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看着步步紧逼的夫人。心中有些颤栗。“夫人……你认识我?”
崔若愚笑得松弛而灿烂:“当然。你是我夫君。”
“这……夫人不要说笑。我是方外之人。”司马昭按着剑柄的手放下来,微微偏过头去,不敢直视崔若愚。
“你说笑还是我说笑?”崔若愚已经来到他咫尺之间。“没我的允许,哪个佛敢收你?”
“夫人不要口出狂言。”司马昭严肃地提醒她,可他并不能真正的责怪她。
她似乎走在他心上最软的地方。
“口出狂言。”崔若愚笑起来,笑中带着怒气:“你欠我的,你欠我们孩子的,今生今世都赖不掉。试问,哪位佛祖,敢收一个未尽夫婿和父亲责任的弟子?这是佛祖吗?”
司马昭哑口无言。“跟我回去。”崔若愚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我找了你三年。我没放弃过。因为我答应过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一定坚持找到你。”
司马昭心中隐隐感受到,这个妇人与他关系非同小可。他对她,毫无反驳的想法。
“我对这世间妥协太多次。我不想妥协了。司马昭,你必须跟我走。”崔若愚丝毫没有给司马昭选择的余地。
她没有必赢的把握。但她一定要赢。
见司马昭还在迟疑,崔若愚干净利落地拔剑出鞘。“走不走?”
她拔剑的架势,虽然比不上他的武艺,却比这几个宵小强太多了。
那几个喽啰也看出来了,面面相觑,心里叫苦连天。这是怎么遇到这两个大活宝。任一个都能宰了他们。
他们悄悄地转身,想要趁这两人内讧的时候溜掉。殊不知,崔若愚已经把剑横在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佛有好生之德。司马昭,你想看见这几个人因为你而惨死在此处吗?我问一次,你不答应,我便杀掉一人,再问你第二次。若再不答应,我就继续杀。杀孽全算你头上。”
“这这这……这是哪里话!”带头的已经跪下求饶:“你们二人之间的事,实在……实在与我们无关呐!”
后面几人呼啦啦一起跪下:“求求你们换个地方糟践,大慈大悲,饶了我们吧。”
“跟不跟我走?”崔若愚冷意如剑,见司马昭不答应,她手起剑落。
“啊!”为首那人瞳孔里只有猛然刺下的剑尖,绝望地大叫起来。
“夫人!”司马昭及时赶到,打开了崔若愚的剑。救下了那人。他又惊又怒,这一剑的力道,确实奔着取那人性命而去的。“夫人何苦造杀孽!”
崔若愚横剑,冷眼以对。
后面几个贼人屁滚尿流地扶起瘫软在地的头头,踉踉跄跄地跑了。
“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为非作歹。杀了也不可惜。”崔若愚扬声说道。
“见不着!咱再也见不着!”他们打算去投官自首了。
此地只剩下司马昭和崔若愚。天色慢慢变黑。司马昭艰难地开口说:“夫人。我信你我曾经是夫妇。可我已经尽忘尘缘,皈依佛门。夫人万不可耽误时日。”
“万一你想起我来了呢?万一你想起来了,却已经在佛脚下念经修行,你还会回来找我吗?还是把这一切当作往事,留在心中就算了,不管我如何伤心欲绝,日复一日?”崔若愚咬紧牙关,把悲伤克制在胸口。“这对我可公道?”
“夫人,何苦呢。忘了我吧。”司马昭叹息着说道。
“你呢?你为什么不能忘记佛?”崔若愚咄咄逼人。
司马昭:“这……岂能相提并论。”
崔若愚冷笑着说:“差在哪里?”
司马昭又哑口无言。
崔若愚望着他走投无路的眼神,镇静地说:“司马昭。我的承诺,不会变。你也根本就没变,为何要假装铁石心肠,离我而去。”
司马昭愕然地看着她。在她面前,他确实没办法一走了之。总想着跟她交代清楚,不忍她伤心。
这种不忍,与慈悲之心,截然不同。
“跟我回去。你这辈子成不了佛了。我说的。下辈子吧。”崔若愚牵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回了府中。
司马昭忧心忡忡,他想着,是因为担心这夫人夜里走山路,不安全,才勉为其难地护送她回府。
待回到府中,众人欣喜若狂的神情,让司马昭明白,崔若愚所言不虚。
他确实是她的夫君,是她府上的男主人。换而言之,她所控诉的、属于他未竟的责任,也句句在理。
夜里,崔若愚倒是不强迫他。吩咐女管家桃儿收拾好了东厢房,给他点了一盏灯,其他的,一切从简。
这倒让他相当自在。他念了几遍佛经,越念越精神。实在睡不着,看夜色已深,府上已经没了声响,想来众人已经睡了。
司马昭便悄悄推门走出去。经过大门时,他驻足良久。心中的斗争极其激烈:要不要推门而去。
千万番思绪,在他心中来了又去。他最终还是拔步走向主人的院落。
那是女主人崔若愚和她儿子……他儿子的居所。
那小童的轮廓与他一模一样。任天皇大帝来了,也不敢否认他与那孩童的亲缘关系。
想到这,他心中更是沉重。日夜对着这个孩童,崔若愚如何能摆脱对他的思念?她的心中,一定万般痛楚。
他的心也有些绞痛。
他站在院落门口,驻足观望。只见崔若愚的房里还是灯火通明。或许是因为屋中烧着炭火,她的房门和竹窗都是打开的。
烛火映着她无瑕如玉的面容。她神情专注,正奋笔疾书。庄严典雅,像是一尊玉观音。
她在写什么?为何这么凝重?司马昭心中想。
崔若愚写完了给司马攸的信。刚把笔放下,端起书信来查看,想了想,又将信卷起,就着烛火,烧毁了。
不小心点着了袖子上的丝线。
她和他几乎同时出手,摁灭了袖口的小火苗。
“你……”崔若愚见到司马昭,有些惊讶。“你是来看我,还是想偷跑?”
