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未醒时候心思微妙，似幻如真懒怠动弹，些微回笼困意弥弥漫漫。
素姬乌发如瀑，不着丝毫金玉发饰，天然散在枕上。她侧身轻撑头鬓，回笼困意渐次散去，只余沉默柔情漫在榻帘之中。
崔光浩稍展眼目，轻轻翻身，与素姬轻相怀偎，晨懒渐变清明，余下些许残梦化作稍显鼻音的声色。
两人微垂蝶睫的样子像极，如水目影淡掩睫影下，隐约温存流转在鸳枕锦被之间。
素姬侧躺着慢慢醒神，轻抚着崔光浩身形，慢寻情郎心温玉骨，使自己神魂清明起来。
崔光浩被这轻抚唤离梦影，也醒醒神，初露音色时还有些微闷喉音，昨夜风月已入脏腑，轻轻余甜浸在此时慵声中。
两人一时不想起身。崔光浩稍展筋骨，将身支起，探手抚慰素姬颈下血痕，略捧裙襟看视剑伤血色几何。
“弄痛了没有？”他将轻呵语气含于声尾，晓梦初醒时思绪游离也可与人交心，不必华装矫饰诸般谋略。
“没有。”素姬坐起，看看榻帘上染入晴光，明洁灿烂，知道时辰也不算早。她性情勤勉，在高丽国精为教养，晨起很早，不是习武就是读书，或随国典大礼到处奔波。
如今分明风雨未平，暂留大宋情势未见得远离险恶，此时此景却也难动素姬心头波澜。
她深知人生百年凡烟长青，惊心动魄故事再壮阔也是少数，更多是仿佛没大意思琐事流转，真真切切脏腑深知，她喜欢好好享受声色去过日子。
素姬醒神清明，稍用力眨眨眼睛，舒缓眉角，侧身淡抹眉头向情郎示意，“我画的远山眉黛色晕了些，是不是染乱了眉痕？”
崔光浩也坐起身，未束丝毫华饰，素解青丝，如兰亭醉士，诗梦才醒。
他轻捧素姬侧脸仔细看看，虽对丽女红妆甚不在行，素姬轻问他也很当回事认真一观，然后一面笑出声一面舒呼清气，“我是看不出来，总之好看就是了。”
“你这便学会巧词敷衍。”素姬拂去枕上发丝，又吸引目光仔细看去，抹捧收集起小缕青丝，寻常词句轻讶啧啧，“光浩，看看这掉的头发。”
崔光浩揽被移枕，向素姬枕上轻拂几下，是有不少纤细碎发。
“你总是丽冠美鬟，是不是发丝紧得辛苦。”崔光浩撩开帘幕，窗外已是晴彩晶莹，天露湛蓝，雪云浮动。
入室晴光十分阔朗，明洁映照，使人心情舒朗，困意尽散。
“好容易完成国事，留游大宋的时日里，我可不要再束宝冠。”素姬装扮宋衣时，也少饰发间芬芳，小钗轻梳而已，只图轻捷爽快。
“真的很重。”她坐上床沿，稍许抻痛剑痕，微微凝眉啧了一声。
崔光浩探身轻拥，将内息流转，对于他这般精健高手来讲，只如晨晓健体一般轻快。
他为素姬拂去轻痛，想是昨夜雨露越过情海雷池，两人都有忘情，一时动摇伤痛，现在才觉得。
“你的皇女盛装都留在衣箱里，连朴将军也为难带回去。说那一个原本国婚所用的宝冠和他的刀差不多重，甚至超过。”崔光浩说起生死暗桩的盟友，只如亲切友僚，诉说闲事而已。
两人一面清浴梳洗，一面叙谈些故国往事，闲散风物。素姬坐在镜前通顺长发，她青丝如云，直过腰身，不必珍饰，已然好看。
“照那般掉起头发来，渐渐许多美鬟就难梳起。”素姬将玉凉头梳蘸点清水，梳挽鬓发，盘起净丽密鬟。
崔光浩走到她身后，拭去手上水珠，微躬身形看向镜中，“仍是好看的。”
“想想我母妃。”素姬说起早逝的母妃，已能尽量回忆含情喜悦往事，不要想起就伤怀，这也是母妃留给她最后的爱语。
“她也是发丝密丽，但是太长，总要掉头发，后来再盛妆时，只好弄些假鬟发髻来充。”
崔光浩微微一笑，为她理顺襟领，稍提后领，方便她拢上颈后碎发。
“先前说科举延期，我那同文馆衙门里其实也清闲无事。”他打量镜中丽影，随情闲话，“汴京城已逛遍，素姬，你不是说往城外散散心去？”
