听说你父亲过世了,真是不幸”“节哀,愿主保佑这个小可怜”……
每个人都在逼她接受“伊川成已经死了”。
那就把全世界变成自己一人就好了,这样爸爸就一直活着。
于是,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像往常一样生活。她做两人份的三餐,放着比赛录像带,对着空气喊着爸爸……
直到泽田宏二的一记耳光打破幻梦。他跪在她面前抱头痛哭,她看着餐桌上始终无人食用的意大利面,看着因为照顾及担心她形容枯槁的泽田,恨不得自己立即去死。
【咚—咚——】
忽然,球体落地的声响拉回了快要陷入痛苦回忆中的少女。她本能地抬头追寻这道熟悉的声音,隔着走道和蓝色隔离网,远远望见一道挺拔纤长的背影。
她张嘴吸进一口不同于洛杉矶温度的寒冷空气,如梦初醒。
“你会相信吗?再过些年他们会死,没过多久我也死了。”她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泽田宏二手中的面包滑落在地,他愕然地侧头看着她半张面孔,难以置信:“May,这种理由……”
“不是理由!”她猛然转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的脸色不知从何时开始发白,黑色的瞳孔恍若无尽深渊,“是你说的,他希望我平安顺遂幸福快乐。但叔叔,这太难做到了,他走后,我一直都做不到……”
她的脑海里闪过暗无天日的家,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她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任由泽田宏二在门外嘶哑呼喊。
“爸爸死的时候我怨恨所有,如果他不喜欢篮球,如果一开始他们就尊重他的梦想,如果他没有到美国生活,如果那天我没有在学校停留早点回家……一切都不会发生。”
“接着他们也死了,当我到达日本时,他们早已入土为安,听说是邻居帮忙料理的后事。我继承了他们在日本所有的遗产和一封日本警方转交的遗书。那封遗书原稿写于爸爸去世一年后,不过她撑过了很多年……因为自杀者无法去往天堂。叔叔,没有办法好好活着的人原来不止我一人,但这还不是让我最痛苦绝望的事……”
她的声线渐渐低沉下去,塑封的面包在她掌心里捏成团。如果溃烂的伤口无法自愈,那就把腐肉挖掉重新等待愈合。
“没有什么比遗忘更绝望了。”
……
这让他如何去相信啊?泽田宏二五味杂陈想哭又想笑。
乌蒙蒙的天空开始飘落零星的雪粒,他眼睁睁看着一颗落于伊川夏弥睫尖,随着她轻眨,雪融入泪里。执拗、愤恨、绝望、期许……复杂又矛盾的情绪交织成了她此刻的表情。泽田宏二的嘴张了又张,闷声问:“在这里你能做到幸福快乐吗?”
“我会努力。”
泽田宏二的思绪回到了昨天伊川宅的书房里。他洋洋洒洒发表了一通May更适合美国的理由,两位老人沉默听着,直到最后只有伊川和也说了一句:泽田君,我们尊重夏弥的选择。
他又一次输了。
泽田宏二站起身,俯视着伊川夏弥,郑重其事说道:“如果你无法在这里获得幸福快乐,那么我会带你找寻能让你好好活着的地方。May别忘了,你除了祖父母还有Godfather。”
———
送别泽田宏二之后,伊川夏弥仿佛变成了一只漏气的气球,全身的力气都卸了个干净。她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若不是伊川惠担心她将她叫醒,她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再睡上一天一夜。
等坐到饭桌前,闻到土豆牛腩的浓郁香味,肚子不争气的鸣叫了两声,伊川夏弥不得不尴尬承认比起睡眠,她现在更需要填饱肚子。
伊川惠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伊川夏弥很快就干完了两碗米饭。看到她吃的香甜,白皙的脸蛋也渐渐泛起红晕精神看起来也颇为不错,两位老人对视了一眼,松了口气。
伊川夏弥去留问题落定尘埃,这两天伊川惠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笑着给孙女递了杯温牛奶,随即朝丈夫使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伊川卓也摊着日报,轻咳两声似无意道:“夏弥,你打算第三学期入学吗?”
第三学期?入学?
