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府衙花厅内气氛凝重。公孙真小心地抬起眼睛，战战兢兢看向对面的高丽礼部尚书崔光浩，对方俊雅静坐，神色如冰。
公孙真又看向坐在上位的八贤王。八贤王神仙风骨，静默不语，身旁同样高居上位的是高丽永安郡主金素姬。
素姬虽然明妆华服，风姿丰美，但似乎脸色隐有苍白，好像有些虚弱。
公孙真看过诸位贵宾，张了张嘴，实在没法继续安静下去，不然整个花厅都要窒息了。
他试探着看向崔光浩，勉强赔笑，“崔大人，这件事……我们一定……”
崔光浩凌厉抬眼，密长睫影下亮出冷峻目光，隔空刺得公孙真不知所措。
这名风采如玉的尚书郎赫然站起，抄起桌上茶盏，挥袖厉摔粉碎，惊碎声音震慑花厅。
“呃……”公孙真吓了一跳，只能不语。
“高丽两位皇子葬身于此，凶手却毫无形迹。”崔光浩神情凛冽，如寒雪名松，气度慑人，“这到底是凶案，还是有什么谋划？”
“不不！”公孙真再怎么被震慑，这话也太严重，他不得不连忙安抚。
这时，八贤王缓缓开口，声调平静深沉，隐含威严，“你火气可真大啊，崔大人。”
崔光浩一手负后，立如琼树，侧过脸庞冷静注视那位大宋权臣。
“这话可不好乱说。”八贤王看向对方眼睛。这名文武全才一望便知不凡，对付他不能散漫。
崔光浩并不接话，仍旧凝目如冰。
“这事急不得。”八贤王说道，“越是焦急，越无法看破真相。”
“都死了两位皇子了，你还叫我不要焦急？”崔光浩分毫不被震慑，声音寒磁落地铿然，“八贤王，按你的意思，是不是凶手把我们都杀光了，到那时候才焦急？！”
“发生这种事，难道是我们心中所愿吗？”八贤王咬重语气，凝眉冷对，“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尽快查明凶手，保证大家的安全。”
“保证安全？怎么保证？”崔光浩侧过身形，拂动袍袖垂如银雪，“这话我听过多少遍了，可是凶案仍在继续发生。换成是你八贤王——”
他赫然侧目，眼芒锋利，“你敢冒这个险吗？”
八贤王身姿不动，轻翻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崔光浩，“你再咄咄逼人也了无用处啊，崔尚书。”
崔光浩冷哼一声，那份气势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八贤王转向身旁倩影，声色放柔，“郡主，请不要心焦。我们一定会全力探破真相，保护郡主安全，也给高丽国一个交代。”
素姬轻抬眼角，似有无限心事，并未答言，眸中隐有愁绪。
八贤王凝聚神思，深深看了她一眼，“难道郡主不想探明真相吗？”
这句话虽然轻柔，却仿佛含有惊雷，怎么听怎么奇怪，花厅众人不由得全都侧目望来。
素姬回想起两个死去的皇子身上的细叶伤痕，一时略有失神，就被八贤王问个正着。她回聚神思，眼神骤寒，冷冷地与八贤王相视一眼。
“够了！”崔光浩拂袖之声如同凛风，断然开口，“查案也查不明白，保护人也保护不力，却在这里怪声怪气说这些话。”
即使崔光浩身份不俗，对面毕竟是大宋皇亲权臣八贤王，这位尚书郎真是什么都不怕。
八贤王也不计较，只是凝目看向他。
“来人！”崔光浩扬臂下令，“传令朴将军，进城接我们！”
“啊……！”公孙真一下子急了，他心知朴将军为人粗鲁，又带兵驻扎在城外，叫他进城来接郡主一行，他不可能不带士兵进来，那可就乱套了。
没等公孙真说话，崔光浩只是冷冷横了众人一眼，“我们用不着宋人保护！”
“这这……”公孙真早觉得这些高丽人不好相与，倒是郡主静雅，这位崔尚书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却礼数周全、也讲道理，可是到了当前这个局面，他才是最不好说话的。
崔光浩深吸一口气，平复姿容，回身向素姬合袖躬礼，“郡主大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微臣实在担忧郡主安危。我们不必这些宋人保护，还是同朴将军会合，由高丽军来保护吧。”
素姬沉吟片刻，开口前似乎呼吸略有不接，压下一点隐隐痛楚般轻皱秀眉，仍然静雅幽淡，“既然如此，那就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吧。”
