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一定是这样的！沈大哥也喜欢小艾。他们真相配，不算痴心错付了。”
楚楚高兴地剥盐水豆吃，又招呼店小二上热茶。包拯坐在她旁边，两人在春风满月楼上临窗饮茶，从这里可以看到小半庐州街景，虽是人烟滚滚，但隐有阴霾。
包拯交叉双袖，下巴抵在手臂上，突然有点混乱。之前他们在聊案情，又说到若是无法破案，大宋和高丽之间一定有仗要打，所以弄得庐州城内众人惶惶，天气和人心都笼上阴霾。
话题是怎么转到昨夜晚餐上？楚楚很关心小艾，两人从“假扮女鬼”开始就是好朋友。在饭桌上，包大娘和小艾都说起高丽军队惊险入城的事情，不由得提到素姬郡主喝止士兵的英姿。
一直挂念小艾有没有被冲击到的沈良放下心来，又感慨赞叹那位高丽郡主确实与众不同。小艾感受到沈良的关心，两人颇有些情真意切，又当着其他人羞于表现。
还是包大娘将他们请到内室去，只说，“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结果楚楚一直挂心到现在，刚才从包拯口中得知他与沈良的兄弟谈话，沈良似乎决定了什么大事，剖白心迹，向包拯承认自己很爱小艾，想要与她多多厮守。
楚楚就像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一样，又是叫热茶，又是给包拯也剥盐水豆，好像在庆祝。
这把包拯有点弄懵了。他眨眨眼睛，又被楚楚塞了一把盐水豆，就吃了两个，一面嚼尝一面深呼吸。
“我都被你搞乱了。”包拯觉得有点好笑。
“啊，对对。”楚楚拍拍额头，“我们是在讨论案情是吧？要我说，那两个高丽皇子一定仇敌很多，又那么盛气凌人，不光是人，也许连鬼魂也会想要他们的命呢。”
“你在说什么啊。”包拯轻啧一声，好脾气又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不是一直说来仪阁闹鬼嘛。”楚楚其实也想缓解一下气氛，她看包拯思考案情实在太头痛。
“是有鬼，冒失鬼。”包拯微微拖长语气，颇似宠溺般看向楚楚，“就是你。”
“少来！”楚楚也拿出娇憨直爽性情，轻轻一拍桌子，“不要以为你救我脱罪，我就会买你的账。”
“不买不买。”包拯笑了，长舒一口气，“话题扯了十万八千里。现在还是说回案情。线索全都断在了七皇子这里，一切都要重新分析了。”
“既然太子死的时候，七皇子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楚楚灵光一闪，“会不会那天来仪阁的众人中，还有人在说谎呢？”
包拯一旦陷入推理，那种极为专注智慧的气势又凝聚起来，“会是谁呢？”
“想想看。”楚楚用手指轻点着臂膀，“那个漂亮的郡主在房间里，和她的侍女聊天。那个帅哥尚书嘛，在房间练剑。”
“七皇子死的时候，他也是这个不在场证明。”包拯喃喃自语，缓缓抬头，目光一直沉入虚空，“练剑……不对，他练什么剑？”
“剑嘛，两三尺长、直直的可以杀伤人的东西呀！”楚楚看包拯犯傻，嫌弃地扁扁嘴唇，“你怎么回事，剑你也不认识啦？”
“不是不是。”包拯皱眉凝思，“我是说，他哪里来的剑？”
“几两银子就可以买一把剑好吧！”楚楚嘶了一声，拍拍这个“庐州第一聪明人”的脑袋瓜，“人家贵为高丽尚书，又长得那么漂亮，连一把剑也买不起？”
楚楚既能给包拯带来关键灵感，说话又实在东一锤西一锤的，把包拯好好的思路给扯远了。他笑了一声，像看小傻子一样看着楚楚，“两个问题。第一，你见过他带剑吗？”
“没有。”楚楚回想着那位风姿超逸的尚书郎，确实没见过他带任何武器，“可以放在房间行囊里嘛。”
“不会！”包拯斩钉截铁地说道，向楚楚讲起高丽使团接风宴上的事情。崔光浩与沈良以武会友，自己说从不带兵器，也不必去房间取，现场借用了朴将军的宝刀。
