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温度让敖丙冷得厉害,他回屋准备换衣服,哪吒看他进了房子,自己则是去了水塘边,那水鬼又冒出头,阴狠地盯着这个抢走她猎物的鬼。
你受苦了。哪吒无声说。
他跪下,向女人伸出手,人性全失的水鬼连同类也不放过,呲着尖牙扑上,然而她一接触到哪吒却像按下暂停键一般,猛然停下一切动作。
哪吒将手放在水鬼头顶,怜悯地抚摸这个身形是自身两三倍大的女人,水鬼没有任何反应,出乎寻常的,她表情呆滞,不像刚刚那样凶恶狠毒,而是迷茫空洞,哪吒的手一直放在女人头上,似乎在汲取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突然眨眨眼,充血红肿的眼中恢复了清明。
“谢谢,谢谢。”女人不停道谢,她满面痛苦,血泪在脸上流淌,衬得模样更加可怖。
“我终于,可以报仇了……”
女人从水中爬出,扭曲地在地上爬行,她的两条腿以诡异的角度向后折,上面还挂着半截被鱼啃咬断裂的粗麻绳,她就这么吃力却坚定地往前爬,水和鲜血在她身后拖延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
一路走好。哪吒在心中祝福她。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无边黑夜中,哪吒收回视线,自从十年前李靖烧了他生前的一切物品,他便失去了与世间的联系,浑浑噩噩飘荡在人间,无法说话、无法触碰、无法产生联系,就连同类都不能看见他,哪吒离不开沉塘村,只能终日坐在屋顶上看村中的日升日落。
看那个女人被封在房子里,看那个男人离开村子罪恶就此掩埋,看山中又多了许多无辜女性的冤魂,她们死于山林间,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哪吒恨这一切的发生,为什么大人要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人性与课本上教的不一样,为什么害人的不用偿命,被害的鸣冤无门。
还好,敖丙来了。
想到这儿,哪吒愉悦地眯起眼,敖丙会带来那只荷包出乎他的意料,那里面装了他的一缕发丝,是他唯一存在世界上与常人产生联系的东西,梦中敖丙喊出他的名字,由此他便彻底苏醒了。
敖丙。哪吒将这两字反复在唇舌上滚动,舔舐吞下。
好啦,他想,接下来的账慢慢算好了,回头去找丙丙玩吧。
房屋对他是虚设,他穿过砖墙和人群,往熟悉的气息处飘荡,灯火穿透他的身体照亮房间和地面,哪吒笼罩在黑雾里,永永远远驻足于黑暗。
他无法透过镜面或水面知晓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是可以从敖丙眼中看到自己,唤醒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自己,所以哪吒喜欢盯着敖丙看,看敖丙短而秀气的眉蹙起来,惴惴不安的模样甚是可爱,他喜欢看敖丙眼中的自己,那是对方注视自己的象征。
真希望丙丙眼中只有他,哪吒加快脚步往心心念念之人身边赶去。
然而他走到屋外却听到敖丙怒气冲冲的低吼:“有病啊,我是男的!”
敖丙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来参加喜宴,让李靖给他打包些吃的带回去就好。
说到吃的,敖丙脑中忍不住打岔,回想了一下刚刚晚饭中的红烧鱼,鱼皮一夹就脱,鱼子鲜香饱满。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思绪回笼,敖丙毫不掩饰露出厌恶表情。
刚刚他回房间,想起自己没带换洗衣物,可他又接受不了穿别人衣服,只得去借吹风机,想着脱下来吹干也是个办法。就在他试图寻找李靖或村长夫妻时,有个男人过来搭话,他没想太多便直白告诉对方自己在找吹风机。
男人说这是我大舅家,我熟。敖丙乖乖跟着男人走,村长的房子建得自然高大,等上了三楼一开灯,里面还蹲着两个抽烟的。
“呦,哪来的大美人。”其中一个男人立马站起来,“怎么还浑身湿透了呢?”
