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当陆议从江里“钓”起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时,所有人都是懵的。
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那个用手抓着鱼线、从江里冒出来的小男孩。
“伯言,老天爷是公平的,送走了你一个孩子,就会还你一个孩子。”朱然克制着嘴角上扬的幅度、开玩笑道。
1,
自她去益州探亲访友、照顾儿媳已有月余。
陆议每天埋头于公务中、少有休息,最终被从江陵过来的朱然从家里的书房“打捞”出来,道上了一句:“走,我们去钓鱼。”就在这一天被“强行”带出了家门。
到达江边时,朱然还叫来了潘濬和郝普,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手“推着”陆议,还能顺便把那两个住在附近的荆州人也都叫上的。
又或许,是朱然先叫了那两人,才先斩后奏来抓他的。
……
“所以,你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了?”朱然熟练地往鱼钩上加鱼饵,末了手臂一抡,将鱼线远远地抛了出去。
“你费劲把我叫出来陪你钓鱼,就是为了嘲讽吗?”陆议皱着眉头固定鱼饵,但半天也没成功。
“当然不是。我来吧。”朱然拿过陆议手中的鱼钩,便开始帮他固定,嘴上还不忘继续说道,“陆大将军日理万机,好歹战友一场,想约你出门散个步,你家那些护卫下属都说你忙得很。只好出此下策。”
“扛着鱼竿直接跑进别人家里,就是你的下策吗?”
“我不这么做,陆大忙人肯出来?”朱然的脸上带着笑意,顺势将陆议的鱼线也抛向江中。
陆议没有接话,倒是旁边传来了不合时宜的浅笑声,扭头看去,是郝普在笑,另一边的潘濬的脸部肌肉抽动着,似乎在竭力忍耐。
“所以你们两个也参与了?”陆议的声音很是无奈。
潘濬没绕弯子,直接开口:“朱义封找我们的时候就说了,你准备把自己闷死在书房里。我们俩也觉得你就算死了孩子、老婆又常年不在身边,也不能这么颓废,该出来透透气,就没拦着他。总不能看着你天天跟公文过日子吧?”
陆议欲言又止,他隐约觉得被冒犯了,又觉得潘濬从来都这么说话。
见状,郝普赶紧打圆场,笑着摆手:“哎哟,也不算参与,就是朱义封说‘拉上你俩,伯言总不会好意思拒绝’,我们才来的。说实话,他扛着鱼竿闯你书房那主意,我听着都觉得糙,也就是你俩熟悉,换别人早把他赶出去了。”
“就是这样。”朱然一拍陆议的肩膀,笑道,“咱俩都是时不时就要被征召上战场的人,指不定哪天就魂归他乡了,不多享受没有战事的时光可不行。再说了,自刘备死后,吴蜀重新交好,荆州这边暂时没大事,犯不着把自己绷这么紧。”
正说着,陆议的鱼线突然猛地往下一沉,他还以为钓着大鱼了,赶紧伸手往上拉,结果没拉几下,就看见水里冒出个小脑袋。
那孩子光着身子,头顶一搓水草,双手紧紧抓着鱼线,脑袋上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们。
2,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潘濬,但不是因为他心思细腻,是因为那孩子看见他腰带上挂着的授囊,居然麻溜地爬上了岸,还一把扯上那授囊往里翻。
“这小崽子手怎么这么欠!”
潘濬刚想把授囊合上,就见那孩子从里面摸出了他的铜印,潘濬伸手去抓,那孩子又像是泥鳅一样滑走,眨眼就躲到了陆议的身后。
“哎哟,小家伙挺机灵啊,还知道找靠山?那你可找错人了,伯言对孩子最凶了。”
“偷了东西还想跑?拿回来!伯言!他要上牙!”
