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那么故事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讲起呢?
那年是昭和46年,东京奥运会后七年,东海道新干线早已开通,国家经济的急速发展期即将到达一个平台期,伴随着实业的重新崛起与金融业的腾飞,所谓上层阶级在时代洪流中被一次又一次洗牌,只要给一个机会,谁都能爬到顶端,与此相对的,只要失去一点时机,大厦也会倒塌。
于是,毫不意外地,往生院在当年经历了几百年历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冲击,在当地的大名纷纷倒向实体经济,一个接着一个开启了在商海中的浮沉之路时,数不尽的寺庙失去了最为坚实的靠山,余下的资金堪堪维持正常的经营,新式葬礼的流行更是切断了作为主业的法事收入。当时的住持,也就是三重子的祖父,迫于无奈将院内修行的大多僧人都介绍到了京都,整个寺庙与后山变得冷冷清清。三重子的祖母则是长久奔波在各个书道展会,利用西宫流的名气挣得一笔一笔出场费,而尚在人世的曾祖母更是不得不变卖家中的藏品,以勉强度日。
不过即便前路如此艰难,他们暂时还没有动过利用儿女婚姻的意思,哪怕西宫家独女的家训从来都是寻找一位对家族有助力的入赘夫婿。
彼时西宫女士正在仙北市的私立学校读书,虽然从小就在严格的管教下长大,但她和大多数十七岁的高中生一样,并没有对未来图景的想象,也和大多数的子女一样,并不喜欢长辈的安排。她一边迷茫着不知去向的将来,一边又执拗地告诉自己一辈子不能就这样了。可女校的学生们又有多少跳出圈找自己的机会,眼见着同班的女生在一两次会面后便定下了婚期,每天放学回家的道路都变得令人异常恐慌,她常常在后山的小径上来来回回绕到天黑才悄悄溜进小门。
这日老师将东京的几所学校的报考参考书送给了她,办公室的另一侧站着她的同学,正在接受老师们的祝贺,因为她的相亲成功了。而她的老师却轻轻拉过她的袖子,小声说:“害怕的话就先试试去上大学怎么样。”
“我没有害怕。”她心虚地接过了参考书,僵硬地道完谢便跑出了门,那到底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她想不通。
然而却没料到,当她抱着沉甸甸的书包回到家时,往生院久未开张的精进料理亭亮起了灯,先前去京都修行的僧人们似乎也都回来了,见到来来往往的人,看起来比这年大晦日时还要热闹得多。
小心翼翼从后门探出头,下一秒就被人拉到了东边的和室,刚准备反抗的她转身看到熟悉的脸,松了一口气似的问道:“这是摆的什么戏台子。”
年长她几岁的静清这时候还没得法号,算是料理亭的学徒,只是寺庙因为经营不善,料理亭关门大吉,他也就跟着住持学起了经。他一听这问法,只得指着屋内那套隆重的和服说:“我是来帮小姐穿和服的。”
“为什么要换和服?”她仍然死死抱着书包。
“三叶精工,牧家的大公子,正在料理亭等您,”静清一边解释,一边拉上门退出去,“您一会儿叫我。”
手里的书包沉甸甸砸在了榻榻米上,她茫然地解开制服的扣子,抬脚脱下裙子,回身看了一眼挂在那里的和服,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想来是为了这件事定制的,算上工期到这天,他们应该一早就想过这么做了吧,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
“我告诉你哦,”她将和服穿上身,一手抓着衣襟,一手扶着门看向在门口候着的人,“我觉得我应该去上大学。”
静清半跪下帮她绑腰带,应声道:“如果您想这么做的话,我会当今天没有见过小姐。”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等待她的指示,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她攥紧了拳头,没有坚持下去,垂眼看着和服的下摆说:“继续穿吧。”
如果事情到这里就结束的话,无论接下来的会面是否愉快,亲事是否被定下,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对她来说似乎都称不上是人生中的意外,不过是来得早与晚的差别。可惜的是,她有时候会觉得这是她这日早晨睡过头没有打坐念经的原因,所以那些看着她长大的佛像们,没有为她保留任何一点祈祷的效用。
料理亭最大的包厢被包下,两家人使用着客套的语词一来一回交锋,直到对方的长辈提及儿子从神奈川搬到仙北之后的生活,她意识到这件事好像已经没有她能够提出意见的余地,可是怎么会有富人家庭选择将长子入赘到别人家当儿子,却给自己的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
不知所措的她瞪圆了一双眼想起身,就听到身后的静清小声提醒:“他来了。”
包厢门从两边同时拉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位妆容艳丽、身材高挑,同时香水浓郁以至于有些熏人的“女性”。最先黑了脸的不是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西宫家,而是坐在正中间的牧先生,按照辈分的话,他便是牧智司的外公。只听他大喊了一声滚出去,把这边坐着的西宫女士和住持几个人都吓得不敢出声。
