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所以,子敬是怎么认识公瑾的?”
她坐在他的旁边,两人中间的桌上摆着一盘精致的点心,她说着这些话时,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其中图案最漂亮的一块。
“至尊没有和你说过吗?” 鲁肃说着,伸手用帕子将那块最漂亮的糕点捏起,然后放到她的手里,“吃吧,别和我客气。”
她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很是可爱。
一口咬在糕点上时,嘴角便蹭上了碎屑。
“你想听简单点的,还是戏剧点的?”
鲁肃自然地用手帕帮她擦掉糕点的碎屑,饶有兴致地反问道。
“简单点。”说完,她又咬了一口糕点,前后两团糕点塞在她的嘴里,让她的说话变得含糊不清。
见状,鲁肃往她面前的水杯里倒入茶水,推到她面前,继续说道:“我在家里等着吃饭,突然来了一群人要我的粮仓,我只能答应。当时公瑾出任居巢长,我们就认识了。”
鲁肃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不就是趁乱来敲诈勒索吗?”她就着水吞下糕点,满脸不可思议,“公瑾是为子敬打抱不平的?”
听到这话,鲁肃忍不住笑出了声。
“公瑾就是那个带头要饭的。”
1,
东汉末年,朝□□败,宦官专权,豪族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
中平元年(184 年),黄巾起义爆发,东汉王朝摇摇欲坠。在镇压起义过程中,各地割据势力崛起,天下大乱。
豪族趁机扩充家产、欺压百姓,似乎已成定局。
“老爷,月旦簿,请过目。”
总管恭敬地将写满每个月支出记录的月旦簿递到鲁肃面前。
鲁肃出身江东巨富之家,吃喝不愁,靠着祖辈的经营,门下宾客众多,也全都养得起。
或者说,他富到不差那几碗饭。
只是眼下因为战乱和周围豪族的争夺,就算是鲁肃,赚钱的速度也渐渐跟不上花掉的速度。
所以当他接过月旦簿,目光扫过上面那一串触目惊心的支出时,没有出现丝毫意外的神情。
只是和往常一样,在阅读后,镇定地从书柜的暗格里,取出自己祖传的土地目录,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交代道:“这块没什么好用的,卖了吧。西边那些流民,已经被那块的老东西剥削的差不多了吧,这次把他们也拉拢过来。”
“老爷,您为什么要养这么多人?这些,大多可都是没什么本事没什么能力的平民。”总管忍不住提醒道,“每次卖土地,您以前的老熟人都笑话您不会守财。”
鲁肃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道:“十四年前,黄巾起义爆发,董卓率领凉州兵镇压起义军。足足两个多月未能攻克。董卓的军队被黄巾军击败,死伤过半。流民一旦活不下去,就会揭竿而起,到时候连家都保不住,还要土地何用。”
“但大家都说,董卓的凉州兵打不过起义军是因为——”总管环顾四周后,才低声说完后半句话,“不想打。而不是,打不过。”
“……”鲁肃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月旦簿拍向总管的胸口,“照我说的办就是,下去吧,对了,问问厨房,晚饭什么时候好。”
“是。”
2,
当食物的香味开始从敞开的窗户飘入时,鲁肃便知道,马上能吃饭了。
然而,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门客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大事不好了。外面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就求见,急什么?”鲁肃放下书卷,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要钱还是要饭,我不是教过你们怎么处理吗?”
“是、是新来的居巢长,带着一大支私兵,说是,慕名而来,想见见您。”门客连忙说道。
“谁给的任命文书?”
鲁肃会这么问、不无道理,当今天下大乱,曾经居高临下的天子也成了他人手中的傀儡,四世三公和各地出现的强势军阀都觉得自己能够割据天下,于各地的任命也变得混乱。
针对不同的主子,鲁肃自然有不同的应对方法。
“是袁术。”门客回答道。
“我明白了。”
门客话音刚落,鲁肃心里便有了数。
袁术用人只看亲疏不看能力。
传闻说,几年前袁术手下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打下了庐江,袁术却让他的老部下刘勋当了庐江太守。之前派来的县令,就因为玩不过当地豪族、死于非命。
想来这位新来的‘居巢长’,也强不到哪去。不过是准备仗着人多势众,从他这个巨富手里拿点好处。
鲁肃随即起身,脚步慢悠悠地往院外走,脑子里盘算的全是怎么给人打发走。
3,
“您是说,您带着您的数百人部将远道而来,身上的干粮全部吃完了,于是希望我能为您提供粮食?”
鲁肃看着眼前的男子身后的百来号人,只觉得眉毛直跳。
这人数哪是随便打发一下就能走的?