陆议反手一捞,直接把那孩子夹在腋下,甩向潘濬。
没想到,那孩子一点不害怕,甚至以为是在和他玩,居然一边尖叫一边大笑,还连连拍手,口水沾得满铜印都是。
“伯言这抱孩子姿势,可一点不像是亲自带孩子的。”
“我儿子给我带的时候就没这么能跑。”
话语脱口而出时,陆议才猛然想起,自己接走陆延的时候,陆延已经是个能听人说话的大孩子了。
那么,在他接走之前呢?
她都是在面对这么难管的孩子吗?
他的心里顿生愧疚,手中的力度也松了不少,一个没注意,那孩子就差点要被他掉在地上。
“要掉了,要掉了。”
朱然眼疾手快,一脚迈上来,够住了孩子的腋下,才将那孩子扶好。
只是他这一番动作下来,没注意到脚边放着的鱼饵桶,只听“哗啦”一声,腥乎乎的鱼饵全撒在了朱然的裤脚上。
孩子不光不害怕,还拍着手大笑,笑得露出了两颗小牙。
“闯了祸还乐?谁家的野孩子,管生不管养?” 潘濬抢回自己的铜印时,狠狠瞪了孩子一眼。
这时,郝普已经从随从手里得到了一块宽大的布衣,摆弄了几下后,便将孩子裹好,末了不忘蹲在孩子面前,问道:“告诉叔叔们,你家在哪儿?”
没想到那孩子突然指着江对面的渔船,含含糊糊地喊“船!鱼!大鱼!”说着就要跑过去,郝普刚想抓,那孩子 “噗通”一声,又掉进了江水里。
再一次把孩子“打捞”出来时,几个大男人的脸上都有些疲惫。
“这孩子也太活泼了,刚从江里出来就不安分,再不管着点,指不定还得惹什么麻烦。”郝普深深地叹气,然后看向陆议,“伯言,咱几个就你带孩子的时间最多,你咋带的?”
朱然擦了擦裤脚上的鱼饵,摆了摆手:“先别管麻烦不麻烦了,这孩子这么有活力还这么能跑,看着不像是被抛弃的,咱得给人家送回去。”
“我看这孩子刚看到渔船就想跑,估计是附近渔村的。”潘濬嫌弃地用随从的衣角擦铜印,擦了好半天才勉为其难放回授囊中,“我非得去看看是什么家长养出来的。”
陆议没有接话,只是盯着坐在中间玩鱼饵的孩子。
他想去回忆陆延小时候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他五岁前是什么样的。
若是陆延小时候也如这孩子一般调皮,那她肯定花了不少力气。
他实在是欠她太多了。
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拉住准备把鱼饵塞进嘴里的孩子,试着跟他说话:“你记得爹娘叫什么吗?你记得你家附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可孩子就只会说 “树”“水”“娘” 这几个零散的词,眼睛还老往江面上飘,看见一只蜻蜓飞过来,伸手就想抓,根本管不住。
3,
“他这样能跑,多少件衣服,都不够。”
“那也不用把人绑成这样吧。”
“再不绑起来,又得咬陛下赐我的东西。”
话音落下时,那孩子已经换了一件随从的外袍,被潘濬五花大绑后、丢给了贡献出自己的外袍的随从。
孩子哪会轻易顺从,挪动着身子在空中挣扎,眼睛还盯着江面上飘着的芦苇杆,大有一挣脱就要扑上去的意思。一番挣扎下来,袍子的末端开了口,江风卷着他头发上的水滴、从敞开的口子滑向胸口。
“别乱动!水都滴进脖子里了,刚才掉江里没冻够?再作妖下次没人捞你!”
陆议暗道潘濬动作麻利,又暗自称赞他判断准确。
倒是旁边的朱然已经被孩子滑稽的动作逗乐了,从怀里掏出几片在来的路上吃剩的野山楂,在孩子眼前晃了晃:“想不想吃甜的?乖一点,叔叔给你这个。”
孩子眼睛一亮,果然不动了。
陆议趁机往孩子的袍子上加了个鱼线,连着外袍一起绑在孩子的脖子上,刚勒紧点,孩子便开始哭闹。
“松点松点,勒得孩子喘不过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处刑呢。”见状,郝普赶紧拦着,重新把绳结调松,“伯言你平时带陆延,也这么粗手粗脚?”
