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杀手的惨嚎在夜空中回荡，格外瘆人。
苏暮雨抬起眼眸，眼眶中的林浅一身青衣霓霓，乌发沾雪，一双宛若寒星的眸里仍有几分魅术的幽媚紫色，此刻冷冷地看着他，冷漠中带着一丝魅惑妍态，像是能一眼望进人的心底。
苏暮雨抚了下手里的伞柄。
“许久不见，却不如不见。”
他目光沉沉，三个杀手中持剑的那个抱头惨叫着拽住了他的衣袖，“家主……救我……”
“彼此彼此。若非你们暗河阴魂不散，你以为谁愿意见到你们？”
林浅扫了眼那杀手，“按你们杀手的规矩，杀不了人被人所杀是你们的宿命。那么苏家主，接受他们的宿命吧，这或许也可能是你将来的宿命呢。”
苏暮雨还是那张看不清神情的阴沉脸，眼神淡泊中透出死寂，好像一场夜幕时分的微雨。
“宿命……是可以改变的。”
他伸掌轻轻按住了拽住他衣袖的同族人的头顶，内力强势地镇压下去，脑中万蚁啃食的剧痛才稍微缓解了一点。
“解了他们的魅术，我不杀你。”
林浅嘲讽一笑，“我凭什么相信一个杀手的承诺？暗河背弃盟友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与其赌你们那上了称还没二两的诚信，还不如破罐子破摔，让这三个人陪我一起死。我又不像你们，死了就是死了，连愿意烧纸的人都找不到。苏家主，黄泉路上有人作陪，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苏暮雨的神情更冷了几分，从前他就知道林浅虽然表面冷清，实际上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只是过去她用来抒情，现在用来诛心。
他的心中好像又什么尖锐事物刺了一下，有些不受控制的疼痛。
“家主……”
同族的痛呼唤回了他的思绪，苏暮雨喉头发涩，说出的话却含着杀气。
“得罪了。”
杀气，随话音而落。
苏暮雨身形一动，已经闪到了林浅面前，细刃一挥，却挥了空。
身后一道铁蒺藜袭来！
苏暮雨侧身往后一旋，暗器自耳边急速擦过，但他的剑没有一丝停滞，直挺挺向林浅胸口刺来！
林浅瞳孔骤缩，猛一挥袖，无数暗器像雨点一样扫出，苏暮雨挥剑一扫，本该将所有暗器全部扫落，可偏偏那些暗器里就有不知道几枚火器，被剑气一击，瞬间爆裂开来，那气浪让所有暗器再次迸溅四射，宛如闪耀的火花！
苏暮雨挥舞着细剑，打落劈头盖脸的暗器碎片，一撤就是十步。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焦味，林浅也退了，毕竟扔出去的暗器可不会认主，要是被误伤了就好笑了。
苏暮雨脸上出现两道焦黑的血痕，他必须承认他小看了这个在他眼里像个深闺柔弱女子的姑娘，是啊，若没有几分傲气和本事，当初的她怎么敢毫不在意地对一个杀手魔头直抒心意？
只是可惜……
他再度提剑，眼底却只有淡漠的杀意，那杀意不算重，却饱含血气，足够骇人。
“你的暗器很精妙，你的魅术也很神奇，但暗器用完了，以你的轻功最多逃半个时辰。林浅，你是个商人，应该明白怎么做对你最有利，这一次，可没有人为你拼命了。”
剑光一闪，已经遥遥指向她的心口。
“我说的话从来算数，解了魅术，我不会动你。”
他们之间隔了多远？
十步？
二十步？
不，只有一柄细剑的长度！
苏暮雨再度闪动，剑势密如细雨，林浅自然也动了，她甚至比苏暮雨还要快上几分，可速度再快，却快不过密集的剑雨。
连当初的无双都差点死在苏暮雨手上，何况是林浅呢？
没有人能从执伞鬼细雨般密集的剑势下脱身，很显然，林浅也不是那个例外。
森森剑光如雨落下，林浅不敢迎其锋芒，可躲又能躲到哪去呢？
锋利的细剑已经抵在了脖子上，林浅一动，剑刃划入皮肤，很快就渗出了血。
林浅拧眉，紧接着一只手从背后扣住了她的肩膀，明明不算很大力，却偏偏让她如同被鬼爪擒住一般不能动弹半分。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果然是鬼一样的东西，眼中光彩浮跃，正要转头时苏暮雨如有所觉一般，从背后死死捂住了她的眼睛。
“我不擅用毒，但暗器还是会一点。”
眼前一片黑暗，冰冷的手心像死人扣住了她的眼眶，林浅心中颤栗不已，就听见身后苏暮雨寒凉的声音：“要是还想要你这双眼睛，就听我的。”
言罢他将手一翻，林浅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来不及眨眼，浑身就是一冷。
两根细如发丝的针被苏暮雨捏在手中，此时正距离林浅的眼珠不过一寸之距。