鲁肃心中暗自盘算着。
“是的,我们远道而来,身上的粮食都吃完了。听说您是当地巨富,又乐善好施,想请您借点粮食,帮我们渡过难关。”
眼前俊美的男人说完,似是无意地扫过自己身后的数百部将。
鲁肃目光扫过那些士兵,虽未拔刀,却个个全副武装、脊背挺直。
什么要饭,这分明是拿兵力逼他表态。。
形势到了现在,鲁肃自然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意了。他想。早知如此,刚才应该再问细一点。
现在看来,不能简单应付过去了。
于是,他对身边戒备着的总管说:“把我那粮仓拨一个给他们吃饭。”
“每仓可有三千斛米,您确定吗?”总管似乎想要阻止,“您还要养自己的门客和部曲呢。”
“大不了再卖一块地。”
对面的俊美的男人微微挑动好看的眉毛,道:“这么多?我们可吃不完。”
“别客气,您初来乍到,大家也都饿了,就当交朋友了。”
鲁肃强装镇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好,这可是你说的,就当交朋友了。”然而,周瑜却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庭院中回荡了好一会儿后,他将手伸向鲁肃,“我姓周,名瑜,子公瑾。久闻鲁子敬大名,子敬果然豪爽,今日结识,实乃瑜之大幸!实不相瞒,我大老远就闻到你们家的饭香,介意我蹭一顿饭吗?”
可真是厚脸皮。
“自然可以,不过您来的突然,我家晚上可没准备这么多人的伙食,您看......”
“明白,我和我家那位打过招呼了,今晚,只有你我。”
4,
“你说你和你家那位打过招呼,所以你早就打算要来我家蹭饭了吧?”
夜色渐深,鲁肃轻摇着手中的酒杯,酒意上涌,脸颊泛起红晕。
倒是那立在庭院里的周瑜虽然脸颊微红,但没有一点喝醉的意思,反而心情甚好地抬手擦去花瓣上沾上的水滴。
“被你猜到了?”周瑜转身,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件银色的素纱。
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因为长得好看。鲁肃看周瑜,居然开始有些觉得他顺眼了。
“很难猜不到。”鲁肃扬扬嘴角,“既然你早就准备要来我家,我想你也不只是想来蹭饭,一定是有什么想和我谈的,说吧。”
“实在人,那我也不铺垫了。”周瑜愉快地发出笑声,转头坐回榻上,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长话短说,你觉得袁术怎么样?”
“奔着袁氏四世三公的名目投奔的人,远超过认为他是明君而投奔的人。”鲁肃回答,声音低沉而坚定。
周瑜随即问出第二个问题:“你想不想改变这乱世?”
“自然想。”
虽说鲁肃接济贫苦和周围贤士并不全是为了大义,也混杂了想要保全自己的私心,但他并不认为这两件事只能择其一而不能择其二。
窗外夜风骤起,将窗内的烛火都吹得左右摇晃。
在短暂的沉默后,周瑜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知道孙伯符吗?”
鲁肃分明看见,在周瑜提到孙策时,烛火似乎倒映在他的眼中,那光芒如同黑夜中的星辰,耀眼而夺目。
于是,他作出了改变自己未来人生的回答:“愿闻其详。”
5,
……
“听起来,公瑾不遗余力地和你介绍了很久孙伯符。”
朝旭听得入迷,不知不觉中,连盘里的糕点都快要吃完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如同孩子们、满溢着好奇的眼睛到底让鲁肃忍不住抬起手,在她的头发上拍了拍。
“头发乱了?”她眨眨眼。
“嗯,乱了。”
鲁肃的语气中满是溺爱。
他确实对她有好感,只不过更像是兄长对妹妹的感觉。
每次,她单独来找他,都会安静地坐在旁边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他、听他讲故事。
鲁肃喜欢看她这幅模样
6,
鲁肃第一次在私下单独见到朝旭,是在她被自己的独生子在大街上折腾的时候。
“不嘛,我就要这个!”
那日他刚拐过街角,就看见一群人围着什么在看热闹。
视线越过人群后,他便看到了躺在大路中间、小胳膊小腿不停地扑腾着,引得过路人纷纷驻足围观的陆家小少爷。
“你如果想要的是能买的东西,阿娘自然会给你买,但你想要人家大姐姐,那怎么行。”朝旭蹲下身,脸上写满了无奈,她放轻了语气,又说,“延儿,大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做,咱们不能强人所难,对不对?”