“嗯……”这人的眼神让敖丙很是不舒服,但他一个人在这,还是不生事端得好,“刚刚掉后面水塘里了。”
听了他的话三个男人马上警觉起来,仔细看他半晌,又往他脚下多看了几眼才恢复了刚刚那股混子劲。
“真有意思,落了那水塘还活着回来了,怕不是鬼吧。”刚刚对敖丙调笑的男人又开始怪笑,看上去油腻又恶心,“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人。”
说罢就伸手来,敖丙闪身躲开,粗了声音说:“我来取吹风机。”
“吹风机?这里可没有吹风机。”
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是被哄骗来了这里,这几个男人真是又蠢又坏,虽说他也男女不忌,但今天要办婚礼,屋主还在楼下呢。
“楼下这么多人,你们在婚礼上闹事?这可是你们村长家。”
“闹洞房嘛,就是要热热闹闹。”
三人丝毫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嘻嘻哈哈甚至聊起天来,一直蹲在角落里的男人站起身骂了句土话,上前就摸他脸,敖丙想往后躲但身后的人捏住他的肩膀,男人指腹又粗下手又重,两下把敖丙这细皮嫩肉的脸摸红了。
“真漂亮啊。”男人赞叹。
“有病啊,我是男的!”
“知道你是男的,谁让村子里没什么女人呢。”男人满不在乎,“买个女人太贵了,……真黑心,没成本的女人还要这么多钱。”
有个名字被他含糊过去,敖丙竖起耳朵也没听清他说的是谁,男人们还在闲聊。
“你说他们怎么不买一个,又不是没钱。”
“村长要抛头露面,我们又不用。”
“彩礼比买还贵啊……”
“人家又不缺钱,给了彩礼不就不会想着跑了。”
“上次那个怎么就死了……”
男人们抱怨完,又齐刷刷看他。敖丙惊出一身冷汗,虽然从男人们的目光能看出不堪的念头,但比起被男人轻薄,他们嘴里的话更让人心惊,这个村子居然有人口贩卖,听他们说话甚至已经习以为常。
那个水鬼,身上和脸上的痕迹,明显是个被虐杀的女性……
“你们……”
敖丙话还没说完,被男人捂住嘴:“这么漂亮,还留着辫子,男人就男人吧。”
有人去摸他腰带,敖丙气急败坏用脚去踢,反被捏住脚踝压在地上,眼看那张令人作呕的嘴巴就要亲上来,房间灯呲呲两下,啪一声灭了。
“哪吒……”敖丙小声呼唤。
一只冰冷的手安抚性滑过他的脸,敖丙安心了。
“什么鬼?”
身后挟制住他的男人发出疑问,话音刚落一股力道袭来,虽没有实物的触感,但他感觉自己被什么掀翻出去,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应该是人的手……太冷了,男人的思维都被这股寒意冻结了。
巨大的碰撞声让另外两人停下来,其中一人喊了声名字,没得到回应,他疑惑地起身想去开灯,却忽略了他松手后便只有一人按住敖丙,敖丙黑暗中一顿乱踢,最后一人被他踢到关键部位,吃痛松开手。
敖丙第一反应就是往门外跑,他拉开门,走廊没开灯,楼下的灯照到三楼只余昏暗的光线。敖丙跌跌撞撞出了门,回头看到一副地狱绘卷。
哪吒站在房屋中间,背对大门,他的身影几乎消失在黑雾里,只剩左耳的耳饰还闪着金光。
刚刚被掀翻的男人躺在地板上,面目狰狞地挣扎,双手放在脖颈上抓绕,似乎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眼球突出,面色涨红;刚刚摸他的男人也陈不多让,被一段看不到尽头的红缎带吊起,此时也头上青筋暴起地在空中挣扎,但他越动红缎带绑得越紧,深深勒入他的血肉中。
最后一个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同伴的惨状,他被敖丙踹了裆,正捂着关键部位起身,竟还想上前把敖丙抓回来。
哪吒看到他动作勃然大怒起来,转身撞向男人,坐在他腹部狠狠给了他脑袋一拳,敖丙清晰看到男人的头颅像是面团般被捶打出一个深深的凹陷,霎时就不动弹了。
但哪吒还处于盛怒中,他伸手探入男人胸腔,不知抓了什么,用力一捏,男人四肢顿时泄力,如死肉一样瘫在地上。
他死了,敖丙心里清楚。
“哪吒?”