而来人倒是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在穿着和服的西宫女士旁边盘腿坐下,看到料理盘上精致的糕点,“女人”伸手拈起一块扔进嘴里,认真品尝了之后开口夸奖道:“往生院的料理果然不是盖的诶。”
粗糙的声线提醒了她什么,她警惕地瞥了一眼“女人”,凌厉的侧脸线条与喉结都证实了一件事,后知后觉惊讶起来的她立马挪后了小半米,整个人差点栽在静清身上。
“你就是我的婚约对象?”他看向自己的父亲,“爸爸你可没告诉我她有这么可爱,早知道我也穿和服来了。”
场面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她盯着面前这个怪异的男人,眉头越皱越深,包厢里长辈们的讲话声就要把她淹没了,她尝试了两次爬起身都被束缚的和服牵绊着脚步,最后一次要站起来的时候男人不费吹灰之力伸手将她拉起,同时凑在她的耳边:“这么轻易把自己卖出去,你们西宫家也太饥不择食了,连我都要。”
身体的反应代替了大脑的思考,响亮的一记耳光打断了包厢里的对话,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住持、母亲、祖母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要价格谈拢了,交易就仍然成立。
她知道精进料理亭要有人接手,她也知道近百位僧人的修行、法事的承办需要足够的流动资金,她更知道家传的藏品只剩下了三张画,但是如果现在不走,她迅速一瞥在笑着的男人,她就永远都跑不掉了。
因此那个晚上,她踩着木屐坐上了最后一班列车,出站时是迎接她的是能代市初冬时节里第一场雪,还有晃人眼的机车大灯。
年仅十六岁的一之仓亮二的登场正是如此戏剧而梦幻,落魄千金与穷小子这个部分才是三重子从小一直听说的故事序章,她自然从未想过在序章之前,其实有真正的前传,主角并非是光源住持。不过细细想来,不管是在做帮厨还是在打扫佛堂的时候,她一直没有追问过讲故事给她听的人,西宫女士离开往生院几年突然带回了亮二这样一个傻小子,为什么这种事居然被接受了。而且为什么资金短缺的情况下寺庙仍然能安稳经营,她又是哪里来的本钱让精进料理亭重新开张,还在短短一年内做到了盈利。
凡此种种,三重子都没有思考过,她向来都默认这是因为妈妈一直以来就什么都能做好。
从光源住持那里听完所有的前因后果,三重子努力将自己在美国时见过的迈尔斯形象代入故事中的牧家长子,她突然觉得故事的真实度直接上升了三个等级,至于西宫女士后来会有这种反应确实一点不出奇。这对自尊心超强的她来说,得是多么可怕的耻辱。
不过也从这一刻开始,三重子第一次知道了那些西宫女士从没有提及半句的过去,比如她曾半工半读在仙台念大学,也知道了她各处搜集料理亭的资料,更知道了她坚持接触所有禅宗寺庙的经营者,还知道了每周都会骑上一整天机车跨县去仙台的亮二和她的故事。
可惜的是,就算她理解了妈妈的成长史,也不意味着她会因为这份感动而承受属于西宫家的责任,也许西宫女士的梦想刚好是经营,但三重子清楚自己不会变成和妈妈一样的人。
思索了一会儿,她冷不丁看向爸爸那愁眉苦脸的表情,悠悠地说了一句:“所以那笔钱是牧家赔的聘礼……””
而后又觉得不太对,恍然大悟似的一点头,改口说:“我懂了,原来是封口费。”
“你小声些,”光源伸手捂住女儿的嘴,“你还想再被关回去吗?”
“如果关禁闭可以不转学的话,我倒是可以接受跟佛祖过一个暑假,”三重子拿开爸爸的手,“因为我和智司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你总要有一个能说服你妈妈的理由,”光源抱头崩溃,“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我给我的宝贝新换的车灯还在分期。”
无奈地抿起嘴唇,三重子说道:“你只是想让我把私房钱拿回来吧,光源住持,推女儿下阿鼻地狱就是你修行二十年的成果吗?”
“那你准备怎么办……”光源住持抬起头来提前打断说,“不可以再离家出走了,这种报复对她来说太糟糕了。”
唯一的办法被点明,三重子眨了眨眼开口:“那我实话实说。”
“她现在听不进你的实话。”光源再次摇头。
“要证人的话,我可以把智司先生请来家里……”三重子话还没说完,光源立刻叫停。
“那他活着走不出往生院,”他继续摇头,“再换一个。”
“西宫女士的意思不过是需要我有一个能接受的对象,而对方不能是姓牧的是吗,”三重子说着站起来,走向了玄关的电话,“那我叫一个她能接受的人来。”
“你什么意思?”光源慌忙跟上去,“你要打给谁。”
“我喜欢的人。”她拿起听筒,顿了两秒按下号码。
好了,看完这里觉得狗血雷人的可以来喷我了【bushi
总而言之下面就来一些俗套的假扮情侣环节,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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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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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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