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一晚的暴风雨，风吹得窗户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有看不见的怪物在外面持续冲撞，随时就要破窗而入。
朝旭第一次觉得风也能这么吵，再加上冬日本就寒冷，这一夜，她完全缩在孙权的身上，从他身上获取热量。孙权也时不时看向窗外，好几次都想抽身离开去做点什么，但每次都在看到她取暖的模样后，都随即放弃了这个打算。
几次循环之后，朝旭察觉出他有心事，便问道：“夫君可是有什么心事？”
“这风太大了，我担心在江上巡逻的元代，他性子莽，我担心他不肯主动撤离。”孙权搂着朝旭的后背说道。
听完后，她立刻从他身上直起，今晚为了保暖，两个人把被子叠在一起，增加了厚度。朝旭这一个动作，直接把被子顶起，寒风从空隙中钻入他们的身体，她被冻得又趴了回去。
“怎么了？”孙权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有些想笑。
“我们去城墙上看看吧，如果他不肯主动撤退，那夫君下达命令，是不是就能让他撤退了？”
“你说得对，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外面冷。”
孙权说着，就把她从自己的身上移开，想要起床时，却被另一只手握住手腕。
“我也去。”朝旭说，“我也没那么怕冷。”
“......好。”
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孙权又往朝旭身上加了一层厚外套，本想打伞，可看着窗外的强风，他换成了更合适的蓑衣。
只是这蓑衣有些气味，也有些旧，他递给朝旭时，有些担心她是否会不舒服，毕竟在和甘宁谈话的那个杂货间里，朝旭就肉眼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但朝旭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愉快，反而很快穿好蓑衣，站在门口等着孙权。
“我以为你会觉得味道不好闻。”
“都什么时候了，能用就行了。”朝旭确实是这么想的，这种紧急时刻，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夫君是觉得不好闻到不能穿吗？”
“怎么会。走。”孙权穿好蓑衣经过她身边时，牵起她的手，快步走上楼梯。
一离开房间，朝旭就差点被强风吹走，还好孙权拉了她一把。生完孩子之后，朝旭的身体就没有生孩子前那般，很难完全恢复到从前，就算体重在生孩子之前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也长了些肉，在这种强风下，还是遭受不住。
“没事吧！”孙权抬高音量与她对话，风声太大，正常说话的音量都会被淹没。
“没事！”
朝旭也用同样的音量回复他。
孙权不着声色地稍微往前站了点，让朝旭可以躲在他的身后，一路来到指挥处。
此时的指挥处轮班的是鲁肃，他正在听几个浑身湿透的士兵说什么，看见孙权出现，高声喊道：“至尊！”
“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几个士兵一转头，朝旭才注意到，他们的眼里全是惊恐，像是刚经历了死里逃生一般。
他们想要行礼，被孙权阻止，随后，孙权在惊魂未定的他们面前蹲下，查看他们身上的情况。
朝旭也跟着蹲到他身边观察，能看到的部位有些擦伤和冻伤，但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他们是元代船队里的士兵，所在楼船被吹翻，危机时刻抓到了一同被吹到附近的小船，趴着小船奋力游了回来。”鲁肃汇报道。
“其他人呢？”孙权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那条船只有我们逃了回来，其他人都不见踪影。其他船上回来的兄弟们都受了伤，在医疗室。我们状态好一点，赶紧过来和鲁将军汇报。”其中一个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的士兵回复，“有一个从董将军船上逃跑的士兵说，他们都在劝董将军一起走，但董将军说，船在人在，船毁人亡，谁再劝他逃跑，杀无赦。”
“子敬，派人去江上喊话，让元代回来！”
“是。但是这个风浪很难让他听见，还请至尊做好心理准备。”
随后，鲁肃冲进雨里，让今晚驻守的士兵们齐声呼喊董袭的名字，又派两人随自己同去寻找声音大的部下。
“介意让我检查一下吗？”朝旭放缓了声音，轻声问道，“我想确认一下你们身上有没有严重的伤。”
“不、不劳您费心，我们之后会去找医师。”
那些士兵一边说，一边满是惊恐地用余光看向孙权。
“夫人跟随刘医师经历过很多次战役，作为医师时，她就只是医师，不必介怀。”孙权正色道。
“失礼了。”
朝旭拉开最近一人的衣袖，为其检查，之后又把他上身湿漉漉的衣服拉开，检查胸口的伤情，最后询问了几个问题，才说：“没什么大碍，只有轻伤和冻伤，不过最好还是去医疗室那边再检查一下。”
“谢、谢谢夫人。”
此时，外面开始传来整齐划一的“董将军！至尊有令！撤退！”
“我去外面看看。”
“好。”
朝旭迅速又如法炮制，检查完剩下几人，并针对性地给了几个建议后，快步跟上孙权的脚步。
城墙上，他们还在喊话，而楼船在江水上，别提什么行驶了，根本就完全是被巨浪卷起摔下，几艘大船相互碰撞，撞掉的残骸又在相互冲撞，漆黑的夜晚根本看不到其中是否还有人的影子。
孙权背着手，手指在背后彼此抠着，神情严肃。
朝旭在他身侧站定，随后用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被风吹得冰冷开裂，让她很是心疼。
“那是偏将军董袭，那是当年在巨浪翻滚的江上，都能为江东开出一条血路的大将。”孙权低声道，“我不是交代过，如果太危险可以撤退吗？”
“会轻易撤退的话，还是他吗？”
孙权反握着朝旭的手紧了紧，一直到太阳升起，风浪减缓，江面渐渐归于平静，吕蒙派出几艘船去寻找溺亡的将士们，董袭都没有奇迹般出现在他们眼前。
“夫君，一夜没睡了。”
“我知道，夫人如果累了可以先回去。”
“我等你一起休息。”
孙权被吹了一晚上的模样，实在让朝旭难以放着不管。
“夫人身体弱，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这句话让朝旭有些莫名的不愉快，说一个能随军记录、能抢救伤员的人弱吗？但她大概知道孙权没有恶意，也就不再去深究，转而道：“那您还是主将，主将累垮了怎么办？”
孙权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得叹了口气，退了半步，“等他们找到元代，我就和夫人一起回去，可好？”
“好。”
太阳升到最高处后，董袭的尸体被打捞回来，经过检查确定，为溺水而亡。
后来，孙权穿着丧服，亲自参加了他的葬礼，并给予了他的家属们丰厚的资财(1)。不过这些都是这次战役结束之后的事情了，现在，董袭的尸体和其他溺亡的将士们一起，盖上布，被安置在了一处。
（注释1，参考文献：《三国志·吴书·程黄韩蒋周陈董甘凌徐潘丁传第十》夜卒暴风，五楼船倾覆，左右散走舸，乞使袭出。袭怒曰：“受将军任，在此备贼，何等委去也，敢复言此者斩！”於是莫敢干。其夜船败，袭死。权改服临殡，供给甚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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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十一回：董袭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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