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学后，两人又去了一回辟雍。
这时的辟雍是用于祭祀的地方，平时不常有人来。
而后曹操护送柳汴回了宫。
宫门内不许策马。
因此到了门下，两人便下马。
柳汴看着高峨的宫门，轻轻叹了口气，这次进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出来了。
“曹校尉就送到这吧。”他双手笼袖，温和的对曹操说。
曹操拱手，是恭送柳汴的姿势。
柳汴一手攥着长命锁，从袖子里拿出来，摊在曹操面前，“你三番两次救我，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又替我垫了车费，不能平白误你，这个锁便送你吧。”
曹操把腰弯的更低了，惶恐道，“此皆臣分内之事，殿下不必如此。”
“收着吧。”柳汴垂眸看着曹操，他缓缓说，“日后，还会有麻烦校尉的时候。”
寒冬日落的早，彼时将尽傍晚，绵延起伏的邙山如盘伏沉睡的巨龙沐浴在远方的阴霾里，一轮火红的夕阳挂在天际，渲染半片天空，血色的光芒洒满九州大地，也落到柳汴白皙手掌中的那一枚长命锁上，金色的流光涌动，上面的雕刻栩栩如生。
曹操双手捧在柳汴掌下。
柳汴落手，将长命锁放在对方手掌里。
曹操道，“谢殿下赏赐。”
柳汴脸上的笑愈发真切。
二人心照不宣。
何进又给了柳汴一枚令牌，柳汴很顺利的就进了宫。
他以为回到寝殿，会有很大的难关等着他。毕竟他出宫的方式不是光明正大，李徽醒过来怎么也得去找何皇后报告。
但出乎他的意料。何皇后并没有在他的宫殿守着，也没有下人发现他的离开。
他在离开前对下人说过，自己日前做了梦，受仙人指点，要在寝室里待一天为皇帝祈祷，祝皇帝身体早日康复，不要有人去打扰他。为了更加真实，他甚至在让下人在寝殿里备了点心与水。
他先从寝殿后特地留缝的窗户里翻进。换好衣服，才又从正门出去。
殿里正立着两个内侍，早已不知是今日换过的第几轮班。
他们见柳汴出来，忙叩首行礼。
“起来吧。”柳汴目光都不曾落下，只撂下这一句，便拎着一包衣服，径直出了殿门。
他为了使自己原本出宫的计划可以顺利进行，特地问了李徽现如今的住所。
下人的住所不如宫殿气派，是一排排低矮的瓦房。
到了李徽的住处，人还没有回来。
柳汴心里一咯噔，忽然反应过来，暗想这年代的人脑子不咋开放，李徽不会因为发生这事觉的交不了差，所以自尽了吧。
这么一想，柳汴瞬间后背布满冷汗，他只是想出去，没想人死呀。
直到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思想有多幼稚，全想着眼前，却不考虑后步。
忽然他似想到什么，忙扯步要跑，长长的衣摆绊住他的脚步，他撩起裙摆，在长街上狂奔。
沉暮的橙色光线充斥在石板上，柳汴的影子被拉的好长，巍峨的汉宫若镇守于邙山的巨大神兽，暮霭沉沉，雄伟幽寂。
一直被关闭的房门猛的被打开，最后几分微光争先恐受落尽昏暗的屋内，也落到了迎门而立的年轻面庞上。
两人对望。
柳汴胸膛剧烈起伏，还在粗喘着气，李徽一脸无异，静静看着对方。
细微的尘埃在空中飞舞。
柳汴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你……”
声音被卡在喉咙里，他无话可说。
李徽好像早就猜到是谁将他敲晕。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他看到柳汴脱下的衣服就一切都明白了，但他没有去向何皇后禀报，而是一整天都待在这个无人前来的屋子里，仿佛早已确定柳汴会来找他。
“殿下。”李徽很知趣的跪下行礼。
柳汴忙上前把人拦住，然后尴尬的收回手，问，“你…..头还疼不疼？”
李徽一怔，然后忍着头疼的恶心，摇摇头，“小人无事。”
“这次……”柳汴清清嗓子，说，“这次是难为你了。”
李徽笑了，一脸温顺，没有半点不情愿，“殿下哪里的话。小人是殿下宫里的人，为殿下做事是应该的。”
“这是你原本的衣服，赶快换上吧。”柳汴眼神瞥向别处，将手里的衣服递过去。
如今天气说到底还是寒冷，李徽的衣服被柳汴扒走后就只剩一件单衣，现在他把柳汴华丽的棉袍披在身上取暖。