“对呀，他说自己没有剑。”楚楚点点头。她认真思考起来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轻拱下唇，“哎，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就是你说的傻话。”包拯脸色稍微轻松，模仿起楚楚娇憨的语调，“‘他长得那么漂亮，会没有剑吗？’长得帅不帅和有没有剑哪有关系啊。”
楚楚被逗笑了，清清嗓子，理直气壮地开始推理，“当然有关系！你看你帅不帅？不帅，所以你就没有剑。由此可以证明，不帅没剑，帅就有剑，明白了吗？”
包拯听得满脸疑问，最后也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有道理啊，受教受教。”
“你就好好学着吧！”楚楚拍拍包拯的肩膀，直到和他一起离开酒楼，到笼罩阴霾的街面上漫步，还在默默回味这场傻傻的对话。
包拯却并非全开玩笑，他互相插起双袖，一面走一面思考这个问题，“太子和七皇子都是死于极其细薄、斜深如叶的武器，应该是薄剑或是飞刀一类的东西。还能在瞬间造成那么多大流血的伤口……”
“我们现在去哪儿？”楚楚左右看看，发现包拯是在乱逛，不由得问道。
“不知道。”包拯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种放弃思考般的冷幽默。
“那还有什么线索吗？”楚楚啧了一声。
“不知道——”包拯一字一顿地说道。
“什么都不知道，查什么案呐！”楚楚跺了跺脚，正在漫无目的乱看周遭景象，突然浑身一麻，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攫住心尖。
“哎！”她连忙扯住包拯胳膊，“你看那个人！”
“谁啊？”包拯侧低下身，眯眼乱看一阵。
“那个！”楚楚压低声色，指着一个身材纤秀的身影，“你看那个姑娘！”
“不认识。”包拯迷迷糊糊地摇摇头。
“仔细看！”楚楚怼了他一下，着急上火地耳语道，“她的衣服虽然是汉人的，但是头发明显是随便挽起的，可能是乔装呢！”
她拽着包拯紧跟两步，又仔细看了看，“哎呀！好像在哪儿见过……是不是高丽人？”
“什么？”包拯立刻来了精神，连忙拉住楚楚的手，两人鬼鬼祟祟混在人群里一路跟随。
那个穿着汉衣的小姑娘一路寻找店面，最后提着裙角匆匆进了一家药铺。
包拯和楚楚站在门口，同时侧头往里张望，像两只躲在墙角的猫。
小姑娘匆匆买了两包药，转身就走。包拯拉着楚楚闪到一边，没头没脑开始乱讲，“你看那边真不错！”
“是啊是啊，多好看呢！”楚楚也假装拍手。
两人的装相持续片刻，悄悄往后一看，小姑娘已经往街那边走去，又忙着跟上去。
包拯凭着府尹给的出城令牌，拉着楚楚一路跟出城门，一直走到一处黄土阔地。
他刚要往前走，结果转过小土山角，赫然看见高丽驻军扎营就在眼前，险些与瞭望台上的士兵撞个对面。
“哎哟！”楚楚被突然撤步的包拯撞回去，揉揉额头，探头一看，也倒吸一口气，“你看！我就说是高丽人吧！我想起来了……那是郡主身边的侍女嘛！”
“你认人还真厉害。”包拯来回找着视角，不停往军营那边眺望，随口的称赞却是满怀真诚。
“女孩子的眼睛都是很利的！”楚楚得意地一笑，“不过，她为什么扮成宋人进城买药呢？”
“对啊。”包拯轻嘶一声，“是为郡主买药吗？但是军营中肯定有御医和药材，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御医病了吧？”楚楚开始瞎扯。
“别闹。”包拯还像墙角猫一样，探头来探头去试图看到更多。
“那就是没有想要的药材！”楚楚连忙摇晃手指。
“我说你……”包拯刚想用看小傻子的目光瞪她一眼，眼神突然一亮，“没有想要的药材……或者不想让御医知道的伤病？”
不然没有办法解释。包拯自顾自点点头。本来已经线索断裂的案情，在他脑海中突然亮起一条隐秘的线索，那是他从看到高丽使团之初就埋在心里的某种灵感。
他突然发现，这条线索竟然能串起所有案件疑点。这全靠刚才楚楚的无心快语，提醒包拯关于“他哪来的剑”的问题。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包拯在心里描画着两个人的风姿，一个幽柔静雅，一个玉树傲骨。就像包大娘说的一样，哪怕是换上简素的汉衣，悄悄潜出门去逛逛红尘，看上去都那么相配。
