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时隔好多年后,朝旭终于再一次见到父亲。
兄长们相继战死,遗体被运回了老家,星泽与朝旭夫妇先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家。
“进来吧。”岁恭从陆议手中接过她的行李,带着两人进入家门中。
合肥一战死了太多人,孙权需要去主持那些为他战死的将领的丧事,无法陪同她,于是,身为朝旭名义上的丈夫的陆议被临时调了回来,还从接来了陆延,许久不见,那孩子又长高了一些,也更像陆议了一些。
“别和父亲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孙权的。”岁恭压低声音对两人说,“父亲还没原谅他们孙家人。”
“那我之前寄回的家信......”
“我模仿你的字重写过,除了小延之外的孩子都删了。”
朝旭低下头,盯着她的肚子,随后看向陆议。
陆议明白了她的意思,让她挽住自己的手臂,点点头:“就说是我的孩子。”
“谢谢。”
星泽需要处理交代孙府的事情,需要迟几天到达,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朝旭本想优哉游哉地躺着。结果或许是星泽离开得突然,很多事项没有交代,步夫人又是第一次独立处理,府中一片混乱,朝旭注意到的时候,孙府的支出账单比原先多出了一倍。
无奈之下,她只好拖着身子重新接手,这才勉强让事情回到正轨。合肥的事情传回府中,府内仆人中谣言四起,请假回家的人数激增。朝旭虽然也很难受,但她必须强硬起来,忍着悲痛和担心,硬生生压下了大部分请求,或许是过于强势,又或许是表现出的悲伤不够,孙权回来时,仆人们口中对她的评价急速下降,捧步夫人的声音愈发强烈。
她不喜欢这种被议论的感觉。
至于孙权,他自己也是一堆事情,回来之后马不停蹄就去各处处理各种堆积事项,这次战败让江东的内部纷争又开始暗流涌动,迫使他再次住进了幕府。
连这次回家送葬,朝旭也只是提了一下,孙权一皱眉思考,她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勉强。
一朝得势万人捧,一夕落魄众人唾。
朝旭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句话。
“父亲,我是朝旭的丈夫。”
“朝旭的家信里提起过,这么多年了,才想起来拜访。你这丈夫怎么当的?”
“父亲教训的是。”
这不是陆议的错,但陆议还是接受了父亲的指责。
“看过你哥哥们了吗?”
指的是他们的尸首,朝旭摇摇头,她看见那一团布中间突然凹下去,就多少猜到了什么。
“夫人现在已有身孕,我怕她看了兄长们的尸首,会对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
“你也在给孙家工作?”
“是。”
“他们害死了我弟弟,又害死了我儿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父亲,”朝旭不想再让父亲接着责问陆议,陆议没做错什么事情,这次也只是陪同自己回来,“二叔是因为当了逃兵,自古逃兵就是要遭受死刑。就算是受了鼓动,他也是参军了。哥哥们是孙将军的虎士,拼死保卫主公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我也很痛苦,但您不能把所有事情都赖在孙氏身上。”
“哼,随便你们吧。”
“父亲其实很想去吴郡看你。”岁恭总是很擅长找到说话的机会,“但他总觉得自己是父亲,我们是孩子,万一他过去了却被你们嫌弃可怎么办。”
“说这些做什么!”
“......请问父亲是否愿意来吴郡。”陆议突然说,“陆家在吴郡有固定住所,育人、育树与星泽的家人也都在吴郡,而且那里还有可以照顾你们的仆人们,吴郡的生活条件不比这里差。若是愿意,我可以安排您搬来,岁恭如果有家人也可以来。”
“胡闹,这里才是我家。”
“又在嘴硬呢父亲,您明明每天念叨着想去吴郡生活,还能看看孙子孙女们,眼下妹妹的‘第二个’孩子也要出生了。”岁恭苦笑着说。
“别以为我不知道,她都跟着孙权幕府搬去建业了,我去吴郡也见不到。”
“但是建业离吴县,比离这里近。”
朝旭感激地看了陆议一眼,她突然发现,陆议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小男孩,也不是新婚不久那个青涩的少年丈夫,现在完全是个成年人了。
童申似乎还是和不想接受,就在这时,陆延从朝旭身后探出了他,他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因为不安而一直躲在她的身后。
“你是长生?”童申看见他时,语气似乎柔和了一些。
“是的,爷爷。”
“到我这里来。”童申朝他招手,那孩子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走到了童申面前,童申上下打量着朝旭的长子,好一会儿后才对陆议说道,“你会安排好吧。”
“请放心交给我。”陆议迅速答应,之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但是您的学生们......”