陆议手一顿,想起陆延小时候他很少管这些,都是她在细细照料,心里又沉了沉,没说话。
“管他勒不勒,能遮住身子就行。”潘濬在旁边冷哼,“赶紧商量正事,这孩子总不能一直跟着咱们,刚才他看渔船眼睛发亮,说不定是上游渔村的,逆着江走半个时辰就有个渔村,咱们去那问问。”
“我看行,渔村人少,谁家丢了孩子一打听就知道。” 朱然把野山楂递到孩子嘴边,孩子伸着嘴就把野山楂堆进嘴里,嚼得脸蛋鼓鼓的,“就是这孩子路上得看紧点,别再掉江里了。”
几人刚走两步,孩子突然又开始挣扎,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不要”“不要”。
陆议看向那孩子时,那孩子突然冲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嘿嘿。”
“得,看上你了,都绑这样了,还要挑人牵绳。刚才是谁被他夹在腋下甩来甩去?”潘濬朝随从挥手,“给伯言,这小子喜欢。”
孩子一听,蹬着脚就要跳向陆议,陆议无奈,出于安全考虑,只得给孩子的手脚松了绑,孩子又张着手要他抱。
被陆议抱在肩头,手又故技重施,要去摸陆议腰带上的玉佩,被陆议反手扛在肩膀上也不哭闹、反而咯咯咯地笑得更开心,朱然在旁边笑个不停:“伯言你这是被看上了。”
“这和家里养狗所以野外的野狗容易亲近有什么区别。”潘濬走在最前面,催促道,“别磨蹭了,太阳快偏西了,再晚了渔村该关门了。”
路上孩子倒安生了会儿,趴在陆议肩膀上看路边的狗尾草,看了一会儿突然喊 “要!要那个!”,伸手就要跳下去摘。
陆议只能停下脚步,弯腰帮他摘了两根,孩子攥在手里,又去逗跟在后面的随从的马,马鼻子里喷出的气息吓得他往陆议怀里缩。
“活该!让你乱逗马,再闹让马把你驮走,卖去当放牛娃!”潘濬回头瞪了他一眼,孩子却不怕,反而傻笑着举着狗尾草朝潘濬晃了晃,气得潘濬扭头就走。
“你别总吓他,孩子懂什么。”郝普追上潘濬,小声劝,“再说这孩子也可怜,记不清家在哪,咱们要是再凶他,他该更怕了。”
潘濬哼了一声,没反驳,脚步却慢了点,等后面的陆议和朱然跟上来。朱然看孩子手里的狗尾草,笑着说:“这草我小时候也玩过,编个小兔子什么的,伯言你会编吗?给孩子编一个,路上能少闹点。”
陆议摇摇头,他从没玩过这些。
孩子好像听见了,把狗尾草递到他脸上,嘴里哼哼唧唧的,像是在催他编。
“不会啊?真棒,发现陆大能人不会的事情了,来来来,我教你。”朱然热情地拿走狗尾草,手指灵活地绕了几下,很快编出个小兔子,“看懂了?”
“没懂。”陆议摇头。
“那我再来一遍哦。”朱然兴致勃勃地拆掉了小兔子,放慢了动作,一边讲,一边慢悠悠地重新编,大有真的想教会陆议的意思,末了还来上一句,“我也算十几岁就认识你家那位了,我跟你说,她就喜欢有趣的东西,你会编这个,就能再会做别的。等她那天突发奇想要做东西,你这不就能大展身手了吗?”
陆议被说服了,竟真的开始认真学习,怀里的孩子被反复出现又消失的兔子折腾的很是焦躁,多次想伸手去抢,都被陆议强硬地抓住双手,挣扎几次无果后,被迫只能坐在怀里生闷气。
4,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果然出现了一片矮房子,屋顶上飘着渔网,江边上停着好几艘渔船,应该就是潘濬说的渔村了。
陆议把孩子放下来,孩子脚刚沾地,就拉着他的手往渔村跑,嘴里还喊 “船!去看船!”