“好像也有不少举子暂歇学业，老沿着官道往城外游逛去。”素姬想到近来市井繁荣，鲤跃居内也每日总有学子结伴，说是去寻清幽灵验的地方怀诚胜览，既求福泽又舒心情。
“倒是宋廷有所忙碌。是宋帝起驾到官道外大相国寺进香，似乎有大事叩求福泽。我既是暂留外臣，便不多越礼制，没有详问。”
“大相国寺？”素姬起身，挑一件广袖云烟的外衫，配着昏暮颜色点染如雾的长裙，悄悄抚平腰间褶皱。
“举子们既已往那里涌去，看来天子尊驾也已回朝，不再设禁了。”崔光浩笑道，“在故国不是也闻听大相国寺乃是大宋国刹，山水恢弘，佛法灵验。或是只为览游胜迹，悄访大德，我们也去看看吧。”
“果然灵验吗？”素姬舒展身形，含笑问道。
佛法也曾盛传于高丽，但故国灵巫古祀之风终占上位，可惜未能昌传佛法。素姬却对遗册佛籍颇有兴趣，幼时便悄悄读学。
精通文采的崔光浩诸子皆明，亦涉道释，为素姬解译许多疑惑，两人情爱发自深心也浓于宿慧，凭文武明智常相交辉，各自都很欣悦。
外间已有轻轻净扫动静，红樱已悄悄打理清洁来了。崔光浩做劲雅装扮，仍将素姬亲为他选裁的山水云烟衣裳束腰轻装，缎冕素束，不见奢华。
“若见所相非相，即见如来。”崔光浩眼盛笑意，他与素姬解译佛典数部，启慧偈语便是这个。
“有所求便是有所着相，也论不到灵不灵验了。”他转头看向帘幕，缎幕如水轻荡，淡印娇影，那是红樱在悄悄听闻主人有否起身。
“不过，举子百姓香火旺盛也是好事，心中有些寄托总会安心。”素姬笑道，指了指帘幕，“红樱丫头从侍奉我开始，就像小猫一样，总是溜边悄悄听主人动静，看看有否打扰。”
“这不是……”红樱听到声音，忍不住笑了，“姑娘有起床气的，我可不要平白打扰了。”
崔光浩看向素姬，轻揽她臂膀同行，解开缎结，敞开帘幕，使清风入室，满屋晴云。
“你有起床气吗？”崔光浩轻眨慧睫，“我倒是没觉得。”
“自然啦。”红樱早将一切收拾妥当，备好出门，“有崔大人陪伴，姑娘开心，就没有起床气了。”
素姬轻戳一下红樱的额角，“这丫头又开始说些有的没的。”
“我雇好车了！”红樱笑着揉揉额头，拎着细软随身东西，一副要去踏青寻景的好心情，“姑娘、崔大人，我们走出城去，在官道口等着呢。”
鲤跃居稍减人烟，店主正赶上素姬与崔光浩下楼，迎上来搭话，笑说些城中风闻。说是大相国寺有无遮大会盛事，本就香火不绝，这回慕名而去的人就更热闹了云云。
这时，从另一侧楼梯上传来匆匆脚步声，两道青年身影忙不迭跑下来。
“展昭那么热切，实在没法拒绝。”公孙策一面快步走下，一面回头对包拯说道，“有心读书，哪里都行。你这个包黑炭不要懒怠动弹，大相国寺胜景无双，你只当陪展昭回家游逛一圈，不是也好？”
“我是有点……”包拯也不是不愿意，这次起晚了忙忙去赶众人也实在不是故意，他原本天性闲淡，自是爱睡懒觉的。
他嗐了一声，拉着公孙策一脸苦衷，“你也看到了这个什么‘飞剑传书’。这个飞燕不光你头晕，我更晕。她还说什么‘大相国寺见’，这是铁了心要从家里落跑，跑出去疯玩散心，又撞到我们身边来。”
公孙策抱起双臂，抓住奇怪重点，“不过她弄的这个‘飞剑传书’倒是别出心裁。”
“你啊！反正去是要去，展昭憋了好久的心愿，想要回他出家的大相国寺好好看看，说是师父师兄都许久不见了。”包拯叹了口气，收拾精神，打起心气，拉着公孙策快走，“楚楚他们在街面上等着……”
公孙策眼睛一闪，合拳抱礼，“崔大人、素姬郡主。”
包拯沉吟片刻，素姬体谅他们改不过称呼来，也就微笑点头默认。
“我们也往街上去。”崔光浩轻展袍袖，指了指街面方向。
