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被这方天道排离之前,叶沅与叶白衣日夜兼程,再一次回到了云梦。
翠微居云水一色,朔梦林桃花如昨,桃源津药香依依。
深夜子时,叶沅与叶白衣并肩立于观梦台之上,身后便是潺潺流水,裹带着朔梦林飘扬而来的落花,缓缓流动着,面前皆是前来送行的昔日同门。
叶沅上前一步,与叶沅沅拥抱:“沅沅,保重。”
“保重。”叶沅沅轻声道,万分不舍。
叶沅望着不远处龟虽寿的石刻雕像,眉眼间带着释然,对叶沅沅说道:“医人者自戮,观梦者自苦,云梦医典的宿命,我已经尝过滋味,你就不必再重蹈覆辙了。”她似又想起来什么,半开玩笑道,“若五百年后,你能遇到一个叫温如玉的孩子,还请照看一二。”
叶沅沅抿着嘴唇,含泪点头,自是答应。
“我再也见不到我的阿止了,你和沅沅,都要好好的。”叶沅看向沉默不语的叶止。
叶止目光温柔而坚定,与叶沅沅十指交握,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她们分开。
“我们走啦,江湖再见。”
微风扶铃,荡起一阵桃花清香,引得人醺醺然不知天地几时。天上星子连成一线,璀璨夺目。立于观梦台之上的男女,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消失得无痕无迹。
叶沅与叶白衣再次睁开眼,便是另一番风景了。
天边黎明的初阳还未升起,鼻尖萦绕着属于深秋的丹桂甜香,是叶沅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们回了这四季山庄。
依旧是小小的药庐,四周安安静静,因长久无人居住而未曾点灯,只有叶沅腰间的清池梦杳发出莹莹光亮。
“我们真的回来了。”
重回故地,叶沅抬手拂去药架上的积尘,不禁感叹。
叶沅拉着叶白衣在小院坐定,打量着这方药庐,许多发生在这里的往事浮现,四目相对之间会心一笑。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逐渐靠近,两人扭头一瞧,是张成岭费力地拖着几只大红灯笼,正朝着药庐赶来。
在张成岭气喘吁吁地推开药庐门扉,点上火折子照亮院中全景,便看到了院中明晃晃的一蓝一白。
白衣剑仙与蓝衫仙子,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也是所有人都希望他们还在的人。
张成岭活见鬼一般张大嘴巴,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怀里大大的红灯笼叽里咕噜滚落一地。
这这这,叶前辈!张成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也顾不上散落在地的红灯笼,扯开嗓子便喊:“师父,师叔,叶前辈还魂了——”
叶沅还未来得及与张成岭说话,便看着那傻小子飞快地跑了出去,与叶白衣面面相觑:“三年了,这傻小子怎的一点长进都没有,光长了个子,却没长脑子。”
不消片刻,一群人呼啦啦地全朝着药庐赶来,从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便能听出,这些人个个难掩激动。
“你是师祖,还是鬼魂?”这是温客行一见到叶沅,便愣头愣脑地说出来这样的话。
“叶、叶前辈,成岭可是每年都来祭拜,给你烧纸钱的,您还有什么遗愿未了,只要您说,成岭都会为您办到!”张成岭从周子舒身后探出头,乍着胆子说道。
其余人皆是如此反应。
“小蠢货,你说谁是鬼?”叶白衣横眉竖眼,直接骂过去。
叶沅无奈笑笑,起身在月色下原地转了一圈:“如假包换。”
有影子的,不是鬼,是活生生的叶前辈。
“叶前辈!”一旁的顾湘“嗖”一下窜了过去,抱着叶沅不肯撒手,边哭边笑,“呜呜呜……阿湘想你,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周子舒激动上前一步:“有生之年再得见叶前辈,子舒……子舒甚是欢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师祖你……”温客行激动地说不出话。
张成岭韩英这对师兄弟见这一幕,也湿润了眼眶。
他们最敬爱的师长,那个在飘摇中力挽狂澜的叶沅,回来了。此生一大憾事,终得弥补。
“是啊,我们回来了。”叶沅从顾湘的怀抱中解脱出来,对着众人笑笑,又指了指被张成岭扔在地上的红灯笼,“你们这是在搞哪一出?”
“啊,三日后是曹大哥和湘姐姐成亲的日子,今晚我和韩大哥是要把四季山庄角角落落都挂上红灯笼,增添喜气的。”张成岭摸了一把眼泪,连忙回道。
小曹和阿湘喜结连理,叶沅难得恍惚了一瞬,想来已过三年,这孩子怕是因着自己的死,迟迟不肯办喜事的。
“我回来的竟这样巧,”叶沅笑着捡起一串串火红的灯笼,“将山庄角角落落挂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来帮你。”
这场欢欢喜喜的再逢,以四季山庄所有人热火朝天挂灯笼结束。
直至次日上午,山庄上下点缀装饰妥当,素日风雅的四季山庄被漫天艳红绸缎覆盖,热闹欢腾,焕然一新。
“四季山庄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周子舒看着檐下的囍字,不由感叹道。
“阿湘嫁得良人,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温客行虽不舍,还是满眼笑意,“大巫和七爷在南疆不便赶来观礼,托平安送来了贺礼,如今嫁妆聘礼高堂亲友万事俱备,就差那对新人礼成佳偶了。”
叶沅看着演武场勤勉练功的张成岭和韩英,对周子舒笑道:“我走的这三年,成岭长进了不少,颇有四季山庄大师兄的风采了。”
作为周子舒“严师出高徒”教育理念下的第一个践行者,张成岭在这三年里摔摔打打中成长得飞快,功力也在日渐增长。
不同于韩英在生死一线磨练出的冷峻,十八岁的少年面容坚毅,眉眼间的纯然与坚定与周子舒如出一辙,他脊背挺直地立于演武场中央,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折射着晶莹的汗珠,为他镀上了一层炫目的光。
这光是其他人所没有的,属于少年意气的一缕光。
周子舒看着张成岭如今的模样,心底欣慰,还是恨铁不成钢:“这孩子,流云九宫步练了三四年,还是这狗熊跳舞的样子。”
“周庄主,请开门。”四季山庄外传来叫门声。
获得周子舒的许可,韩英忙不迭跑去开门,却在门开之际瞬间僵住。
“王、王爷?”韩英颇有些猝不及防,回头忧心看着周子舒。
周子舒听到了韩英的喊声,心下一凛,快步朝大门处走去。
四季山庄外,一华贵马车停于山庄不远处,里面传来轻咳声,车外随从忙挑起车帘,恭敬请人下车。
眼前男子威仪黑袍上绣着沧海腾龙,眉宇威严正盛,在见到周子舒的一刻双眼放出光亮,喜道:“子舒……”连连疾步上前,想要握住周子舒的手。
周子舒掩下眼中惊色,避开来者触碰,冷淡道:“王爷。”
能让周子舒称一声“王爷”的,也只有那稳坐晋州的晋王了。
“你,哎,罢了,”晋王难掩失落,垂下手又微笑道,“孤第一次来四季山庄,子舒不请孤进去坐坐?”