“早就交给岁恭了。”
“岁恭要回来吗?”
“不了,我还得给他们上课。”岁恭拒绝了陆议的邀请,“等现在的学生的课上完,我再回吴郡,这座城毕竟比不上吴郡安逸和繁荣。”
谈话没有持续太久,朝旭坐得有些难受,刚露出倦意,就被陆议发现,然后被他带回了自己小时候的卧室,那里还是她九岁之前的模样。
柜子里的话本和日记,绣着可爱的小动物花纹的被褥,还有放在角落的玩具。
“一点灰都没有,”陆议扶着她躺到床上,又将被子铺开为她盖上,“这里没有仆人,在岁恭回来前,大概是你父亲一个人在打理。”
“父亲以前脾气会更好点。”
“你们也十几年不见了。”陆议压好被角,坐在她身侧,“真好啊,还能和父亲见面。”
朝旭这才想起,陆议很小就失去了父亲,而她虽然有父亲,但总想着还有机会见到,所以一直没去见,仅仅是保持信笺往来,一晃十几年了。
每日可以见到的兄长都可能在某一天再也无法相见,更何况是远在异乡的父亲。
“谢谢你。”她说。
随后,她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
“夫人指什么?”
“每一件事。”
“这么一说,我还得对夫人说抱歉,”陆议温柔地回握着手,“我去海昌县那段时间,让夫人孤单了。”
“如果我们一起去,或者你没走,我们是不是也会有很多孩子?”
“......是啊。”
“那件事,回绝不了了吗?”
“......我还不够有能力。”
“......”
朝旭所说的是孙权给陆议安排的婚事,自陆绩前往交州之后,顾邵又突然病倒,孙茹的联姻对象似乎也就有了答案,朝旭自然不同意,但合肥之事让孙权手上的事情太多,他无暇像有余力时那样听取旁人的建议,态度也变得强硬了很多,所以陆议回吴郡之后就要准备迎娶孙权的侄女、迎娶那个原本并不准备与他联姻的女性。
“我不想你们有孩子。”
“我知道。”陆议抬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随后,他站起身,“我先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我能做的事情,晚上见。”
“嗯,晚上见。”
在老家的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现存孩子里最为年长的星泽安排了所有的事项,在给陆议和孙权当管事的这些年,他办事的效率被锻炼的高得惊人。
等到朝旭开始能感受到时间流逝时,已经踏上了回建业的路。陆议给了童申一个陆家在吴郡的地址,随后,跟着朝旭上了马车。
“父亲以为这是我们的孩子。”
“只能和至尊商量一下,有没有办法做个折中处理了。”
“折中?”
“就像是你名义上是我的妻子,实际上却同时是我们的妻子。这个孩子也可以在吴郡时是我的孩子,在建业时是他的孩子。”
“这算什么共享行为?”朝旭又好气又好笑,“育人和育树都不会把界限划这么模糊。”
“不愿意吗?”
“怎么会。”她摇摇头,“不管是你还是仲谋,我都想要,我无法做出取舍,所以......”
朝旭还想说什么,陆议的吻落了下来,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轻柔,为了不让她撞上马车,他贴心地用手挡在她的脑后。
唇分后,他说:“好。”
生于死的界限仅存在于一瞬间,一旦跨过就无法回头,不管是迈向死亡的人,还是迈向新生的人都是如此。
陆议将手放到了她的肚子上,那里有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