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兵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从前,段晞也练过自己手下的“兵”,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和敌人厮杀的地方还是商场。
真刀真枪地训练士兵,为流血的战争做准备,对于段晞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没有多少经验,她的心中却并不害怕。
胆大是她最大的缺点,也是她最大的优点。
有从前管理手下的经验,再加上熟悉行军打仗的老何,段晞觉得,也许摸索出练兵之法并没有那么困难。
这五十个人的身体素质和纪律意识都不算太差。面对强敌的时候,虽然他们心中害怕到了极点,却依旧牢记着孔工交给他们的使命,没有直接落荒而逃。
在这个时代,这种素质的士兵已经很难得了,只要遇见的不总是强敌,维持着士气不散,还是可以一战的。
比如现在,他们刚刚在段晞的指挥下,打退了一小股土匪。
由于段晞夜间机智退敌,又慷慨地请大家喝酒吃饭,她彻底摆脱了吉祥物的身份,短暂地赢得了这支队伍的指挥权。
段晞没有亲自上阵肉搏,她只是坐在马上,亲手射死了土匪头目,接着指挥众人将敌方分割、打散。
“郎君威武!”众人欢呼着。
“这路上怎么还有土匪?”她把弓还给朱九,问道,“我听闻张辽前不久才带军从此地经过,这里竟然还有没跑的土匪。”
“嗐,这有什么好跑的,再说了,他们又能跑哪儿去呢?”朱九神神秘秘地说,“咱们中原的百姓苦啊,连个藏身的山沟沟都找不到,但凡是官府管得不严的地方,个个都是又做匪又做民的。”
“照你这么说,连一个良家子也找不出来了?”
“这些年除了瘟疫、饥荒,又是黄巾贼,又是十八路诸侯的,还有征兵……”他左右看了看,撇撇嘴,“哪儿还有良家呀?真正的良家,不是跑了变成流民、奴隶,就是死干净了。”
“原来如此。”段晞点点头,扬声喊道,“何叔,回来吧,不必追了。”
谁不想做个良民呢?
可是,那些真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良民们,从来没有选择的资格。
她一脚蹬在朱九的肩上,“还有你,别窝在我这里躲懒,赶紧去把路收拾出来。”
朱九浮夸地一个踉跄,脸上哂笑着:“好嘞!您放心,小人这就去!这就去!”
“郎君。”老何近前,沉默地拱手。
“方才做得不错,可有受伤?”
“谢郎君关心,这都是那些贼人的血。”他拧了拧袖口,上面的鲜红的液体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哕——”刘禅在一边疯狂呕吐,“我求你了,学点什么吧,让我赶紧消失。”
段晞下马一揖,“刚刚多亏有你奋勇当先,助我又脱一险啊!”
“是您一箭射死了那个头目,否则我等也不会这么轻松。”
“好好好!”段晞哈哈大笑,“咱们还是莫在此地互相吹嘘了。”
她转身,从马上取下来酒囊,递给了老何,“善后的事情交给朱九,您先喝点酒,缓缓神。”
老何没有推辞,刚刚杀过人,他的神经还在亢奋,正需要来点酒冷静一下。
他接过酒,“多谢郎君,却之不恭。”
“诶,谢什么谢?我这酒可不是白喝的。”段晞笑着说,“正要向您讨教几招刀法。”
“哕——我谢谢你,哕——”刘禅有气无力地说。
幸好他是个鬼魂,不会真的吐出来,否则,段晞已经跑开三丈远了。
孔宁和孔苗还在车上,段晞没走远,她拉着老何随便找了个空地,两人席地而坐。
段晞嘴里啃着在陈县买的饼子,老何在她对面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我看出来了,”老何说,“您不是说着玩的,您是真有带兵的本事。”段郎君有胆略又有智谋,这样的人,确实能指挥一支军队。
段晞笑了笑,”这种大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呢?我想跟您学习的心思,可是认真的。“
老何点头,“我打的仗不少,却从来没指挥过人马,除了搏命的技巧,我只能教您一些军营里的琐碎小事。”
“我要学的正是这个。”段晞起身拜谢。
有了东汉末年战场上的实践经验,知道了怎么行军、扎营、管理士兵,她才能把自己的现代经验融入进去。
“您不该拿这些人练兵。”老何冲外努了努嘴,“他们有家有口,一家老小都仰赖孔公,因此才愿意为孔公效死。”练了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段晞苦笑,“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我手中也没有别的人手,只好先拿他们练一练。”
“以您的本领,要想拉起一只人马还不简单?”老何语出惊人,“现在这世道,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有钱粮,凡是饿着肚子的人,都可以任您挑选。”
“你是说——”段晞眯起眼晴,看向远处的小山丘。
那是刚刚那群溃散的土匪逃跑的方向。
“你,你还练不练刀?……再不练……我就要缓过来了……”刘禅虚弱地说。
段晞猛地弹起来,眼睛发亮地盯着老何:“何叔,咱们先过过招吧!”