“哎别跑!” 陆议赶紧拉住他,“先找你爹娘,找着爹娘再来看船。”
孩子噘着嘴,不太情愿,却也没再挣,乖乖被陆议牵着。
潘濬走到村口,看见个坐在门槛上编渔网的老汉,上前问道:“老乡,问你个事,你们有见过——”
话音未落,却见老汉连连摆手:“不认识,不认识。”
“您真的不认识吗?”
话都没说完却得到了否定,一时间便让陆议产生怀疑。
“真不认识,赶紧走,这里不欢迎外人。”
“伯言,”这时,郝普凑到陆议耳边、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地说,“不对劲,这村有问题。”
“怎么说?”陆议偏过头,倾耳听道。
原本在逗孩子玩的朱然也偏过头来。
“村口的老槐树上绑着‘锁魂结’,明明是渔村但是少有晒鱼,邻里门前多晒着艾草和菖蒲。”郝普的语速飞快,声音极轻,似乎生怕被近前的老汉听到,“屋檐下挂的不是油灯,灯芯也不是灯芯、是混着麻线的头发。”
郝普顿了顿:“最重要的是,咱们刚提‘找孩子’,他连孩子模样都没细看就摆手说不认识,明显是怕咱们追问。这村看着安静,其实处处透着诡异,怕是和这孩子的来历脱不了干系。
“现在天色已晚,夜行不安全,我刚才留意到前面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个废弃的驿站,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等孩子睡了,咱们再细说。”
然而,陆议只是快速地扫了眼坐在村口编渔网的老汉,果断下令:“不,我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回程,越快越好。”
……
“驾!驾!”
日落西沉,天色渐晚,诡异的渔村远远地点起了灯,江岸线在黑暗中变得模糊不清,几匹快马正载着几人穿过茂密的丛林。
“伯言,我们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走?”
“‘锁魂结’、艾草、头发做灯芯,毫无疑问是祭祀的手法。”陆议抬高音量,回道,“江民依江而生,他们想要祭祀的神仙,极大可能就是‘江神’。”
“等下,伯言,你的意思是,那孩子是祭品?这可不得了。”朱然的神情严肃起来,“我们救了他们的祭品,他们势必要夺回。”
“现在说这没用,先把孩子带走最要紧。”
“早知道该先把那老东西捆了!省得他通风报信!”
突然,跑在最前面开路的随从降低了奔跑的速度,并快速以手扶上腰上的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那群野兽来了。”
5,
只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脚步声到达近处时,数十支火把从树林两侧亮起,把中间的几人团团围在中央。
“把祭品还给我们。”
火光中,为首的正是村口的老汉,看到几人后,向另一边让开道路,从中走来一个手握鱼叉的男人。
“昨日是江神祭,那孩子是我们的祭品,你们擅自拿走我们给江神的祭品,是想我们被江神诅咒吗!”
“荒谬。”陆议用手捂住坐在自己怀里的孩子的眼睛,“自高祖以来,早已明令禁止活人祭祀。陛下也早已宣读法令,明令禁止祭祀!大吴律法早有明文,‘凡以活人祭神、祭鬼者,主谋斩,从者流三千里’,你们这样做,是对陛下的蔑视!”
“那是江神要的祭品!你们把他带走,江神发怒,咱们这一片都得饿死!把孩子还回来,我们放你们走!”
那些村民根本不搭理陆议口中的话,只是尖声喊道。
眨眼间,周围的火把变成了鱼叉和锄头、铁铲和镰刀,一双双眼睛里都露着如同野兽般的精光。
“将军小心!”陆议身边的两个随从立刻抽刀上前,其他随从也迅速围过来,结成一个圆形的防御阵,把陆议等人护在中间。
朱然剑拔出鞘,高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陆议轻松提醒孩子“抓好,不要乱动”后,又看向为首的男人,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乃大吴荆州牧陆议,主管荆州军政要务。尔等皆是大吴子民,岂会不知拦阻朝廷命官、抢夺官员所护之人,乃是杀头的重罪?”