“王爷请。”
四季山庄的正堂,周子舒与晋王坐在上首,两人相对无言,一时沉默。
叶沅扯了扯温客行,悄声问道:“这晋王怎么怪怪的,来四季山庄做什么?”
“管他想干什么,只要他有一丝对阿絮不利的举动,我都活剥了他。”温客行语气不善,紧紧盯着晋王,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要割了他的喉咙。
“子舒,”晋王率先打破僵局,“你早年便同孤说,四季山庄风景如画,如今看来果然美极。”
“王爷,您此番前来有何目的,不妨明示。”周子舒才不想与他虚与委蛇,皱眉直言。
“子舒是爽快人,孤来见你,是为了给你送人的。”晋王呵呵笑着,拍了拍手示意厅外的人进来。
送人?周子舒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待几个少年进门,对着上首二人行礼,周子舒这才看清他们的面容。
“星明,子晨……你们——”周子舒看着这些故人,神情惊愕且欣喜。
“庄主!”几名少年也十分激动。
周子舒很快冷静下来,看向晋王的眼神不乏探究:“王爷,你这是——”
“这几个人是你四季山庄的旧人,孤王想着你也许会想念他们,便把他们给你送回来。”晋王依旧微笑。
“你有什么条件?”周子舒直言道。
以晋王的野心与精明,又怎会做赔本的买卖?
“子舒啊,你还真是……”晋王无奈笑笑,又坦荡点头,“确有一事相求。”
“请讲。”
“我要见你身边,打残了段鹏举的……叶前辈。”
见谁?正旁观凑热闹的叶沅一梗。
见我做甚?
“你要见我?”被人点了名,叶沅不情不愿地抬头,“你要为段鹏举报仇?”
“不不不,段鹏举咎由自取,晚辈不敢置喙前辈的事。”晋王连忙起身拱手,将姿态摆得极低。
“那你见我做甚?”见对方一个王爷还如此谦卑,叶沅反倒不好横眉冷对,缓和了语气。
“不瞒前辈,晚辈是为了武库。”
“武库?小子,武库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叶沅冷冷一笑。
“晚辈不敢肖想武库,晚辈只想知道,武库内除了武功秘籍,究竟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晋王又是一个长揖。
“别的东西……”叶沅指尖轻点桌面,沉思片刻,“武库是容炫他们建的,除却他们收集的秘籍,还有……”
晋王紧促着呼吸,满脸期待地看着。
自段鹏举被打残狼狈回归,他前世的灵魂才复位本尊,前世晋王的记忆里并没有叶沅这一号人物,如今有了叶沅这个变数,晋王自是不敢硬碰硬的。
他对武学秘籍毫无兴趣,只想知道藏于武库中江山永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谷物,农具,《齐民要术》,”叶沅回想着武库里的物件,“那谷物年岁可不短,约莫要数百年了。”
晋王面上显出几分惊愕,沉吟片刻后方恍然大悟,心中豁然开朗,大笑不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原是孤执迷了……”
他笑什么?几人看向晋王,眼中都有了不解。
“多谢叶前辈指点迷津,”晋王向叶沅深辑一礼,又紧握着周子舒的手,“子舒,是孤错了,这些年无数人因孤的错死去,孤大错特错!你等着,天窗通明世,浮云翳白日,孤、孤一定不辜负曾经的诺言,让你看到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前世深受“凌寒暗香劲”折磨的病痛在此刻烟消云散,重活一世不易,既然苍天有眼让自己寻得江山永固的真相,自己今生的帝王之路便是要紧紧依靠这山河黎民,社稷苍生。
至于周子舒,放他安然江湖也许就是此生二人最好的结局了。
晋王命人呈上一对玉如意,微笑道:“听闻叶前辈传人与清风剑派弟子不日将喜结连理,孤王不便留下观礼,小小贺礼望笑纳。”
心愿既已达成,晋王不再久留,起身便要告辞。
“王爷,”周子舒叫住晋王,语气带了些真诚,“无论如何子舒都要多谢王爷,在此预祝王爷,万世千秋。”
“孤许诺的天下,你且瞧着吧。”晋王朝周子舒笑笑,大踏步离开了四季山庄。
“他这是怎么了,突然转性了?”叶白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
叶沅神秘一笑:“你就当他,顿悟了吧。”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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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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