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是觉得哪里不对吗？”孙权用手撑着自己的头，倚着书案，淡淡地询问道。
“臣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她站到了暨艳身边，回头看着所谓的人证，“从总管开始说，臣姑且也是算过不少账目的人，臣的兄长更是勤勤恳恳算了几十年的账。这本帐可否借我一下。”
“请。”
她接过最上面的账本，迅速翻阅：“纸很新，有几页的墨渍渗到了对面页上，是仓促之间整理出来的效果。这些真的是你用了很多年的账本吗？”
“中、中途换过。”
“更换过不是往后写，而是把以前的都抄写一遍，到底是谁在做这么奢侈又多于的事情？找出来。”
“什么？”
“既然你为暨尚书管帐，请你找出新账本的采购记录。这一项属于府内开支，不属于个人开销，你肯定能找到吧？”
“这、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找不到啊。”
朝旭把账本放到孙邵手中：“我知道你们记账的，特别是担心自己主子让自己做假账、未来官府查账会把自己拉下水，都会准备两份帐。一份是按照主子要求做的账，另一份则是正确的账目。用于在官府查账抓‘经济犯’时，证明自己清白。”
“草民、草民这是第一次听说。”
“你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你们开始管账本的第一天，就应该有人偷偷教你们了吧！你和我说你第一次听说！”
其实朝旭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双份帐则是她小时候和陆议去商铺买东西时、听陆议和她说的，之后开始管孙府的账目，又告诉了星泽，因此记到了今天。
“草民确实不知啊！”
“王后殿下，就算有两本，不是更能证明这本的内容，是按照暨尚书的意思修改过的假账吗？”
不知道是谁在暗中说了这么一声，朝旭看向声音的方向，却没有看到一个人站出来。
“我不和连公开对峙都不敢的人说话。”
后方一阵小声骚动，最后，一个朝旭没见过的年轻男人站了出来：“殿下，刚才是我提出的异议。”
“声音不对。”
“什么？”
“你在替谁顶罪。”朝旭也豁出去了，根本顾不上在意自己这样冒进、会不会得罪谁，“算了，也罢，不敢站出来让年轻人顶罪，呵。正常来说，普通官吏犯了错，其直属长官要受罚。你们倒好，反而让下级来担责。等会儿再找你的上级。”
“现在我来解答你的问题，”朝旭高举起那本账本，“更换过，还很新，说明没有使用太久，但这本里的记录却几乎写满。而一个人的字迹随着时间推移，会发生细微的改变，一口气写太多字，也会有改变。不过是两种不同方向的改变，你猜猜，这本账目里的字迹变化，属于哪一种？”
“那这与另一本账本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确认新旧和使用情况，这本既然换过，还如此新，那么另一本的消耗速度应该也差不多吧？难道那本已经被用到几近散架了吗？”
长时间来回翻动一本书，书页很容易散架，更何况这个时代的造纸技术并不成熟，大部分时候用的还是竹简。朝旭每次从孙府拿到当月账目，都会忍不住感慨书本的损坏速度，不可能像这本一样，只有翻动过个数次数的痕迹。
“殿下，就算您能证明账本有问题，也不能证明他无辜吧？还有这么多证人呢？”
“证人？我看是花了大钱买的证人哦。”朝旭气都不打一处来，反手指向另一个人，“你说你是商贩，你可以证明暨尚书向你购买了远超他地位的物品。我想这个朝廷之上，偷偷这么做的人不少。你若是敢再当陛下的面指出几个，我就认可你的证词。”
“不是，殿下，您这就有点为难草民了。草民哪会记得那么多客人的脸和名字。”
“那你倒是记得暨尚书的脸和名字？”
朝旭不信他不记得，只是他的客人们全都混在群臣中，他敢爆出一个，回去就要被“自尽”，商人原本就是地位最低的一级，他哪来的胆子出庭作证，不是收了好处，就是被胁迫。
接着，她一个接着一个重新点出那些人证据与证词中的疑点，如果暨艳不是前面被连续诬陷、加上突然被曾经府里信任的仆人背叛，让他失去了判断力，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可以质疑的地方都反应不过来。
“暨尚书，我看您差不多也反应过来了。”朝旭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请您重新掌握好节奏，为在座各位证明，您的清白。”
暨艳感激地行礼，朝旭在那些憋红的脸中，回到自己的位置里。
但是她忘记了一件事情。
他们既然想“狩猎”他，就不可能只准备了这一些“证据”。朝旭本以为暨艳可以逆转残局，却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我听说，暨尚书怕自己的罪孽牵连家人，提前把家人迁到城边了。”
这段话故意想要被暨艳听见，那个声音甚至说出了具体的地址名称，不仅如此，连徐彪家里人的情况也说了一遍。
“肃静！不要在朝廷上提及与本案无关的人！”
孙邵赶紧阻止，但为时已晚，或者说，就算他现在来得及阻止也没用，那些人肯定之后也会让暨艳听见。
以家人为人质，这也太下三滥了！
朝旭握紧了拳头，他们敢提，就说明已经埋伏好了人在附近。
“主上，臣有罪！”
“暨尚书，你想清楚再说。”孙权想要阻止他。
暨艳却立刻跪了下去，沉沉地将头叩到地上。
“臣有罪，但臣，问心无愧，还请陛下允许臣回去与家人告别，再来接受惩罚。”
孙权长久地凝视着他，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孤明白了。丞相，宣布结果吧。”
这算什么，不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
“暨艳、徐彪以公谋私、贪污受贿，罪名成立！”
......
次日，暨艳没有准时打开门等候官兵，官兵们破门而入，只看见在院落里的池塘边的树上，有两个已经没了气息的身体。
他们自杀了。
（注释1，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七·吴书十二·虞陆张骆陆吾朱传第十二》艳、彪皆坐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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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第三十四回：问心无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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