“什么荆州牧!”人群里有人喊,“江神比官大!不还祭品,咱们就拼了!”
村民们跟着起哄,往前迈了两步,手里的农具几乎要碰到随从的剑。
郝普拔剑时,还在试图劝阻:“别冲动!大吴律法里写得明明白白,活祭是大罪!你们现在让开,咱们可以既往不咎;要是再往前,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律法?”人群里有人大笑起来,“能当饭吃吗?祭祀江神,求江神保佑,是我们代代相传的习俗,要是不祭江神,咱们都得饿死!这孩子是江神选的,必须还回来!”
说着,领头的男人一挥渔叉:“上!把祭品抢回来!”
陆议随即拔出腰间佩剑,同时下达命令。
“所有人听令!”他的声音穿透嘈杂的呼喊,清晰地传到每个随从耳中,“全力御敌!只伤不杀!”
“动手!”
6,
村民们像疯了一样冲来,为首的男人大喊着:“没有祭品!咱们都得饿死!”这一声仿佛有魔咒般,引得那些村民化为暴民,锄头、铲子抬手就是往最外侧的随从们的身上砸。
随从们举剑格挡,也架不住人多势众,再加上这一日原本的目的出游,并没有太多的防具,坐骑也不是优良的战马,短短几次防守便有随从被砸中大腿、渗出血来。
原本还可以依靠马匹的高度限制,没想到竟然有暴民不要命似的扯住缰绳,硬是要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马发出一串鸣叫,挣扎着想要甩掉,一番折腾更是让随从无法顺利对抗。
混战中,几人带来的随从都已经挂伤,陆议怀里的孩子更是害怕到浑身颤抖,死死抱着陆议的腰,吓得哇哇大哭。
“在那边!”
这一声哭喊,立刻让眼尖地发现了孩子的所在。
陆议暗道:“不妙。”
他迅速观察四周。潘濬的随从护在他身边,后颈不知何时被木棍砸中,险些跌落马下,身子倾斜时,肩头被柴刀划开口子。郝普的随从的后背被锄头中,嘴角已经溢出血丝,咬牙把郝普往陆议身边推。
陆议看得清楚,这些暴民虽是乌合之众,却因为信了“不交祭品就饿死”的邪说,下手全是拼命的架势。
而他们这边,一来是出游没带多少人手,二来怕伤了无辜村民处处留手,反倒被对方逼得陷入困境。
朱然被混乱中的暴民的人流冲散,与其他人之间隔开一道距离,但也因此得福没有被卷入暴民的漩涡。
“乖,忍一下,别哭。”
陆议飞快地摸摸孩子的头,那孩子似乎听懂了,用力地用脸蹭着陆议,竟真的停止了哭泣。
“义封!”
接着,陆议急中生智,迅速扯下怀里孩子裹着的外袍,反手将自己腰带上的钱袋、授囊和外袍捆在一起,然后在黑暗中将伪造出的虚假襁褓抛向朱然。
朱然在抓住襁褓时顿悟,故意大喊着:“孩子交给我!”然后沿着外围策马前行,村民听见“孩子”两个字,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列尖楔形!”陆议趁机拔剑指向左侧,高喊,“冲出去!”
话音未落,陆议双腿一夹马腹,马蹄狠狠踏向地面,朝着那处缺口直冲过去。暴民还在为“假孩子”分心,被马身一撞,顿时有人摔在地上,缺口瞬间被撕开。郝普和潘濬也挥舞着长剑紧随其后,随从们虽已负伤,却也咬牙跟上,借着马的冲力,终于冲出了暴民的包围网,最外侧的朱然也与此时跟在最后,几人朝着江边的开阔地奔去。
7,
“接下去怎么办?”