“好!”老何潇洒地把酒囊扔到一边,抽出了他的刀。
刘禅终于如愿以偿地消失了。
———
阜城,曹节在握着一条鹅黄色的腰带发呆。
这是一条做工非常普通的腰带。
纹样是珠宝一颗一颗拼成的,并没有用到什么奇特的工艺;剪裁也很普通,只是简单的直线条,中规中矩地用了丝线来缘边。
如果要说有什么奇特的地方,除了珍珠和青金石的成色特别好,也只有上面的图案了。
一只奇特的羊,和一只更加奇特的狼。
曹节刚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盯着它们笑了很久,才艰难地辨认出这是什么。
现在,她又拿起这条腰带,却不再对着灯烛细细赏玩。
准确地说,是从昨晚看过那条绢帕之后,她就对赏玩这条腰带生出了一种负罪感。
今夜的家宴上,她已见过父亲了,父亲看起来依旧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她想起自己从前和段晞的时光,又想起过去母亲对她的警告,还有四哥的提醒。
曹节不明白,如果段晞真的要杀她的父亲,又怎么能在面对她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坦然自若,还这样用心地为她准备礼物?
那天在漳水边,她冒险帮助段晞逃出府的时候,段晞之所以不走,是不是因为还没有杀掉父亲?
她会不会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天真?
笑她身为女儿,竟然这样去帮助一个要杀自己父亲的人。
曹节打开妆匣,各式各样的珠花、发带之间,静静地躺着一根朴实无华的铜簪。
她不禁想起偷偷读书的段晞,开解她的段晞,打水漂时的段晞,和讲述理想时神采飞扬的段晞。
她本以为,段晞之所以想逃离司空府,是因为她想去外面的世界冒险;加之她的年纪和父亲不相称,也难免会厌烦这样的生活。
谁会愿意这样过一辈子呢?
曹节不愿意,所以,她很理解段晞的不愿意,也愿意帮助段晞离开。
段晞和她不一样,司空府没有爱段晞的人,所以段晞可以毫不留恋地逃离司空府。
但曹节无法离开曹家。
她生于斯,长于斯,被父母兄长爱着,也被这些爱困在了这里。
每当想要离开、想要争抢的时候,曹节总能感到冥冥之中的一股目光,这目光逼视着她,质问她为什么还不满足。
这个时候,曹节就会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火焰在坍缩。
是啊,她甚至不能像段晞那样,从父亲和二哥的手中逃脱。
我真的有离开的能力吗?
我真的有资格争抢吗?
父亲还在为全家人出生入死,我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
曹节浑身颤栗,她猛地将腰带和铜簪放回匣中,紧紧地扣上了锁。
———
曹司空今晚在温柔乡,不在英雄冢。
至少目前不在。
入睡前的温情时刻,环夫人和他在帐中私语。
聊完了情话聊孩子,聊完了孩子聊人生,聊完了人生……
环夫人轻声问:“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啊?但讲无妨。”曹司空柔情万丈地说。
“妹妹独自在许都,妾心中总是担忧,不若还是遣人护送她回邺城吧?”环夫人觑着曹司空的脸色,“将来咱们回邺城,司空也能早些见到她。”
曹司空闭着眼,纳闷道:“你哪儿来的妹妹?”
环夫人捂着嘴笑:“司空说笑了,自然是段夫人,段妹妹呀。”
曹司空猛地睁开眼:“住口!以后不许再提她!”
环夫人立刻告罪。
“罢了,”曹司空叹气,“你也是太过心善,不知道人心险恶。”
见状,环夫人知道,段氏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想起那日段夫人说出的预言,一时间神色惶惶。
曹司空以为她还在害怕,又是一番安抚不提。
第二天,环夫人神神秘秘地拉着曹冲,“你还记得段夫人吗?”
曹冲道:“娘若是想知道段夫人的消息,儿这就去找四哥问问,他刚从许都回来,一定知道。”
曹植如今不住在城内,而是在城外河道边监运粮草。
环夫人大惊失色:“万万不可!冲儿,你千万不能去河边!”
曹冲立刻回想起段夫人在家宴后说出的话。
“段夫人她——难道?”
环夫人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娘!子不语怪力乱神,儿子和父亲一样,都不信这些。”他看看周围,小声道,“您千万别在父亲面前提起此事。”
他顿了顿,“最好也别再提起段夫人!”
“都好,都好!”环夫人抓着他的手,“但你答应我,不许再去活水边!对,鱼虾你也不许吃了。”
“娘——”
“冲儿!答应我!”环夫人哭着,把曹冲的手攥得生疼。
“儿遵命就是,儿子答应您,一年之内,绝不接触活水,也不吃鱼虾。”曹冲无奈地说,“您放心吧。”
如果能让娘宽心,他远离一年活水也不算什么。
闻言,环夫人放开曹冲,长舒了一口气。
那时的曹节还太年轻,不明白爱并不等于自由,自由也并不等于权力。
[1]曹冲死因众说纷纭,本文采用了他是死于血吸虫病这一说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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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遇见真神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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