准备干第三碗米饭的伊川夏弥迷惑地看向目前与她沟通较少的爷爷。
伊川卓也皱了皱眉,她的反应似乎让他不知如何继续。伊川惠反应很快,接过话茬解释道:“美国和日本教育制度不太一样,日本是三学期制,过完新年第三学期就要开学,弥酱可以入学初中部再参加高中的入学考试。”
“……”伊川夏弥默默放下手中的碗,思绪一阵翻涌。她好像忽视了一件事,现在的她不是23岁而是14岁,14岁的孩子自然是要上学的。上一世她在美国读完高中后放弃了大学,如果是在美国重新读书,问题应该不大,但是日本……
她叹了口气,带着侥幸的心态问了个自身都觉愚蠢的问题:“参加高中入学考试需要考日语吗?”
这次换做伊川卓也和伊川惠瞪大双眼看着她。
伊川夏弥被他们的目光看得有些发窘,躲着他们的视线轻声说: “虽然我的口语没有什么问题,但……文字方面,我只会五十音……”
如果不是父亲伊川成从小坚持用日语和她对话,她会说日语的可能性都为零。
伊川卓也和伊川惠从未想到过孙女是个日语文盲。他们看过她在美国的成绩单,十分优异。这段时间的言语交流几乎也没有什么障碍,他们潜意识认为她的日文水平不会有问题。按照他们的计划,原本希望伊川夏弥先就近入学富丘中学,通过校园生活尽快融入日本环境,而不是局限在家里。
“弥酱,对不起。”伊川惠神情难掩愧疚,她以为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了解孙女,但实际上远远不够。
伊川夏弥借喝牛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不清楚日本的学校制度,在参加高中入学考试前,我可能需要补习下日语。”
伊川卓也思索片刻后开口:“先安排补习课程,其他的事我会去处理。”
伊川夏弥没有异议,乖乖点头,重新拿起碗筷继续对付第三碗饭。
两天后,老人们告知她不必再入学初三,可以直接以留学生身份参加明年3月底的高中入学考试。至于国籍,等入学稳定后再考虑是否转回日本。
多年浑浑噩噩、颓废的生活早让伊川夏弥失去自律性,如今突然要让她重新适应学生生活,她极其不适应。
去补习班的第一天早上,她被哭笑不得的伊川惠从被子里拉出来,再亲自开车送她到补习学校对于一个实际上灵魂已是23岁的成年人来说,这种经历多少有些羞耻。
辗转于家和补习学校一个星期后,伊川夏弥逐渐接受了自己还是个14岁学生的身份。每天在奶奶的呼唤声中起床、吃饭、上课,中午放学回家自习,晚上则帮伊川惠打下手一起做饭,偶尔还会和爷爷学习围棋。美国那边,老人们在书房添置了电脑,她和泽田宏二用邮件保持联系,除了了解案件进度也汇报她在日本的生活。
日子平淡无奇,但她却比较满意,只是两位老人似乎担心她的生活太过单一,伊川惠不止一次询问她在补习学校有没有交到朋友。
目前她所在的补习班上,包括她只有四个学生。另外三人中一个是美国人,两个是英国人,年龄都比现在的她大很多。他们对14岁的小孩提不起多大兴趣,而她也不是善于主动社交的性格。彼此间的交流寥寥无几,甚至连称得上同班同学的关系都勉强。按照那三个人学了一个星期还记不全五十音的速度,她有预感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个班级,那更没有必要浪费时间进行社交。
转眼间,圣诞节即将来临。提醒伊川家节日到来的是泽田宏二从美国寄来的圣诞礼物,一台最新款的摄像机。伊川夏弥特意打了越洋电话向泽田宏二表达了谢意,将包装都未拆开的摄像机收进了柜子里。这是14岁的伊川夏弥在今年年初时许愿过的圣诞礼物,对于23岁的她则是第二次收到的同一份礼物。
不管那世,泽田宏二都不会知道,她想要摄影机的初衷只是为了帮伊川成录篮球比赛。可惜,不管哪一世她都没有机会。
又是上学日,中午12点下课铃准时打响。与往常不同,老人们有事外出,今日伊川夏弥要自己回家。早上伊川惠送她到学校时留下了丰厚的打车费,甚至在她的书包里塞了用日文写好的家庭地址及座机号码的纸条。
第一次独自放学的少女却一改平日立即回家的作风,背着书包晃荡在街头,挺着修长的脖颈四处打量着街道。
再过三天便是平安夜,商业街已然沉浸在浓郁的节日氛围中。五彩斑斓的彩灯与冬青编织的花环交相辉映,将街道装点得如梦似幻。圣诞颂歌从每一个角落飘扬而出,空气中弥漫着肉桂的香甜,玻璃橱窗后的玩偶们静静望着熙攘的人群。
她的目光掠过形形色色的店铺橱窗,终于在街尾找到了出售烘焙材料的材料行。
圣诞节曾是她生活中重要节日之一,父亲过世后,“节日”自然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在美国,平安夜和圣诞节美国家庭少不了烤火鸡、烤玉米粥,只有伊川成每年准备的都是炸鸡和草莓奶油蛋糕,他总是笑着说炸鸡和草莓奶油蛋糕是日本圣诞节的“传统”。
或许正是这份“传统”,材料行的人气值达到了高峰。年轻的女孩们叽叽喳喳围做一团,将货架前的过道遮了七七八八。伊川夏弥侧着身好不容易挤入,可正眼面对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日文包装的商品,脑袋顿时一阵晕眩。
“哎呀,你们谁知道流川同学是喜欢黑巧克力还是白巧克力?”