周围不再有暴民时,陆议的马渐渐减缓了速度,于是身后跟随的众人也停止了前进,完全停下时,朱然从后方来到陆议身边,将假襁褓里的东西还给陆议,又将那外袍重新裹在孩子身上。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走了!这些暴徒现在被冲散,回头要么跑回村藏起来,要么用别的孩子补祭。”潘濬一边撕开布条给收拾的随从包扎,一边烦躁地说,“咱们今天要是放了他们,往后荆州边境别想安宁!真是反了。”
相比之下,郝普要冷静一些,他揉揉被砸到的手臂,道:“不行,咱们人手本就不多,为了撤退基本都已负伤,再回去硬碰硬只会吃亏。不如先行撤退,去驿站找官吏调乡兵。”
“陆荆州牧怎么说?”朱然却只是低头看着昏昏欲睡的孩子,指尖轻轻蹭过孩子的小脸,“随从们伤得不轻,再耗下去,别说抓村民,咱们自己都撑不住。而且那些村民既然已经知道活祭的事情被发现,还放跑了知情人士,说不定过了今晚,就真不好找了。
“不过那些村民里有不少身强力壮的,陆大将军不想收,我都想收,正好之前打曹贼损失了不少兵力,抓进来填补空缺。哦,还有屯田,之前仲谋也心心念念要在边境屯田,方便以后攻打曹贼。就是在边境屯田是个苦差事,时不时要被对面骚扰,需要不少屯田兵。”
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陆议身上。
陆议望着刚才突围出来的丛林,听到朱然的话后,他仰头看着树叶被风吹动的方向,缓缓道:“等乡兵太慢,村民也等不起;硬拼又会折损人手。但这伙人知法犯法,还敢对抗官府,若不趁现在一网打尽,后患无穷。”
“承明,你的随从伤得最重,让他去驿站找乡兵,就说‘渔村村民持械抗法,意图活祭孩童’。让乡兵往江边来,务必从下游包抄,别放跑一个。”陆议下令道,“咱们不回去硬拼,但必须把他们困在江边,乡兵来之前,先断了他们的退路。”
“听起来,伯言想好怎么打了?”
8,
陆议的计策分为四步。
第一步。
郝普按照指示,在上风处薅了几把干燥的枯草,又从怀里掏出原本准用于烤鱼的火折子,火折子凑到枯草上时,橙红色的火苗瞬间盛开,浓烟顺着丛林的方向瓢,瞬间让丛林被烟雾笼罩。
“咳!哪来的烟!”
只听其中一村民高喊,丛林里的村民顿时迷失方向,见着火光就后退,被呛得难受就往烟少的地方走。
第二步。
朱然带着两个随从,借着浓烟、猫着腰,指了指路边散落的锄头、耙子。
“把外衣脱了盖在上面,再把这些立在树影里。”
两个随从听命上前,麻利地遵照指示,在各个关键地点插上农具做的“假人”。原本漏洞百出的假人,愣是在月光、浓烟和树影中栩栩如生,竟像一排举着兵器的人影。
接着,朱然捏着嗓子,夹着声音高喊:“西边都围上了!别让村民跑了!”
那群村民果然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浓烟包围的丛林里乱窜。
第三步。
潘濬带着剩下的一随从,一人两匹马,沿着丛林外围来回踱步,马蹄声“哒哒”响个不停。每当有村民大胆地想要靠近,便挥剑砍断头顶树枝吓退,再有想抱团的,便骑马斜插过去,剑光一闪,厉声道:“小贼哪里跑!”
那几人被气势吓住,又缩回了丛林中,原本还想分散逃跑的村民,竟被他这几趟绕圈逼得重新聚成了一堆、朝着江边的开阔地走去,只是再没了之前的狠劲。
最后一步。
站在最接近江边的陆议,迅速从撤离到江边的人群中找到了那个领头的男人,只见那男人被逼退还不死心,还在喊:“等下那群人出现,咱们就一起冲过去,咱们人多!不怕他们!不交祭品咱们都得饿死!”