只要他轻轻一压，她的眼球就会爆裂成一团肉浆。
林浅“刷”一声，浑身都冒起冷汗，僵在了那里。
眼前银针细如牛毛，可这样近的距离，眨眼时睫毛都能扫到的距离，林浅能清楚看见两点可怖的微芒悬在那里，下一刻就会刺近她的眼球，剥夺她所有的光明。
脖子边的剑不知何时撤了，苏暮雨冷漠的声音如同从地狱而来：“你的眼睛很美，好好珍惜它。”
明晃晃的威胁。
针尖往前了半寸，几乎已经碰到了林浅的眼膜。
林浅连眨眼都不敢了，她骇然无比，一颗心紧紧悬着，一瞬之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脱身的法子，却没有一个能帮她脱离险境。
“……好。我去解魅术。”
技不如人，林浅心里泛起屈辱，狠狠咬紧了牙关。
苏暮雨收了手，林浅眼前一清，干涩的眼眶争先恐后地溢出泪水，又从脸颊滑落下颌，滴落在苏暮雨的手背。
苏暮雨手背一烫，如有火烧。
林浅僵立了许久，此刻双腿都有些发软，不愿意露怯，只无声吸了口气，道：“让我过去，或者把他们提过来。”
林浅被半押半推地摁在了千面鬼等三个杀手之前。
他们的惨嚎已经小了许多，此刻正像虾子一样抱头紧紧蜷缩着四肢，神情无比痛苦。
幽月之术，就算魅术的引子被打断了，但那些荧光粉其实是一种特殊的幼虫，它们已经侵入大脑，引子一旦中断，那些蝴蝶一样的粉屑就会变成胡乱碰撞的分子，将中魅术的人脑海视作战场，厮杀起来，等它们厮杀完了，人也在强烈的痛苦中死去了。
苏暮雨一手按住了其中一个人，他因为剧痛而用头狠狠撞地，此刻满脸血污，表情痛苦而扭曲。
林浅抬起眼，那眼中有清光浮现。
清光引渡入杀手的瞳孔，林浅毫不在乎地扫荡过他的脑海，不顾他陡然激烈的惨叫，快刀斩乱麻将已经化虫的“蝴蝶”们全部杀死。
林浅移开眼时杀手已经活生生痛晕过去了。苏暮雨冷冷地转过眼神，林浅也不想解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把另一个人翻过来。
等三个人都清干净了脑子，意识还清醒的就剩千面鬼一个了。
千面鬼一清醒就眦哇乱叫要杀人被苏暮雨一手刀再次劈晕，林浅冷笑：“你倒是心疼他们。”
苏暮雨抽剑回伞，“我不杀你，但你要是还留在天启城迟早会有其他人来杀你。”
他两手提了三个人，冷冷丢下一句：“留好你这条命。”
言罢就是阴风一闪，人已经消失在暗夜之中。
林浅高悬的心猝然放回肚里，浑身一软，后知后觉“嘶”了声，伸手往脖子上一抹，粘腻的血染红了大半个手掌，再侧眼一瞧，大半个肩膀已经被染成深红色。
她深深皱起眉，紧紧捂住还在渗血的伤口，心里一边骂人一边深呼吸提起精气神好叫自己不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发昏。
该死的，她今天没带侍女和暗卫过来，只能先自己处理。
然而否极泰来，最后急匆匆呼唤着林浅的名字，提着枪风风火火赶过来，正正好出现的司空千落瞧见林浅半身的血，吓了一大跳，连忙撕了一片衣角简单包好她的伤口，语气里满是后怕：“萧瑟派去接你到雪落山庄的人一直没回来，我们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你，还是萧瑟想起这里让我过来碰碰运气。幸好幸好……”
司空千落将林浅轻揽入怀，险些哭出声，“我在路上都想过你是不是和大师兄一样被……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因为我们受伤了。”
说着牵了她一只手，“走，我们去萧瑟那儿，这段时间我们就呆在一处，我们保护你。”
林浅和司空千落一齐到了雪落山庄，萧瑟、雷无桀和叶若依在正厅里等着，看见人平安无事后心里齐齐松了口气。
雷无桀和叶若依如何解释安慰不说，向来嘴上不饶人的萧瑟难得没呛人，而是赶紧让人请医师来治伤。
一群人手忙脚乱了一会，等林浅安生坐下来由医师包扎止血时问起情况，才知道今天晚上暗河竟然是三方同时动作。
四六铁铺里谢家家主谢旧城和雷无桀是一方，太师府里苏家家主苏暮雨和慕家家主慕雨墨刺杀太师董祝是第二方，那么幽剑阁旧址千面鬼刺杀林浅就算第三方。暗河这么大的手笔，除了要重挫萧瑟的威势，也要搅乱如今本就摇摇欲坠的稳定局势。
林浅歪着脖子靠在一边听萧楚河与叶若依商量如今三个皇子的势力，心底却盘算着今天暗河的刺杀，苏暮雨似乎另有深意。
对于萧瑟所言让她先不要离开天启就近留在雪落山庄，林浅点头表示同意。现在天启的局面乱成一团，她能不能安安生生走出天启城都是个问题，就算出了天启城，指不定在路上就被人截杀了，她手下的人武力有限，而萧瑟自己身边也缺不了人，也或许是唐莲的死给他们的阴影太大，不止司空千落后怕不已，连萧瑟都别别扭扭地表示别死路上变成鬼半夜来骂他。