“肯定是黑巧啦。”
“唉?甜甜的白巧克力也说不定呢~”
“明明是你喜欢吧!”
“你们谁买了心形模具,用完了借我一下嘛~”
“希望流川同学今年一定要吃我做的!”
……
身着统一制服的少女们欢声笑语,伊川夏弥默默退到一旁角落,尽量让耳朵安静一些。她耐心等待这群热情洋溢少女选购完,才重新站在货架前。她努力搜刮着脑袋里不足500个的日文词汇,举起的右手在货品间游移不定。
可恶,为什么包装袋不能是全英文的!【薄力粉】【强力粉】是什么!为什么日语里面会有像是中文的汉字?
她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在脑颅里与文字斗争,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突然,一道温润如春水般的男声在她身后轻轻响起:“你看起来很苦恼,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伊川夏弥闻声侧头,首先看到的对方肩颈部分,随着她的视线缓缓上移,一张俊秀的面容映入眼帘。恰逢室内灯正好位于男生头顶上方,柔和的光线洒下,为他栗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正带着友善真诚的笑容望着她,周身散发出温润如玉的气质。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男生。
她瞧着男生精致秀气的眉眼,稍稍晃神。
不同于美国男性普遍的高大魁梧,眼前的男生清隽秀气,但气质并不软懦,让她想起家里庭院中那棵挺拔的松柏。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一瞬。待回过神来,伊川夏弥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利的反应。她犹豫着伸手,指了指货架:“我需要做蛋糕的材料,但是我不认识日文。”
少女清婉的嗓音像是润了水,少年微怔,随后棕色的眼眸浮现一丝困惑。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并未唐突,只是礼貌询问:“是要做圣诞蛋糕吗?”
“恩,想尝试做一下草莓奶油蛋糕。”伊川成曾经教过她做,但过去那么多年,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
少年颔首,提着购物篮靠近一步,伊川夏弥默契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把位置让给他。
“这个是低精面粉。”她瞧着少年修长的手指从货架上拿下薄力粉,连忙从他手里接过。
“细砂糖,淡奶油,黄油……”少年嘴里絮叨着,提着篮子走在前方,伊川夏弥跟在他身后,与他穿梭在货架之间。
“鸡蛋和牛奶你家里应该有。”
“你需要香草精吗?
“蛋糕摸具和工具需要吗?”
他是一位彬彬有礼且柔和的救世主,而她则像个刚入会的信徒,随着她怀里的物品堆积,她心底对陌生人的警惕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草莓你需要去水果店购买,过马路的下一条街就有水果店。你看还有什么漏掉的吗?”少年自忖应该没有遗漏,这才回头问她,却被少女傻傻环抱着堆积如山的商品画面愣住了一秒。
“抱歉,我应该先带你去拿购物篮。”少年表情带着歉意,伸手从她怀里拿过几样物品放入自己的购物篮里,“都给我,先放在我这里吧。”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伊川夏弥摇着头,语气诚恳拒绝了他的好意:“这些我抱着就好。”
少年没有强求:“还要需要的吗?没有的话就去结账了。”
“没有了,多谢你。”她用力地点着脑袋。
收银台前排着条不长不短的队伍,收银员劈里啪啦敲打着机器。少男少女一前一后排进队伍之中,优越的容貌引来不少人的打量与低声窃语。
而成为店铺焦点的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有些沉默。救世主完成了使命,而信徒内敛的性格却无法将感激溢于言表。
“我可以询问一个问题吗?我的好奇心有点重。”男生突然出声,因不知道如何感谢而些略显不安伊川夏弥下意识的点头。
得到了确认的讯号,少年没有负担的发问:“你好像不是日本人?”