陆议悄悄绕到他身后,趁他转身喊话的间隙,突然起剑,一下挑飞他手里的柴刀,同时伸出另一只手,三两下将男人按倒在地上。
“你!”
男人想挣扎,朱然已经从另一侧冲过来,两人合力将他按住,绳索瞬间捆住了他的手脚。
男人还在嘶吼:“上啊!他们就两个人!怕什么!”
此时,郝普走到江边的高坡上,对着人群高声喊:“官府的人已经到了,按照律法,你们本该全部伏法处刑,但官府知道你们只是怕饿肚子!只要放下武器,咱们立刻派工匠来教你们种地,保证往后都有饭吃!今天这事,只杀带头人!”
“江神、你们不怕被江神惩罚吗!”
“你搞清楚!现在能救的了你们的不是江神!”陆议拔剑插在他身边的地上,一下子震慑住了现在手无寸铁的男人,“你们不是想吃饭吗?官府帮你们!你们若是想建功立业造福子孙后代!我们也会上报陛下,请陛下允许你们加入军队、上前线冲锋御敌戴罪立功!但如果你们执意要祭祀江神,休怪刀剑无情!”
他的声音被江风送出去,月光适时地照在他的身上,愣是给他的身形加上了圣洁之色。
人群里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有人悄悄放下了手里的石头,接着越来越多的村民扔掉了农具,突然有人高喊道:“江神,是江神!江神降临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哭,有人甚至跪下来求饶:“江神、江神赎罪!俺们也是没办法……俺们不想饿肚子啊……”
9,
乡兵连夜赶到时,一切都以尘埃落定,驿丞见到被围剿的四人的身份时,吓得冷汗直冒,连连道歉。
倒是那孩子在这片混乱中,居然躺在江边的一处用杂草堆起的隐秘角落里呼呼大睡,仿佛一点没有受到影响。
“这孩子挺亲近你的,要不你带回家收养了?”
陆议只是简单地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在她不在的时候,突然带个孩子回家,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便快速地摇头拒绝了郝普的提议。
“我要是带回去,我妻子若是觉得我找了别的女人、就等她不在家的时候把私生子带回家怎么办?”
“不至于吧,你夫人这么不信任你呢?”
陆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不想让她有任何怀疑的事情。”
一句话,引得周围几人啧声一片。
“那这孩子怎么办?他都被当成祭品了,他父母还会要他吗?”
“问问吧,实在不行……”朱然盯着睡着正香的孩子,“我收养。正好我家那小子缺个伴,不管以后是成为亲信还是做个随从,都是从小一起养大的比较靠谱。”
“哼,这小鬼运气可真好。”潘濬说话依然不饶人,“差点成为祭品,居然还因此被朱将军收养,别人家的孩子哪来这么好运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吧。”郝普笑道,笑完,他打了个哈欠,“不行,我好困,年纪大了,熬不住了。”
“你年纪大?你是我们中最小的,你敢说年纪大?”此时,最年长的潘濬狠狠瞪着郝普,“小年轻就给我坚持到底!”
在放松下来的欢声笑语中,陆议也开始产生了困意,他无言地打了个哈欠,盘算着回去之后要怎么写今天的报告时,原本已经睡着的孩子却在这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抱、抱抱。”孩子说着,朝陆议张开了双臂。
陆议盯着孩子,脑海里竟然开始出现了本不该有的画面。
在地上玩玩具的幼时的陆延,在旁边打瞌睡的她,还有将她抱回屋子,又把陆延交给她的侍女阿芷照顾的他。
陆议心想,一定是太困了,不然自己怎么会知道还是幼儿的陆延是什么样的。
眼前,那孩子还在张牙舞爪地要他抱抱。
身旁,同伴们催促他快点满足那孩子,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最后,他缓缓弯下腰,将那孩子抱进了怀里。
“小孩子半夜还能爬起来折腾人吗?”他无奈地说道。
个人篇(陆议篇之六):江面垂钓
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