如今等级森严，连什么地位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也有讲究，但柳汴到底不是这里的土著居民，因此没有注意那么细致，也自然没有责问对方为什么把他的衣服披在身上。
他只是以为对方迟迟不出来，一是不知道该怎么给旁人交代自己明明出宫又为什么在宫里，二是自己身上为什么穿着如此华贵的衣服，因此才在屋里待了一天。
再者是他把人敲晕，带走了对方身上的令牌，他又怎么好意思去责备对方？
“诺。”李徽垂眸，弯腰将衣服接过。
天色更暗了，只剩一缕幽幽微光，李徽白净的脸隐在暗影里，一双漆黑的眼瞳中是与这张活络谄媚的神情不符的冷漠。
李徽正穿着衣服，柳汴在一旁站着，纠结了好久，才道，“你的令牌被我弄丢了。”
李徽手指一僵，抬首茫然看着他。
“这你不必急。”柳汴忙解释，“我会和母后解释，是我不小心弄丢的令牌，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李徽笑着道，“殿下放心。今日之事，小人什么也不知晓。”
柳汴明显第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
这时李徽早已若无其事的整理起衣服。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李徽。不由感叹，怨不得原身让这人去出门采办，这人的机灵劲，的确不同常人。
待李徽穿完衣服，这一主一仆走在回宫的路上。
没有后世灯红酒绿，华灯闪耀，在生产力低下小农经济占据主导地位的时代，世人还有着对于神明的敬畏，自然的崇拜，而这时的夜空也十分浩瀚，冷冽的空气中，群星璀璨。
“李徽。”走在安静的长街上，柳汴忽然开口，“你家乡是哪里的？”
李徽身为仆人，落后与柳汴几步。
只听李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人祖籍在颍川。”
颍川，柳汴略有耳闻，这属于中原之地，也正因如此文化经济繁荣，从而孕育出大批人才。
两人不再说话，只有步履落地的声音，又走过一段路，便到含德宫。柳汴挥退李徽，道，“你今日辛苦，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待天亮了，去太医院找大夫瞧瞧你的伤口。”
李徽唯唯退下。
今日柳汴折腾了一天，不管是身体和精神都早已疲惫，他早早的就睡下。
唤来伺候完柳汴休息，今日不该他值班，也得以提前回到内侍们的住处。
他等级不高，只能与旁人住在一起。
开门，只见李徽后背依墙，坐在床上。屋里点了一盏油灯，他就在豆大的灯光下，披件衣服，读一卷书籍。
夜中起风，唤来关了门，依旧挡不住冷气。
“他今天拿了我令牌偷跑出去。”
李徽目不离卷，口中随意说到。
唤来正褪着宽大的内侍衣服，听到这他猛地回身去瞧李徽，眉头紧皱，双唇紧抿，颌线隐隐起伏，像隐忍着怒气。半晌他才松了口气，眉首舒坦，清冷道，“他还能回来，真是侥幸。”
“可不是。”李徽抬眸，半面脸沐浴在灯光下，另半面罩在黑暗里，火苗跳动，那明与暗的交接处扭曲抽象。
他声音依旧淡淡，一双眼睛却透着冰冷的阴沉，“本以为他一辈子娇养在这深宫中，偷跑出宫又不带侍卫，指定是要回不来。”
所以李徽在清醒后看着柳汴留下的衣服，没有去找何皇后，也没有出去，只是在那间房子里等着。
“他好像自昏厥那次后，变了很多。”唤来眉首微蹙，微微歪头，“我看不懂他在做什么。”
“我对他的事不感兴趣，我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好。”
唤来目光落到李徽的手上，“你在看什么？”
“《春秋》”李徽看着唤来，问，“他一天为皇帝祈福的事，你要告诉皇后么？”
唤来一直沉寂的眼眸微亮，他反问，“为什么不呢？”
“也是，毕竟你可是皇后娘娘派过来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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