司马昭愣愣地收回手。被她一语道破,只能低声承认:“两者皆有。”
“孰先孰后?”崔若愚眸子中有说不出的悲伤。
司马昭见状,连忙说:“本来想走,可没走,来了你这里。”
崔若愚盈盈的泪光这才收回去。“司马昭。你要是敢走,我会恨死你,恨你生生世世,杀光你见过的和尚、砸光你住过的庙、拆光你拜过的佛!我死后也要化作冤魂,绝不轮回!生生世世缠着你!”
司马昭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奋不顾身的誓言。“夫人……我不走。”
崔若愚转身从门口处跑出来,像一只华丽骄傲的凤凰,她扑出来抱住他:“求求你。不要走。如果我找到了你却失去了你,我真不知道还该如何活下去。司马昭,你这辈子是我的,不是佛的!你让佛等下辈子,好吗!”
她终于失声痛哭。
司马昭满怀凄怆,他抚着她的背。她哭得更凶猛了。司马昭喉间也哽咽起来。“啊……夫人……”
再怎么心硬如铁,也难以拒绝她真挚炽烈的哀痛与深情。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他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面对她,他连走错一步都十分谨慎。哪里能对她谈什么清规戒律、佛法皈依。
佛法即便是宇宙的真理,倘若会伤到她,他也会犹豫,最后选择了绝口不提。
“相信我。你会想起来的,你会选择我,而不是佛。”崔若愚难过又将充满信心,有些疲倦地靠在他肩膀上。
他动了动,却没有推开她。“夫人……那我、我该做些什么?我原本一心向佛,想劝人向善。如今又当回你的夫君,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知道我方才写信给谁吗?”崔若愚带着哭腔,心里轻松了不少,司马昭还是爱着她的,他哪怕什么都想不起来,口风也已经松动了许多。
司马昭默默地摇头。
“我本写信给当今齐王司马攸。他也是你的儿子之一。他庇佑了我们母子,我也帮了他不少。我想告诉他,我找到你了。”崔若愚眸子里亮晶晶地。
司马昭静静地等她说下去。什么皇帝,什么齐王,他心中毫无涟漪。只对她小心翼翼,左右为难。
“但是我改变主意了。朝政风云变幻,如果让他知道你还活着,只会走漏风声,节外生枝。我只想和你安安静静地遁世而居,不管外面的风波如何起伏。所以我把信烧了。”崔若愚扬起脸说。
司马昭还是有些沉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管你如何想不起过往,你还是司马昭。司马昭会想的,你就会想。”崔若愚信心满满地说,“你此时在怀疑我的计划,你认为,如果天下大乱,你我如何安心隐居山林。”
司马昭眼中终于起了波澜。“夫人……”说对了。
“普度众生的事,我做的,恐怕比那些坐在庙里享受供奉的佛庙更多。”崔若愚凝视着司马昭。
她不服气。
司马昭不知为何,伸手拉起袖子,帮她擦去了泪痕。天有寒气,泪痕挂着会不舒服。“夫人。我……”
他并非一心奔着普度众生而皈依佛门。
他对未知的轮回,有着无来由的恐惧。他总在心底里隐隐地想着,轮回之中,人会忘记本来经历的一切。遗忘,令人恐惧。他不愿意遗忘。他害怕忘记一切之后,以无知无能的肉身,去承受世间的痛楚。
他希望慈悲的佛法能赦免他的轮回。即便清醒地承受痛苦,也比遗忘更好。
司马昭心里的剧痛,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他要刻骨铭心的人。他遗忘了,但是她跋山涉水地找到了他。就如被轮回赦免一样,把他的感受又还给他。
“夫人。我答应你,不会离开你。在获得你的允许之前,绝不再去皈依佛门。”司马昭低声说,声音已经染上了一丝情意。他放开了心胸,迎接她的拥抱。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踏实。
再执着下去,再多的说辞和掩饰,只是扭捏可笑。
崔若愚无声地,再次投入他怀里。他抱住她,两人依偎着,天下起了鹅毛大雪,也丝毫不知觉。
她无条件地信任他。他也暗暗下定决心,不能伤害她。无论佛法如何殊胜,他心里的情感已经做出了抉择。
试问一个放不下她感受的人,又如何能一心一意地伴青灯古佛?
心痛比恐惧更强大。他心中的杂念与思量,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已经破碎。只要能护着她,哪怕面前就是轮回的深渊,他也不后悔。
虽然迟了太多,虽然比预期中短了太多,但总算是完整了。青涩无知时的爱人、成熟之后遇到的爱侣却不敌猝然而至的命运、明知无法相厮守但无法控制的爱意、坚韧不拔的能相伴于流云变幻的白头偕老。女主看似是有闪光点,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人,能经历这么多且成长起来,最重要的还是侥幸(作者对她的保护)。人世就是如此,看似天选,实则侥幸。在无法侥幸的角落里,应该有太多太多的无奈和放弃。
正如文案所言,这篇故事只是在说作者自己的想法,不是纯粹的言情小说,也不是文笔很好的作品。无法取悦大家,也无法让大家在文中得到彻底的放松或者鼓励。
再一次感谢陪伴。若不是有你们的陪伴,相信这两故事不会这么完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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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番外 司马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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