敖丙小心翼翼出声,恶鬼僵硬地转动脑袋,扭过一百八十度看他,敖丙吓得差点滚下楼,他看到哪吒面色透着黑气,倒不是他在比喻,是真的印堂发黑面露青紫,此时面无表情,七窍流血。
“咚咚!”两具尸体落地,尘土飞扬。
“你……”敖丙哽咽出声,“哪吒你别吓我。”
被他再次呼唤名字的恶鬼将头扭回去,踉跄起身向他走来,这次哪吒不再面容可怖,而是充满痛苦,身影再度被黑线覆盖,像梦中第一次见面那样,真实的躯体在挣扎,那些黑线如同活物一般,在他身体上扭动。
敖丙看哪吒站不稳,虽是很怕但又不忍心,赶紧伸手去扶,哪吒倒在他怀里,被缠绕的黑线折磨得左右翻滚,敖丙试图去扯那些黑线,没想到他一碰到黑线就立刻消失。
看到这一幕敖丙加快速度,去除哪吒身上所有黑线,哪吒发出气促的气音瘫软在他怀中,黑线虽然消失殆尽,可身形又像是坏掉的电视屏,边缘模糊。
“怎么回事?你怎么了?”敖丙急得想团团转,“你不会魂飞魄散吧。”
哪吒闻言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伸手想摸摸敖丙的脸,他抬起手,停住,消失了。
敖丙终于忍不住呜呜哭出声,他不停喊着哪吒的名字,又进了房间张望,但这里只有三具死相惨烈的尸体,在徘徊几圈确认哪吒真的不见后,他急匆匆下楼了,走时还不忘把门关上。
要是被发现自己和三具尸体待在一起,可不是开玩笑的。
敖丙一回到房间就遇上李靖回来了,李靖看他浑身湿透眼睛红肿,连忙问出了什么事,他直说掉进了屋后水塘,李靖吓一大跳,出去给他找吹风机去。
两人忙活好久才把衣服弄干,出了门时间快到仪式开始,客人陆陆续续都到了,挤得院子里都快站不下,但他们齐齐簇拥着一个女人,就连新郎父母也围着女人。
白陶村很穷,来参加喜宴的众人多是常服打扮,没什么像样的好衣服,这女人也是,她穿着一件碎花衬衣和黑裤子,看不出什么特色的样子。
“哈哈哈,有我在,大家都会有好姻缘的。”
女人说得豪迈,她拍着胸脯给众人保证,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女人又挥挥手,大家安静下来。
“但是现在啊,跟以前不同了,管得严,我们也是很难的,大家也要理解我。当然该有的都有。”
人群又笑起来,大家都很快乐。
敖丙听得莫名其妙,他刚想问问李靖,外面突然放起鞭炮,响完后敲锣打鼓声响起,新娘子到了。
新郎背着新娘进门,看得出好歹是村长家结婚,新郎身着西装,新娘穿了条漂亮婚纱,还化了妆,看上去挺漂亮的,让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我梅姨说的媒,就没有差的。”
刚刚的女人很是得意,大家都笑眯了眼,连连夸新娘漂亮,夸新郎好福气。
原来这人是红娘,敖丙恍然大悟,又想起刚刚她说什么管得严,这有什么管得严?他思索,一个想法爬上心头。
原来如此这个村子……
敖丙出现强烈的不适感,年轻时他也荒唐过,做过错事,但他从未有什么坏心,也不曾接触过如此坦荡毫不伪装的黑暗。
他想回沉塘村,更想知道哪吒怎样才能回来,可现在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不可能返回村子,他只能紧紧跟在李靖身边。
整场仪式都很热闹,但敖丙心不在焉,他挂心刚刚哪吒的消失,又对整个村子的无道德感到唾弃。等仪式结束到了凌晨两点,帮厨的端菜上桌,他匆匆吃完,第一次体会到食不下咽。
吃完饭,敖丙站在院子里吹晚风,打算明早就让李靖带他离开。
“都说了别晚上走山路,非不听……”
敖丙回头,那个自称梅姨的女人打着电话走过,没看到他的样子。
“就一个也这么急……那又怎样,难道你不赚钱?”
她急匆匆出门去,敖丙想跟在后面,但夜色深深转眼丢了目标,没办法他只能返回村长家,等众人去打麻将、闹洞房,他又趁没人上三楼喊哪吒名字,依旧无人应答,但敖丙没有勇气再一次推开那扇门,只得退回下午休息的房间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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