“是。”崔光浩颔首应答，侧身请郡主先行。素姬站起时略微手撑桌面，侍女红樱连忙走上来挽扶臂膀。
崔光浩眼神一动，将险些脱口话语吞回，只是颔首敬待郡主走过，拂袖转身护卫于后。
“……唉！”公孙真眼看众人背影，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一甩袖子跌足叹息，“这乱子可大了！”
包拯望着门口，直到高丽众人身影消失。他默默回想着刚才情景，琢磨着一些微小的细节。
“那位郡主，是不是身体不适？”包拯跟着母亲，也颇熏陶了一些医理，能看出人大致康健与否。
“现在线索又断了。”公孙策轻点额头，一心扑在案情上，“嫌疑最大的七皇子也死了，现在只有神秘的杀人十字算是线索，可根本无从查起。”
八贤王静静倾听，轻搓手掌，似在想事。
“不，血迹也算一个线索。”包拯接过公孙策的话头，两人默契地开始推理，“凶手能够从那么多伤口中汲净血液，说明有着某种奇怪高超的功夫，或者什么采血的武器用具。而且一定有特别的目的……”
“越急越适得其反。”八贤王看了一眼团团转的公孙真，声色镇定，“推理线索本来就要凝心静思。包拯，你和公孙策都很聪敏，查案的事情，本王全权交给你们。”
“是，王爷。”两人起身行礼。坐在一旁的楚楚探头看看他们，露出一个鼓励打气的微笑。
“本王有点担心高丽使团。”八贤王并袖起身，姿态雍容，“他们死了两位皇子，可能失去理智，又不管不顾叫城外驻军进城来接。”
众人神色一变，面面相觑。
“聚齐庐州所有人手，以护送之名跟上去。”八贤王对公孙真说道，音容平淡却深有威严。
“啊，是！”公孙真也想到了什么，差点血都凉了，连声答应着往外走。
包拯眼角一闪，看着公孙真连连招手，沈良则快步答应着跟上去。
包拯看向沈良背影，又四下看看周边随从，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大家警醒些。”八贤王说着，轻挥手指，让众人跟上，“我们也去街面上送高丽使团。”
“王爷，您是担心……”公孙策颔首问道。
“高丽国并非大人之国，他们可能缺乏稳重智慧，容易冲昏头脑。”八贤王望着虚空，评价他国虽然精准，难免有些不留情面。
“这样说来，一旦兵马进城……”包拯骤觉不好，连忙提起袍角往外跑。
“你这个……！”公孙策看他连八贤王也丢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端静，他洒脱。”八贤王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以为失礼，“都是少年英才。公孙啊，你到时候跟本王同行。”
“是。”公孙策行礼应答，命令衙役也整队跟随。
过日后，包拯惴惴不安起床时，包大娘正着急上火地打发买药客人。本来大家正在试药聊天，突然街面上乱成一团，也不知是谁乱嚷，只说什么“高丽人打进来了”。
客人便慌忙要回家，和包拯撞个正着，谁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包拯一看外面乱成沸水，心中不祥感觉立刻成真，“真的闯进城来了！”
“什么？”包大娘连忙拽住儿子。
包拯无暇解释，奔到街上来回张望，只见满街商贩慌乱收摊，尘土飞扬人影乱窜。
“黑炭呐！”包大娘担忧不已，拉着傻儿子让他回屋，“怎么乱成这样？你别出去，太危险了！”
“大宋明文有规，异**马不许进入城池！”包拯凛然说道，“既然他们已经公然践踏闯入，肯定要出乱子了！不行，我去找公孙大人！”
“你说高丽人？”包大娘也参与了两起皇子被杀凶案，左右一想，马上明白，反而推着包拯，和他一起跑出去。
“娘，你别来！”包拯远远看见衙役护卫，一面极力招手，一面试图把母亲推回家去。
“别管我了，你赶快和……”包大娘也与府衙众人熟识，跑过去后一眼看见沈良和瑟瑟发抖的公孙真，“哎呀！公孙大人……”
“这……”公孙真苦着脸，“庐州并无驻军，真要是撞上高丽军队，不管怎么说……”
公孙真正手足无措，突然眼神大惊，连忙迎着一队护卫跑过去，“王爷！”
八贤王气势如冰，抬手示意公孙真不必多言，直朝着混乱飞沙之处走去。