“再加上致死手法……”包拯突然打了个响指，串起线索的灵感一时占据脑海，以至于感觉不到藏在暗处的某些阴森森的不合理环节。
“怎么啦？”楚楚倒是被这响指吓了一跳。
包拯也不解释，拉着楚楚一口气回到城中，左拐右拐跑进刚才那家药铺。
“老板，刚才有个穿水田纹衣裳的小姑娘来买药，买的是什么？”包拯风风火火地走进去，开口就问。
“吓我一跳。”老板笑了，趴在柜台上摇摇头，“那可是客人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就告诉我们吧！”楚楚忙着帮腔，“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是为了案子……”
包拯拦了楚楚一把。老板也不管内里，只是摇手，“不行啊。”
“……好。”包拯神色一凛，当他有所把握时，眼中总是会透出雪亮的神采，“我不问了，我买药。”
“好啊，买什么药？”老板连忙拿过算盘来。
“我就买和刚才那位姑娘一样的药。”包拯微微倾身，看准老板的眼睛，“可不要抓错了，老板。”
“哈哈。”老板服气地点点包拯，“你这个年轻人真聪明啊。好，等着。”
老板说着包了两包药递过来，又笑嘻嘻地看看楚楚，“姑娘，这两副药一定要一起用，单吃那个的话，可就坏事了。”
老板指了指较大的那一包药。楚楚不明所以地尴尬一笑，包拯只顾轻嗅药包，心内飞快盘算。
包拯再次二话不说就跑，等楚楚紧跟着他跑回他家医馆时，刚进门差点踢到小艾正在筛的草药。
“小心！”楚楚拍拍包拯的后背，连忙帮小艾挪走簸箕，“这个人一惊一乍的。”
“是不是查到什么了？”小艾眨眨眼睛，她也挺了解包拯的性格，这么风风火火的，一定是推理有进展。
“前阵子还说不需要做换季的衣裳，我还以为你不干衙门的差事了呢。”包大娘正把一包衣服塞给沈良，笑着攀谈，“你看，还是需要吧？”
“对。”沈良笑道，看了小艾的方向一眼，“我打算……做久些。”
沈良目光一动，连忙招呼闯进来的包拯，“怎么了，气喘呼呼的？”
包拯顺手撑住沈良的肩膀，他这个书生身板也确实跑得有点累。他只顾着问母亲，“娘，女人吃了红花会怎么样？”
“……！”包大娘神色大惊，上去就揍了儿子臂膀两下，“你这坏小子！坏透了！”
“啊？”包拯莫名其妙被打，“什么？”
包大娘着急忙慌地看了那边帮忙筛药的楚楚一眼，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把包拯拽到暗处，“真的？那可不能辜负了人家姑娘！我这就准备聘礼，给你们俩成亲……”
包拯差点晕厥，“成亲？！谁和谁？”
“你和……”包大娘指了指楚楚的方向。沈良站在那边，还往旁边让了一下，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包拯乱转两圈，“说正事！我是看到高丽郡主的侍女偷偷来城里买这些药。”
包大娘一时心情复杂，空咂唇齿嗐了一声。包拯提起两包药晃了晃，轻轻瞪了母亲一眼。
“只有红花吗？”包大娘就着儿子手里拆看两副药包，又揍了儿子一下，“说话说一半！这不是还有冰糖吗？”
“怎么回事？”包拯急切询问。
“红花如果单独内服，那就是疏散腹内淤血的。”包大娘严肃地说道，“和冰糖一起只能外敷，是非常痛但强效止血的药物。千万不能搞错了！”
“外敷……止血？”包拯凝起神思，“这么严重的血伤吗？会不会是动手的时候反伤留下的呢？”
他突然拉住母亲的手腕，一面往外跑，一面招呼沈良，“沈大哥！去府衙，我要再看看两位皇子的遗体！”
“来了！”沈良连忙跟出去，和小艾对视一下，小艾对他露出微笑。
沈良仿佛受到某种深深触动，一下子抱紧了怀里的换季衣裳，“对……我要活得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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