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李靖尚有理智,毕竟敖丙是村子大恩人敖广的儿子,虽愤怒摔门离去但也没走远,站在祠堂路口那等他,敖丙握着手杖慢慢走出来,见到李靖等在原地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刚才他真真切切看清了牌位后那个身影,熟悉的白上衣蓝裤子,熟悉的秾丽眉眼,脸上却是从未见过的哀愁模样,若不是脸色过于青白,周身笼罩黑雾,他都要以为是个活人站在那。
若是哪吒要害他,刚刚杀了他都可以,可哪吒没动自己,只是莫名其妙压着他拜了三拜,敖丙不解,哪吒的脸还是那样好看,他和哪吒相差九岁,要不是小孩漂亮,十年前才不会被哪吒哄着玩。
但为什么淹死的鬼不会变得巨人观呢?
问题再多他也不会多问李靖一句了,对方吞吞吐吐不与他说清楚,毕竟还要借住李家,要是惹恼了对方真被赶去老房子他怎么过活。
头脑简单的大少爷还没反应过来,以自己的身份在这村里横行霸道都不为过。
他与李靖一前一后走上返程的路。
可能是气氛过于凝滞,李靖竟主动开了口:“小丙,刚刚是我失态了,但关于哪吒的事你还是不要再问了,当年哪吒做了件害人性命的错事,他被质问一时惊慌掉入河中,死后还要残害村民性命,这才找大师镇了他的魂魄。”
“哪吒是我儿子,关于这件事我也很痛心,但我为了村子得狠下心才行。”
敖丙看他软下态度,试探说:“我只是觉得,哪吒才七岁,太意外了。”
“是啊,他才七岁……”李靖声音里有些悲伤,“哪吒……”
他很快收了情绪,不再进行这个话题:“小丙,等等你先回去,我要出门有点事。”
敖丙点点头,两人行至村中分开,他远远看见李靖没回去骑车,而是边打电话,边向山里走去,隐隐约约,他看到山里有炊烟飘起,在深处好像还有个村落。
村里路没修,不知谁泼了水在路中间,混着泥沙变得湿漉漉,踩上去能沾厚厚一层泥浆,敖丙绕了小路,从草坪上穿过,往李靖家走。
途中他还专门去看了眼自家老房,房子修得很漂亮,与周围平房格格不入,但保存得很好,毕竟敖家为村子做了那么多,念在利益上没人会去犯蠢。但许久没人回来,内里肯定尘土飞扬。
对哪吒死亡原因的好奇超过了对他的恐惧,敖丙懒洋洋在路上踱步,脑袋里思索李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顺带一路走一路看。其实沉塘村就是普通农村的样子,但城里来的大少爷哪知道那么多,就觉得太穷了,每年填给他们的钱到底去哪了?
敖丙小心绕过嗷嗷乱叫的土狗、散养鸡鸭的排泄物、还有搭在门口的晾衣架,低头看自己脚上上万的潮牌运动鞋已经灰扑扑,惨不忍睹。
反正也不是自己洗,他想。
再往前走,一栋奇怪房子闯入他视线,这房子意外得破旧,应是很多年没人居住,大门倒了半张,门口的花盆破裂四散,墙壁发黑,但里面房子确是“全副武装”,房门和窗户被一道道木条层层钉死,一丝缝隙都不露出,完全变成一个密闭的房子。
敖丙有点好奇,往房子靠近几步,发现一层又一层垒起的木条中隐隐有黄色的东西,他又走进几步,几乎贴上去观察,这层黄色的东西在两层木头之间,上面还有黑色的花纹。
“小丙?”
他回头,是昨天李靖家门口拉家常的中年妇女们其中一人,女人看清真的是他,立刻大惊失色,冲过来抓他:“走!走!别进去。”
敖丙差点摔一跤,踉踉跄跄被拉出那栋房子,女人动作夸张在自己胸口顺气,戳他额头训话。
“你这孩子怎么胆子这么大,这可不是随便进的房子。”她停顿一下,语气幽深,“这房子闹鬼。”
“闹鬼?”
“对,当年有个女人被烧死在房子里,然后这家就闹鬼,可吓人了。”
“传闻吧……哪有鬼。”敖丙故作惊讶,其实他已完全接受世界上真的有鬼。
“真的,每天晚上呜呜哭,我就住旁边,我都能听到。”
“听错了吧。”
“哎呀你这孩子,我还骗你干嘛,这家男人都吓跑了。”
“那……”敖丙试探问,“你知道哪吒是怎么死的吗?”