“我是美籍日裔。”伊川夏弥解释道:“小时候只学了日语口语。.”
少年恍然大悟,漂亮的棕眸微亮:“原来你上的是国语补习班呀。”
“哎?”伊川夏弥怔住,心里的警惕又冒了头,疑惑陌生人为什么会知道她在上补习班的事情。
男生看懂她的表情,扬起嘴角露出干净透亮的笑容:“我们是同一个补习学校,我经常在学校门口见到你和接送你的家人。”
毕竟同龄人中很少还会有需要家人接送上下学的学生,虽然他不太关注长相,但也不得不说女生有着一副令人印象深刻的相貌。
伊川夏弥有些窘迫,即使她现在才14岁,但在这个年龄还在被家人当作幼儿园小孩般接送,确实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你参加的是什么补习?”
“物理,让我很头疼的科目。”提到自己不擅长的事物,少年的笑容里带了一丝腼腆,他转移掉这个话题,温和地介绍自己:“我叫藤真健司,高中二年级,你呢?。”
“伊川夏弥,明年4月高中一年级。”
“咦,我还以为你和我同龄,原来是学妹。”她的回答出乎藤真健司的意料,从她的身高来看,他原本以为他们应该是同年级。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收银台前,聊天也就此终止。各自付完款后,两人提着购物袋一同往店外走。
如果没有藤真健司的出现,伊川夏弥不知道今天她是否还能顺利买完所需的物品。虽然她有几分犹豫,但还是开口表达自己的谢意:“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我请你喝饮料吧。”
藤真健司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温柔拒绝:“不麻烦了,我接下来还有社团训练,你应该也还要去买草莓吧,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请伊川桑吧。”
她似乎松了口气,点着头与他礼貌告别。
———
第二个蛋糕胚出炉失败后,伊川宅被蛋糕的焦香味彻底笼罩。
伊川卓也和伊川惠回到家中,寻到味道根源,就见厨房岛台中的伊川夏弥正垂头丧气地盯着两个表面焦黑的蛋糕胚眉头紧锁,不断地叹气。
伊川惠觉得场景颇为好笑,但还是克制住笑意温柔询问:“弥酱怎么突然想做蛋糕了?”
伊川夏弥表情有些幽怨,她尝试了两次,但依旧没弄清楚烤制时间和火候,而手臂因打蛋工序变得酸痛,一身疲惫。她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马上圣诞节了,我想试着做一下草莓奶油蛋糕……但一直失败。”
自从收到泽田宏二寄来的圣诞礼物后,她思考了很久,她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送给老人们,想来想去,好像只能学着爸爸做个蛋糕以表心意。但连续两次失败让她感到挫败。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厨房中的气氛却悄然变得微妙起来。伊川惠和伊川和也不知在想什么,表情复杂。
伊川夏弥并不知道,早在多年前唯一儿子出走美国后,“节日”也不再属于伊川家。
“我都快忘了。”伊川惠轻声自喃一句,随即又一如既往地扬起笑容。很多年前一家人其乐融融准备圣诞蛋糕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她很好掩盖住了心底的酸涩,走上前。
“没关系弥酱,这次我和你一起。”
2025年4月4日修文,原字数5072,修改后12992。
增加了回国初剧情,让狐狸暗搓搓地漏了个背影,虽然不正式也算是比藤真前辈先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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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9月入学,日本4月,女主初三只在美国读了2个多月然后遇到父亲死亡回到日本。人物设定是成绩优异,就当她学分够和特事特办吧。
女主14岁身高设定165CM(之后还会长),参考了晴子和彩子官方身高(晴子16岁高一156CM,彩子高二163CM),女主目前身高在原著里算是高的,所以藤真以为会和他同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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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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