陆家的仆从本想去把他拉起来,却被朝旭伸手拦下。
听陆绩说,朝旭的儿子陆延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有时听他埋怨,语气里也全是长辈对晚辈的无可奈何。
今天一见,似乎并非如此。
“朝旭。”
她抬起头,看见了鲁肃,眼底的严肃也渐渐被安心取代:“子敬?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个随从阻止人械斗,结果被人把自己的胳膊卸了,我得去处理下。刚好路过。”
鲁肃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有些残忍的事情。
“械斗是什么?”没想到,躺在地上的小孩却一下子有了兴趣,一咕噜就爬了起来,似乎一点都不认生、直接来到鲁肃面前,眨着那双和他母亲十分相似的眼睛。
“就是一群拿着武器的家伙不要命地打来打去。”鲁肃弯下腰,耐心地解释道。
“那不是打仗吗?”陆延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
“打仗是对抗外敌,械斗是打自己人。”
看得出,朝旭尽量让解释变得简单、尽量让孩子也能听懂,于是省略了一些客观条件。
“哇,那真是大坏蛋!”陆延瞪大了眼睛,握紧了小拳头。
“没错,所以我要去阻止大坏蛋。”
和小孩子说话时,大人总是忍不住把声音放的更柔和一些,现在也是如此。
“我能去看看吗?”陆延一下子便忘了自己刚才躺在地上的目的,只记得鲁肃口中的“大坏蛋”了。
“不要打扰叔叔做正事。”朝旭伸手去拉陆延。
“听你阿娘的,叔叔下次带你玩别的。”说罢,鲁肃摸了摸他的脑袋。
挥别母子俩时,鲁肃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小家伙盯着他离去的身影,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又突然看向了某个无人的方向。
7,
“听说,你们卸了我随从的一条胳膊。”
鲁肃的身后跟着一干全副武装的私人部曲。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械斗现场一站,对方瞬间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们。
这事儿嘛,简单得很。面对一群能械斗到伤害无辜之人的人,需要的,就是更强大的压迫力。
这就是面对这些人的方法。
剑拔弩张之时,鲁肃只说了一句:“坐下谈谈?”
对方之间彼此交换眼神,最后,领头的男人给出了回应:“...... 好。”
8,
谈判的过程并不困难,无非是说明情况、说明利弊,最后问对方准备怎么弥补过失。
前面的情况发展都还顺利,直到,一边分析对方现在的情况,一边谈起 “弥补过失”。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话触及了领头老大身后的小弟的心窝子,那小弟拿着铲子冲了出来,于是混战,一触即发。
“留活口!”这是鲁肃的指令。
“为了兄弟!”这是对方头领的指令。
以农具和厨具为武器进行械斗的团体,怎么比得过鲁肃精心培养的私人部曲,只是刀剑无情,鲜血依然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叔叔救我!”
陆延的哭喊声突然传来,鲁肃心里一紧,声音的源头处,一个壮汉正揪着陆延的衣领,菜刀高高举起。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左手迅速抽出腿上的短刀,手腕一甩,短刀“铛”的一声打偏菜刀,右手拔剑的同时,大步冲上前,一把将陆延抱进怀里。
壮汉立刻双手握刀,试图以蛮力压制单手握剑还要保护孩子的鲁肃,然而,他低估了鲁肃的能力,不足半次眨眼,刀剑便被掀起。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鲁肃将已经失去武器的敌人踢开,单手抱住瑟瑟发抖的陆延,一边询问一边继续迎敌。
“我、我太好奇了,姐、姐姐说,只要我躲好就、就行,所以我就、就跟来了。”陆延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搂着鲁肃的脖子。
“你回去可要挨揍了。”鲁肃苦笑着,眼里满是无奈与担忧,“坐稳了。”
陆延紧紧闭上眼睛,将头埋进鲁肃的脖颈间。
对方的人还在发了疯似的进攻,根本没有想冷静下来的意思,那姿态,像极了是在为了一口气、而非更好的生活而斗争。
场面依然混乱,鲁肃的侍卫们因为指令,作战时留有余地,没有命中对方的要害,然而,即使他们身体强壮又身手不凡,在不要命地拿着利刃武器的暴徒面前,也难免受伤。
更别说现在他们还要保护一个误入其中的孩子。
于是,在这片混乱中,鲁肃喝令出声,下达了第二个指令,声音里没了半分平日的温和:“只留一个活口。”
一句话,像是解除了禁令一般,刀光剑影间,倒地的暴徒不断增加。
一刻钟后,满地狼藉。
最后,只剩暴徒头目握着断刃喘气,胳膊被刀砍中,鲜血渗透他的衣衫,眼神里的凶狠已经彻底被畏惧取代。
鲁肃依然单手抱着陆延,又以另一只手抬起剑,以剑尖指着对方:“现在愿意谈了?”
9,
……
她吃完了鲁肃给她准备的点心,将米酿酒一饮而尽,喉间发出一声绵长的喟叹,尾音里还裹着点心的甜香。
鲁肃凝视着她,眼睛里倒映着她眼角未散的笑意。
“吃饱了?”
“听故事听饱了。”她说,“时间好像也差不多了。仲谋该喊你去述职了。对了,你给仲谋带了什么礼物?”
鲁肃看着她好奇的样子,忽然想逗逗她,他往前凑了凑,故意压低声音,像说秘密似的,说:“其实,我那些烙饼和糕点,是给你们两个的。”
“……”
她好像一下子不会思考了,眼睛瞪得圆圆的,笑意僵在脸上,连睫毛都凝在半空。
活像只被冻住的小猫。
鲁肃再也忍不住,爽朗地笑了出来。
“我开玩笑的。”他说。
个人篇(鲁肃篇):不速之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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