女人一下变了脸色,但她没有李靖那样愤怒和难堪,只是震惊又惋惜:“你怎么知道哪吒……对了,你当时回村和哪吒玩得挺好。要我说那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会害人,真不知道李靖怎么想的。”
“但是李叔叔说哪吒变成恶鬼,要害人。”
“我不是说死后这事,我是说他生前……就这家,当时这家男人说哪吒烧了他房子,把他新婚老婆害死了,李靖听什么是什么,完全不信他儿子就生气,把孩子吓得掉河里了吧!”这么多年大家都不敢多提此事,女人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不停说着自己的想法。
“李靖太狠心了!哪吒就是个七岁孩子,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就算真是他放的火,也得听孩子说什么呀,哪吒被吓得不敢说话。”女人开始抹泪,“他还那么小,就算当时那样,也不一定就是报复我们,李靖把他镇魂,怎么忍心啊……”
“其实,我看到……”
敖丙本想安慰女人,但话还没说完,有只手指竖在他嘴前,冰冷潮湿的触感令他下意识打颤,他立刻止住话题,好在女人还在啜泣,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那只手短短几秒就消失不见,敖丙四处张望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女人意识到自己失态,略带歉意说自己太激动了,分别时反复嘱咐敖丙别再靠近那栋房子,他乖巧点头,往家里走去,路上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黄黑相间的东西,不就是符纸吗。
回到李家才中午,殷十娘又做了丰富饭菜,敖丙饭量大吃得开心,把今早的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吃完饭他拿起手机给管家打电话,但电话怎么都打不出去,或者打出去对方也听不到他声音,敖丙反应过来时哪吒在阻止他,又不敢发火,在心里骂骂咧咧半天才收起手机,回房睡觉。
也是敖丙心大,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快五点,起床和李贞英玩了会,他本身就对漂亮事物有容忍心,又比十年前脾气好多了,一张嘴把李贞英哄得咯咯直笑,小姑娘抱住他腿说喜欢敖丙哥哥,长大要嫁给他。
敖丙对小萝卜头没兴趣,还是逗她玩准备说好哇。但他刚张开嘴,音还未发出,一个冰凉的东西直直捅入喉咙,有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他舌头,逗弄舌尖,敖丙嘴合不上,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被柔软湿润的东西拭去,恐惧使他分不清是手指还是舌头。
手指将敖丙的呜咽压下,李贞英靠在他腿上玩他衣服下摆的立体小花,没注意到她心心念念的敖丙哥哥此时面上十分狼藉。
我错了我错了,敖丙泪水混着汗水一起流,他以为哪吒介意自己逗弄自己妹妹,哭着摇头,好在哪吒也没做得太过分,鬼手在他嘴上轻拍两下便消失了。
许久得不到回应的李贞英好奇抬头,看见敖丙红红的眼眶。
“你怎么了敖丙哥哥?”
“没,没事,贞英呀,这种话以后可不能随便说。”
“为什么?我真的很喜欢敖丙哥哥。”
“因为……”敖丙咂嘴,发酸的舌根让他不断吞咽唾沫,他很想说你那个死鬼哥介意,但又觉得说出来是在吓唬小姑娘,“你太小了,随便说这种话可能会迎来变态哦。”
“可敖丙哥哥又不是变态,而且我只说给你听。”
“我喜欢成熟的,你太小了。”
“那我也有长大的一天,等我成年不就好了。”
敖丙被小姑娘堵得说不出话,拼尽全力找了个借口:“我喜欢男人。”
其实这话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假话,他喜欢美丽的人,男人女人都可以,小姑娘肉眼可见失落,但她很快振作起来,励志要让心爱的敖丙哥哥做自己家人。
“我两个哥哥都没结婚,我可以介绍给你!”
“啊?这就不……不麻烦了,啊这……”
救命啊!他不想再被哪吒捂嘴了!
好在上天在这一点对他还是仁慈的——李靖回来了。
他手里托了个方形的东西,神色很是疲惫,殷十娘迎上来给他擦汗,询问他去了哪里,敖丙边敷衍李贞英边竖起耳朵偷听,李靖说自己去找了大师,求回来一个镇宅宝塔。
大师?宝塔?