“王爷！危险啊！”公孙真也顾不得惊慌，率领衙役连忙跟上，“据城门传报，那位朴将军真的带兵进来了！这分明是要开打，还是请王爷赶快……”
“你让本王独自避险？”八贤王凌厉发话，“置满城百姓于不顾？这般突发进犯，难保不造成伤亡，本王岂能坐视不理？”
“可是……”公孙真突闻街面上喊杀声起，远远竟有奔马飞影，这帮高丽兵真想策马践踏庐州城？！
“大人！”沈良一声断喝，根本来不及请示府尹，早已拔刀冲上前去试图阻拦。
“你们快去！”八贤王也厉声指挥护卫，“拦住那些高丽人！”
“包黑炭！”公孙策眼看包拯一腔热血，也要冲上去救护百姓，怎么拉都拉不住，“对面都是兵，你连跑路都摔跤，上去干什么？！”
“这实在天理不容！”包拯怒喝道，“就算有凶案，百姓又何辜？！”
八贤王健步走过两人身边，无尖兵无骏马，只凭一身天潢贵胄气概，硬是迎着那些嘶马走过去。
“啊，王爷！”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一眼，再也无暇争论，只顾冲了过去。
包大娘无法阻拦，只能想办法帮助些能够触及到的人，试着就近拉回自家医馆中暂避。
“千万不能摔倒不起！”包大娘一眼看到有人摔倒，这岂不是转眼间就被乱踩践踏？她连忙奋力拉起倒地的小孩，原来早有人试图保护孩子。
尘土飞扬中，包大娘惊呼道，“小艾呀！”
自从小艾从高丽太子魔爪中脱身，包大娘就让她和楚楚住在自己家里。一来二去，和包家母子关系甚好的沈良，也就与小艾更动真情，时时相会。
小艾帮包大娘打理草药，勤勤恳恳，真是个单纯可人的姑娘。以至于见到这样兵马入侵的乱象，竟然还想着救助哇哇哭摔倒的小孩。
“包大娘！”小艾其实吓得不轻，又被飞尘噎得连连咳嗽，和包大娘合力扶起小孩。周围实在太乱，她们刚要起身又被撞倒。
“糟了！”包大娘眼看一队高丽兵乱冲过来，手里提着铁矛，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完全奔着杀伤人命来的。
小艾吓得含泪，反而舍身挡在别人面前，冲那些高丽士兵连连摇头，“不要！”
“你这傻姑娘！”包大娘吓坏了，拼命把她往后拽。
突然，一声清柔呵斥响起，显然能听出气息稍虚，却满含傲然贵胄之气，简直似碎玉霹雳一般。
“住手！”一辆缩小华殿般的马车停驻乱军之中，周围全是高丽装束的护卫，侍女也着异族裙装，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借着华车之威站稳身形。
玉色纱帘骤然掀开，一名身穿绯金华裙的女子探身出来，明眸如刀，怒视着那边冲撞乱跑的士兵怒喝禁止。
“啊！”士兵们浑身一颤，想要行跪礼，局面却太乱，互撞了几下只得连连躬身，“是……是郡主！”
“你们在做什么？！”素姬郡主冷声道。
“朴将军说庐州该为皇子之死偿命，命我们冲入城中……”士兵们乱七八糟地禀报。
“啧！”素姬心头一震，猛地抓扯纱帘撩起更高，凝眉怒喝道，“你们疯了！立刻整队列阵，全部士兵归队，谁也不许动！”
“可是将军下令……”士兵们一时混乱。
“本宫说话，你们听不懂是吗？！”素姬瞳眸微瞠，冷斥声音钻心入骨。
“……是，郡主！”士兵们骤然琢磨过来，郡主之尊岂不在将军以上，若有军纪怪罪也有说法，纷纷扭头就跑，呼唤整队。
素姬呼吸一颤，急促喘了几口气，从锁骨裂至侧腰的伤痕有些撕裂，痛得钻心。
她不顾风沙漫天，耳闻玉马奔蹄，连忙转过目光，向某个身影急切伸手。
“光浩！”她发不出太大声音，胸口部分的伤痕已在明显流血，但她仍然尽量吐字，“朴将军在做傻事，你快去，快去……！”
崔光浩高驾玉马，眼看素姬痛苦不堪，却实在无力安抚她，心绪悲愤，凝成满腔凛冽威慑。
“保护郡主！”他断喝一声，命令护卫守好华车，自己策马先行，直冲军阵。
没等近前，风中已传来八贤王凛然不惧的喊声，“妄图杀伤我大宋百姓，本王岂能容忍？你敢举刀，如何，你便砍向本王！”
朴将军已经烈火攻心，铿然举刀大喝道，“无耻宋人！你看我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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