林浅：“……”
一张破嘴说不出一句好话。
她抬头张嘴就要回怼，奈何一动脖子一疼，“嘶”了一声，悻悻地收嘴了。
旁边的雷无桀在心里小小可惜了一下，林姑娘可是他见过的所有人当中为数不多能在嘴皮子上跟萧瑟不相上下的人。
“公子，有客人来了。”徐管家站在正厅口，恭敬地说道。
“哪家的客人？”叶若依问道。
萧瑟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华锦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沐春风背着一个小药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这个场景可着实把萧瑟他们给看呆了。
林浅懒懒扫了那狗腿的沐春风一眼，心道这青州未来最大的商家继承人还挺能屈能伸，接着忽然想起什么，只是看着华锦比沐春风矮一个头的身形，又有些犹豫。
那厢和萧瑟说着话的华锦注意到林浅的目光，越过众人看来，向林浅俏皮地眨了眨眼。
华锦道：“有一个像是大学士还是什么样的人来找过我，但是我听别人叫他公公啊什么的，虽然我觉得不太像。他让我去帮他看一个病人，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问了兰月侯，他说让我来问问你。”
“掌册监瑾玉公公。”叶若依和萧瑟相视一眼，问道，“他要你去医谁。”
“他说是一个瞎子，小时候喝了别人的一碗水，后来就看不到了。如今过去二十年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治。”华锦说道。
“白王萧崇。”叶若依皱眉。
“你能治吗？”萧瑟问道。
华锦想了一下：“他瞎了二十年，或许得换一双眼睛才行。”
雷无桀一愣：“神医你在说笑话吗？眼睛还能换？”
华锦懒得搭理他，直接问萧瑟：“你就说，医还是不医？”
尽管叶若依似乎并很不同意萧瑟让华锦治白王的眼睛，但萧瑟坚持自己的想法，“没事。你医的时候只要记得说，是我让你来的。”
华锦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坐在一边的林浅，过去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叹了一声：“我治过那么多病人当中，就算是当时快要死的他，都没有你棘手。这四五年下来一丁点效用都没看到，真让人灰心。”
林浅笑着摇了摇头：“尽人事听天命，左不过就是武功差了一点，不算什么大事。华小神医可不必妄自菲薄。”
“这哪里就只是武功差了一点？”华锦刚想反驳，却想起当初的承诺，便转了口，“难得这回把脉搏动比上次好上一点，皇帝一把年纪有心病不奇怪，你一个二十岁都没有的年轻人过去哪来那么多心病，一摸脉微弱得像蚊子一样。”
“你自己跟着司空长风和本神医学了不少，怎么这点医理都想不明白？从我开始治你情况就没好过……”
比林浅还年轻的小医者絮絮叨叨数落病人的样子更显玲珑可爱，叫林浅想起不知是七年前还是六年前，她忙着打入南方几个州的盐业市场忙的十多天连轴转，一回雪月城就晕死了过去，司空长风治得勉强就托了神医谷帮忙，彼时还青嫩的华锦该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治人，就遇见了林浅这个大难关。
初出茅庐的小神医大显神通，也只是让林浅能勉强像个正常人，武功底子是一点指望都没了。
这一对病患叙旧之时外面的司空千落突然和人打了起来，萧瑟和其他人听到了动静，从正厅内走了出去。
原来是天启四守护中的白虎，如今百晓堂的堂主姬雪过来与众人会和，被司空千落错认成刺客，才打了起来。
忽略沐春风看见姬雪就傻掉的蠢样子，众人重新进来，姬雪与萧瑟的那三两句哑谜怎么回事暂且不提，就说姬雪带来的振奋人心的消息——百晓堂金榜。
“这个消息不光是你们，整个天下很快就会知道。”她一挥衣袖，一个卷轴被她握在了手中。
金光流转。
江湖风波静，金榜论武名。
雷无桀惊道：“这难道就是金榜？”
上一次金榜更换，他们在海上错过了，这一次的金榜更换，他们终于能够亲眼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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