方形盒子打开,里面是个青铜色的七层古塔,很小,像模型手办似的,一只手就能托住,李靖小心翼翼将其放在客厅的神龛前,上了三炷香虔诚祭拜。
拜完他转身对敖丙说:“明天白陶村村长儿子结婚摆席,还得往深山里走,小丙要去玩么?山路不好走。”
一听到摆席敖丙来了兴趣,管家不给送食材,李家又不能顿顿给他做大餐,有了席肯定得去蹭两口,山里的散养鸡鸭鹅,还有野味野菜,想想都流口水。敖丙心大得很,立马一口应下,乐滋滋想象明天都有些什么菜,把刚刚被恶鬼恐吓的事抛之脑后。
吃完晚饭他想着家里有了那个神奇宝塔,尝试联系管家,电话果真打出去了,但见鬼这事说出来也没几个人信,管家熟练敷衍他,任凭敖丙在电话这头吱哇乱叫都不为所动,甚至连加餐都否决了。
单方面大吵一架的敖丙很快累了,他自小大少爷惯了,什么事都有自己家给他兜底,养成个散漫爱享受的性子,又没什么心眼,这次吃瘪也没长啥记性,只记得老家菜好吃,李家人都挺漂亮,以及抱怨哪吒能不能别老吓他。
敖丙玩了会手机,找朋友闲聊,许下回去后的雄心壮志,握着手机睡着了。
一睡着他就入了梦,这次哪吒在他梦里彻底脱离了黑影状态,甚至比平日里看到的还要清晰。
敖丙站在屋里,虽然周围如同凝固发霉的面汤般黯淡斑驳,泛着死白色,但他还是能分辨出这是李家客厅。他低头,看见哪吒像李贞英一样抱着他的腿,像是意识到敖丙看过去,哪吒抬起头露出那张与这寡淡小山村不相符的容颜。
“你又来找我了。”敖丙异常冷静。
哪吒冲他微微一笑,歪头看他,一条红色长印隐隐在刘海中浮现,显得整张脸更加艳丽,敖丙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死气与生机同时迸发在哪吒脸上,忍不住伸手抚摸对方的脸。
被抚摸的对象异常乖巧,甚至不像只恶鬼,闭上眼睛任敖丙抚摸。哪吒身上很凉,带着河水的潮湿和泥土的味道,他的手指滑过脸颊和眼睛停在额心。
有坚硬锐利的东西抵住指腹,敖丙移开手指,一根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银针深深扎入额心。
摊开手才发现指腹被染上红色,敖丙心想,原来不是红印,是血迹啊。
敖丙哥哥,哪吒“说”,伸手指向侧方。敖丙顺着方向看去,一座七层宝塔悬在空中。
“你会被那个影响是吗?”
哪吒点点头。
“那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毁掉那座塔?”
哪吒绽放出笑容,点头。
“但是塔丢了李叔叔会发现,而且他能带回来一个,也能带回来第二个。”
没关系,哪吒继续“说”,有办法。敖丙看他口型半天才识别出他在说什么,这时敖丙才意识到哪吒除了气音般的笑声,未说出任何话语。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不出话?”
没听过变鬼就成哑巴了,敖丙看哪吒嘴中红舌翻滚,并没什么异样,但哪吒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脖颈上时,他摸到开裂的血肉与颗粒状的凸起,他心脏狂跳,缓缓蹲下。
敖丙比哪吒大九岁,更不提现在的哪吒模样停留在七岁,他不俯身根本看不到哪吒颈上的伤口——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整齐切断了血肉与声带,下手的人应该没留余地,带着夺人性命的杀意。
蓦然的,敖丙想起女人的话。
“哪吒被吓得不敢说话。”
不是不敢说话,是说不出话。
为什么会这样?敖丙有些难过,哪吒确实是个好孩子,当年他那副鬼样子回村,所有孩子见了他就逃跑,跑就算了还大喊鬼来了,粗俗又野蛮,只有哪吒站在屋檐下跟他打招呼,还笑眯眯喊他漂亮哥哥,导致回去不玩视觉系后,他回想起来总觉得哪吒审美有问题。
“我帮了你,你不会害我吧。”敖丙声音闷闷的,“还有,你的声音都恢复不了吗?”
听他这么说,哪吒更是高兴,他搂住敖丙,将自己依偎进男人的怀抱,敖丙僵在原地,半蹲的腿发出抗议,但他不敢动,又恐惧又惊讶地接受这个拥抱。
哪吒捧起敖丙的脸,在他脸上印下一个软软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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