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逍勾住了柏影的手指,暖暖的。说是为她暖衾,倒是这小侍女凉凉的肢体反而被她健康身体散发的温度所温暖了。
“奴婢原是……原是崔氏的族女来着。那位大儒清河崔氏,是奴婢的叔父……啊!婢已如此境地,如今再提起父祖郡望,实是大不敬!但与女郎讲,应当也无甚关系罢……因着家人蒙难,奴婢就流落至此……”
听着柏影细如蚊呐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应逍,逐渐就惊得心如鼓擂!
她骤然翻过身去,面对面地望着那将她拢在怀中的女孩。
“崔氏,清河。你所说的叔父,可是崔……崔季珪?”
“正是!女郎亦知叔父名姓?”
应逍心中警铃大作,脑内似乎也瞬间有电子音嘀嘀嘀地响了起来——
【*古老的爬虫脑*:啊。这里来了一位真正的崔氏族女……而*你*却是假的……如果被发现了,*你*的下场会是如何?】
【……你该如何做?杀死她。或许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你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明日清晨与*你*那珍爱着*你*的养父养母撒娇……令他们将这*侍女*赶了出去……】
【这并不难。要知道,此刻这具身体,毕竟涌动着残忍冷酷的血液啊……你的姓氏真的是应玚那温和又软弱的养父之姓吗?不,你的姓氏是*曹*……】
【放轻松。残忍是碳基生物的本能……越是顶端的存在,便越是吸食着其他存在的骨血而活。*曹氏*显然深谙此道。】
【接受自己吧,残忍血脉的孩子。这并不可耻。那屠了徐州的男人可耻吗?不要急着肯定他的罪责……】
【……而作为女人的女娲氏、神农氏、伏羲氏,战胜之时,也是会杀死奴隶的。看啊……碳基生物向来如此,无论身份,无论阴阳,无论贵贱……都如此。
【这是*规律*,这是*本能*……】
【而*你*,便是这样有着强大*本能*的孩子啊。】
【如今,你是真正的,曹氏之子。】
「这,难道是‘我’自己的想法吗?不……」
【嘀。】
【检索到主君肉身血脉,已自动匹配。神经系统激活度:100%。】
【肉身记忆,已激活。】
应逍感到,她不再只有作为现代世界的游紫竹之时的记忆了。她的脑内,波动起来了许多无比熟悉,却又恍若初见的记忆……
温柔垂眸的贵族妇人,烟火味血腥气的战场军营,头风病犯了的大父……面目柔美的男人是她的父亲曹丕……
还有那无比熟悉的汉服少年的脸……那是她在街边抓住的险些因闯红灯被车撞的少年!那是曹叡!
——这是她作为曹丕之女的记忆。
与这记忆一同而来的,还有某些深深印刻在了这具属于东汉末年的少女躯体中的语言能力——
她似乎能在脑内自由地响起河洛话了。
【*古老的爬虫脑*:看啊。你是如此属于这个时代。所以,做出你该做的选择吧。你要如何对待这真正的崔氏之……】
脑内那不知来自何处的电子音还在试图说服她……
「这。难道是‘我’自己的想法吗?不。」
「不,我和他们不一样。人类亦非只有残忍的本能。」
「何谓‘本能’?你甚至都不懂何谓本能。我暂且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存在,又为何出现在我脑内。现在,你只需要——」
「你只需要看好了。你无法蛊惑我,无法战胜我。」
应逍在脑内述说的话语如此有力,以至于她砰砰跳动的心脏击打得心口都有几分发热和刺痛……以至于那嘤嗡作响的爬虫脑,仿佛一瞬间便偃旗息鼓,潮水般褪去了……
“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阿柏不要怕。”
应逍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婉转典雅的,洛阳雅言。
现在,应逍再也无需烦恼语言的障碍了。她的表达如此顺畅而自然,甚至她还有空闲温柔地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柏影柔软的的发顶,以示安慰。
“……女公子!您真是!真是!”