包拯张望一下，笑道，“看来二位也要出城，所以八成也是去大相国寺了。想来这座朝廷宝刹这几日是香火非凡了。”
几人并行入街，虽身份各有不同，经历有所曲折，然而现在心中都已互视友人，也是感慨之事。
倒是前方街面别样热闹，似乎促卖东西，人影攒动。
“这里这里！”展昭个头不大，眼睛却很利，蹦跳着招手。
他跑过来，轻怼了包拯一下，“就知道包大哥睡懒觉。所以我们留下公孙大哥打理你，我和楚楚姐姐几个人先来一步啦。”
“展昭。”包拯忍笑拍拍展昭肩膀。
“啊，崔大人！”展昭笑颜明亮，又有礼数又不恭卑于谁，少幼年纪心性爽朗，反而博得众人喜爱。
他眨了眨圆圆眼睛，有些心事般看了素姬一眼，赶紧移目，又忍不住看过去，有些害羞地问候，“我也可以叫……素姬郡主，是这样叫吧，包大哥？”
素姬点点头，轻挥团扇向展昭打招呼。看这男娃娃似有心事，要细看自己又怕失礼，这会儿拉着包拯和公孙策赶快与众人会合去了。
“是怎么回事？”素姬点了点自己的眉角，“我就说是眉黛微晕了。”
崔光浩也看出来展昭有似欲言又止，大概孩子心性有些天真念头，认真追问起来反倒不好。
他知道素姬在清慧之外，也有些这样孩子般性情，自己本就年长于她，再如何爱捧轻纵也是欣喜。
“没有。”崔光浩含笑说道。他们正从包拯等人身旁走过，这片科举一条街文墨促卖，又有许多粗制话本成叠便宜叫卖。
想来这些东西印得多了，积在这里难以出手。如今考试延期，不清爽些卖掉，真正开考时又难做买卖了。
因此这时反而更热闹了。展昭一时急切，想要快点回家看望师父师兄，也向各位好朋友好好做一回东道主，讲出满腔好故事。
展昭便一手一个抱揽包拯和公孙策胳膊，圆溜溜小脑袋瓜来回探头，“我们快走啦！大相国寺那边的官道可能会人太多呢，早点通行的话……咦？”
他也知道打听逸闻八卦是众人共性，不要说楚楚他们一时顿住脚步，自己这么一看，也忽然被什么吸引过去。
“这些多印的小说要是卖不动，可是要囤亏生意的。”包拯也看到了，一面发笑，一面强作正经地分析道。
“这就不用你推理了。”公孙策也忍笑说道，“看看他们将最有劲的话本都摆出来，不就知道了。”
“我看看！”展昭搜刮着腹内认识不多的文章，又疑惑又好笑地拿了一叠小说，封字一个比一个有劲，“在世贤臣庞太师，恩同父母庞太师……”
原本素姬和崔光浩已从背后走过，忽听展昭清稚声色格外疑惑起来，“庞太师与我娘亲二三事……？！”
“噗哈——！”包拯众人实在耐不住，前仰后合起来。
素姬轻睁圆眸，像小兔子般倒退回去，稍仰身形，往那边探目看去。
崔光浩也跟着倒退回来，这又奇怪又好笑的心情倒是有趣，他也很少尝试。
“真的，这本就叫这个名字！”展昭甩甩手里的书，轻扁嘴唇摇摇头，“我听公孙大哥说，庞太师是这次科举的主考。虽然我大概能猜到这些小说的用意，不过这个嘛……”
他哎呀两声，将包拯和公孙策拎过来，自己夹在中间，抱着胳膊开始阔步走，“我只是和尚庙里长大的男娃娃，不知道这些东西啦！”
“啊，说到和尚庙，你倒提醒我了。”包拯饶有兴致，“展昭，你也该有个法号吧？是什么？”
“这个……！”展昭赶快移目，突然更拿出十分劲头来，忙着带头往前走，“总之快步赶路！如果我们赶上大相国寺的施斋，那可有口福了！我们的素鹅和红米饭味道相当好……”
众人赶紧追上，忙不迭向一闪而过的一对璧影颔首示礼。
展昭一面领跑，一面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那个飘丽的身影，心中想道，“我想，问问师侄就知道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