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嫁?”
“是呀!”妇人拢了拢衣领搓搓手,呵出一团白气,“二小姐出阁,也不远,就在临近州府,按往常左不过十来天脚程就能来回,家主同二姑娘姐妹情深,亲自送嫁了,那天可热闹了,送亲队前头都过桥了后头还在巷子口没动呢 !这不是突然下雪了嘛,送嫁的人都困在新娘子的夫家了,听说家主托那边回来的客商捎了信儿,说是等雪停了路好走了再回来,他家如今有管家照料着,我前日还见过,不过他不住宅子里,住在桥南边,小官人去寻他,还要过河去呢!冻了两天了,雪又大,那桥面都结了冰,掉下去可不是玩的,小官人又带着这么小的孩子,不如先找个客栈避一避,等雪停了再去投亲罢。”
谢过妇人,叶白衣将孩子自马上抱了下来,在马背上缓了半晌,小孩儿脸上到底有了几分血色,只是双眼依旧无神,乜呆呆看着前方。叶白衣皱眉,伸手在小孩眼前晃了几晃,“雪盲?”
小孩循声歪了歪头,发出个不明意义的模糊音节。
“罢了,”叶白衣心里叹了口气,左右望望无人,几步并上台阶,掀起起大门左侧兽首嘴中衔着的铜环,在其下摸到一个凹陷,自怀中取出一块小巧玲珑的白玉印嵌入那处用力按下。
镶满铜泡钉的沉重木门缓缓启开一条缝隙。
“抬腿,这有个门槛。”叶白衣攥起衣袖的一角塞进小孩子手里,“小孩儿,你可跟住了。”
叶家旧宅的布局倒没怎么大变,叶白衣循着记忆摸到茶房,竟也找到几味祛肿败火的药材,好在家中此前有人居住,东西都是现成的,当即捣碎调制,替小孩敷在眼睛上,又寻了些炭火笼上,屋内方不那么冷了。
小孩儿安安静静,眼上蒙着绷带,叠着小手乖乖坐在火盆前,这对于只和容炫一个混世小霸王打过交道的叶白衣来说无疑是另一种养孩子的新奇体验。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在山上迷路了吗?你父母可是城里的人家?”
“......没。”
“你的父母......”叶白衣迟疑了一下,“去世了?”
小孩茫然了一会儿,慢慢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算了,”叶白衣挠挠头,“先待在这罢,这里是......是我家,我叫叶......”
“叶承锦。”
三个字走珠般滑过舌尖,叶白衣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自为救容长青无意间习得**神功之后,几十年来与历任家主偶有通信,却是再未回过叶家,是怕自己容颜不老会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反倒连累了叶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是时移世易,年少旧识多半已两鬓斑白,黄泥销骨,一见就是生离死别,徒增伤心。
于是合族众人大多也只是知道叶家有一位求仙访道的方外前辈,纵使相见,亦不相识。
可家到底是家,叶承锦这个名字,终归是和槐水,和碎金河,和景明桥连在一处的。
衣袖上传来的力道将叶白衣自昔日的记忆中扯了出来,叶白衣回神,便被小孩拉着衣袖出了茶房,兜头一阵风扑的小孩打了个激灵,却依然紧紧扯住他的衣袖不放,另一只手不住指着廊檐下的某处,叶白衣弯腰抱起小孩,轻声问,“怎么了?”
小孩在他怀里挣着扭身,依旧指着那个方向,叶白衣看不真切,见怀里的孩子不住挣扎,索性放下孩子纵身跃上廊檐,廊下积雪半化成冰,叶白衣左支右绌,几番提气转步,方才堪堪倚着壁角停住,这才发现廊檐下竟有个小小燕巢,伸了脖子去瞧,巢里竟还有一窝冻得半僵的燕子有气无力的张着嘴。
“小家伙耳朵倒是灵光的很。”叶白衣小心翼翼的将燕巢搁在春凳上,牵着小孩的手轻轻摸了摸小燕子的脑袋,“想来今年冷的早,这一窝燕子还没来得及南迁,”叶白衣轻笑,自言自语道,“真是有趣,我捡到你,你又救了这窝燕子,这场大雪倒是成全了咱们仨的缘分。”
许是目不能视的缘故,小孩儿小尾巴似的牵着他的衣袖跟进跟出,像是知道雪天路不好走,饶是眼上蒙着纱布,仿佛脚尖上长了眼睛一般,专踩着叶白衣的步子一步一转,竟然没有半分差池。
叶白衣见状暗自留心,也是存了些惜才之意,到底是天纵奇才,索性就着廊檐地势,以冰雪借力,不过片刻便自创一套身法出来,为了少发出声音还专挑那冰厚雪少的地方,步子也越来越快,未成想小孩儿起初还有些踉跄,不过半日功夫,竟如影随形,像是生怕叶白衣把他甩掉一般。
“你莫不是真有些天赋在身上?”叶白衣将砚台放在火盆边慢慢烤着,“若是放在几十年前,兴许我还能收你做个徒弟,只是可惜了,”叶白衣自嘲道,“我这人教不好徒弟,唯一一个徒弟纵然天赋异禀,却为着武学一事走火入魔,连命都搭进去了,你做不成我徒弟也未必是件坏事。”
“不....好。”
“好与不好你说了不算,我在这里已经耽误太久了,咱们师徒缘浅,但相遇一场也算因缘际会,既然你给我捡到了,今日起你就是我叶家的孩子了。”见砚台里的墨汁烤的半化,叶白衣自取了纸笔,“你有天赋,很好,叶家虽不尚武,也聘有师傅教族中孩子一些拳脚功夫,万不得已,这两日你随我习得的这套身法,也够你逃命用了。只是武学一事,万不可误入歧途,也不必痴迷于此,”叶白衣停笔,望着小孩温柔笑道:“万千红尘,值得念想的物事有很多,万不可执着于一人一事,到头来满盘落索,空误了终身。或许你此时听不懂,但你只管记住。”
小孩咬着嘴唇不吭声,叶白衣不以为意,将写好的身法心决整理妥当,端详了片刻皱眉道:“临时起意想出来的功法,也没个名字,以后别人问起你来,可怎么说呢。”
“燕......小燕子样。”
“诶?”叶白衣望着屋里唧唧啾啾的燕子,眼睛一亮,揉了一把小孩的脑袋,“真有你的。”他拈起狼毫,饱蘸浓墨端端正正落下三个字——小燕飞。
叶白衣将剩下的一叠纸折好,连同那方玉印一同塞进一个信封,“说到名字,总不能一直小孩小孩的喊你,你既做了叶家的孩子,论理,我是长者,赐名也未尝不可,只是名也命也,我这人命不好,就别连累你了,你的命,由你自己做主。”
叶白衣自顾自说着,未曾察觉小孩不知何时已经摸到他身边,小脸紧紧贴着他衣袖,抱住他的胳膊。
“不走。”小孩扬起脸倔强的重复了一遍,“不走。”
那晚雪停了,寒风依旧凛冽,景明桥南,一个白衣人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风太大,听不真切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开门的老者惊得纳头便拜,被白衣人一把托住,低声嘱咐几句,老者接过白衣人怀中熟睡的孩子连同一封信,那门便又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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