柏影侧躺着,与应逍面对面。她的眼圈红润润的,清亮的眼睛眯起,就有两行泪水斜着淌下,滴在枕上。
她难为情地抹着眼泪,一头扎在她的女公子怀里,细碎地啜泣起来。
……这就也是一个令应逍尴尬得不行的姿态。但出于一种朴素的人道主义,她也就只能轻轻地拍着这小女孩的后脊,好安抚一下这位真正的崔氏贵女乍然跌入尘埃的委屈。
“哎?女郎,你的心口,”柏影哭着哭着,忽而离开了一小点距离,观察起了应逍的身体,“女郎的心口竟有一个南斗!好周正的南斗,是六颗小痣呢!”
「南斗?我竟不曾记得?」
应逍搜寻了她作为游紫竹和作为曹飏的记忆,总之都没有什么印象是关于自己身体的心口处长了南斗状的印记的。况且,若是真有,那流芳阿姊为她沐浴时,必会看见的,为何她也没有提?
“好生奇怪,方才我为女郎宽衣时,还不见有这六颗南斗。原是奴婢没有看到吗?”柏影以指尖轻轻地触碰着,“女郎真是神仙般的人物!面上生了北斗,胸前又生了南斗,任是什么王公大人也不见得有这样好的异相呢!”
「方才还不曾见,那难道是突然长出来的?」
应逍也低头去看,用手去抚,那六颗细小的朱砂痣半点不虚,此刻就真真正正地嵌在她心口处。
「所以这是为何,你能解释吗?在吗!」应逍在脑内急促地呼唤那个她最希望出现的活人味电子音,「辂!你是叫做‘辂’的对吧!此刻何在!出来!」
此刻,吃了三个洒了松仁的蜂蜜糖糕外加一整条烤漳水鲤鱼以作宵夜的管辂,正喝罢了茶水,心满意足地靠在柔软的床榻上,正准备吹了油灯好做个好梦。而后,明日清晨还要早些准备,她还要前去主君府上拜访呢……
正当她这样迷迷糊糊地盘算之时,手柜上的传讯石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那块半透明的淡红色石头抖动得叮叮叮地撞上了铜油灯,激起火苗影子在墙壁上的狂舞——
【主君!来了来了!我在!】管辂一个激灵,连忙翻身抓起传讯石叩在心脏处,睡意全无。
【啊,南斗和北斗呀……辂前几日准备接引主君前往此地之时,曾占得了好几则谶语,有一则似乎就与南斗北斗有关……】
【是是是!辂立刻为主君奉上!哎、哎呀!抄谶语的帛黏上糖糕的油了!主君别骂别骂,辂马上就来了!】
【有斯贵胄,帝君之命。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明珠蒙尘,此间遇仙。
杀人…啊?杀人?对对!
杀人活人,一念之间。】
管辂使劲抻平了那被她顺手拿去垫糖糕的布帛片,终于是磕磕绊绊地念完了那则谶语。
应逍烦恼地闭上了眼。脑内循环着那则怪异的谶语。
「有斯贵胄,帝君之命。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明珠蒙尘,此间遇仙。
杀人活人,一念之间。」
「所以,南斗,是在我起了令阿柏‘活下去’的心之后,才长出的?」
「此前我却只有北斗。可此前我也并未存了什么令谁人身死的心啊。」
她困惑极了,无论如何,都推不出一个合理的逻辑。
在烦躁的反复思索之中,她忽然生出来一个令自己脊背发凉的念头——
「北斗注死。而我曾经只有北斗。那么,曾经阿净与妈妈爸爸的死,」这位曾经的“游紫竹”强迫自己继续想下去,「他们的死,是因为我吗……」
但她很快掐断了这毫无依据、纯属主观臆断的结论。
「至少现在,有了南斗。曾经的事已不可挽回。或许是命运,或许是诅咒,我不得而知。」
「但至少以后,我不会再令别的存在胜过我。」
“嗯。那阿柏跟在身上长了星斗的人身边,以后就不需再流离失所了。”
因着与“辂”在脑内交流许久,以及她自己漫长的思索而显得格外漫长的沉默被打破了,应逍才意识到柏影竟好半天没有说话。
她大抵猜到了这惊恐又疲惫的女孩是为何一语不发,但还是轻轻抚了抚柏影的后背,安慰道。
……柏影已经睡过去了。
三个日夜的胆战心惊,此刻终得一夕安寝。她是幸运的。
「的确不早了。早些睡下,明日等着‘辂’的来访吧。」
「……顺便明天突然用标准东汉话吓吓阿籍。嘿嘿嘿。」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语出典故“赵颜求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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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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