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雷队长思忖良久，向三个向导作了个手势，向导们明白他意思，向卢队长追去。
他们去干什么？难道像之前纾解队友们精神过载所做的一样，也打算帮受伤哨兵治疗吗？利朵和高小亮都暗自猜测。
正想着，车门打开，哨兵们带着疯掉的犯人进入车厢。翟迪仍然坐在驾驶位。他微微侧头，似乎在等待雷队长的怒火，谁知等来的是雷队长压抑着怒气吩咐道：“利朵，你和高小亮先下车。”接着转头，“把调解器拿出来。”
“是，雷队。真的要用调解器吗？要不要等王向导他们回来再说？”
不用。无声的嘱咐。雷队将头靠在座椅上。
其他人没等他开口，从车座下拉出一个保险箱，输入密码，把一个头盔状物体戴在那个一直昏迷的入侵者身上，另一头打开配套平板电脑，点击确定按键。
昏迷的男人顿时全身僵直，随即全身放松，被动进入睡眠，平板上开始播放画面。如果车外的利朵高小亮可以看到这个画面的话，可以知道这些大概是这个入侵者脑内情景。那一帧帧快速闪动的图片，是强行被机器读取的记忆。在机器的激发下，大脑疯狂释放着携带信息的脑波，在酶的催化下，葡萄糖和蛋白质被飞快分解和合成，脑内会经历一次剧变，脑白质被消耗，神经突触崩解又重建，信号通路如同雪崩一样传递信息。他的大脑会发热，他的心跳会加快，他的呼吸系统会紧急做功，血液会持续运送葡萄糖进入大脑，继续供大脑发热，并且消耗自身，直至糖元耗竭或者大脑坏死。
这个晕厥的哨兵，一个疯掉的人，他的记忆本就已经不能连贯，破碎的精神图景翻腾着他的生平，巨量信息同样冲击着调解器，平板存储瞬间告急，闪现着警告的红光。
一个手指伸过来，按在停止键上。
是雷队长。
其余队员马上把调解器取下，只见那个男人马上抽搐起来，势若癫狂，哨兵们合力将他按在座椅上，过了一分钟，抽搐才停止。
“是二级精神污染。叫王霞他们回来。”雷队长马上坐起。
“我去。”翟迪立即下车。他转过车头，正要赶过去，在他的头顶的天空悄无声息地出现一片星云。
雷队长眼睛巨震。
“闪开！”
轰的一声。
在高小亮视野里，只会见到车头突然凹下去一块，以及听到迸溅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而在利朵眼中，一只壮硕的美洲狮从暗淡星云中急速扑下，重重砸在车头上，那沉重的攻击将整个车头击毁，接着又伸爪迅捷无比挥向翟迪。
精神体！虽然利朵分不清真正的动物和精神体的区别，此刻她心中已确定无疑。
“走！”她连忙拉着高小亮头也不回地逃离这片战场。
翟迪那边。面临着精神体攻击，千钧一发间，他的精神体出现，及时挡住了这次必杀的一击。两只一大一小的动物，相对着同时发出凶狠的嘶嚎，开始互相撕咬。美洲狮固然魁梧有力，遇到獾子这种自然界中的暴脾气犟种，一时之间也不能占据上风。民间有“宁惹黄大仙，不招邪性獾”的说法，作为精神体战斗的它，个子虽小，也具备着勇往无前、厮杀血战的无上勇气。
就在这时，翟迪的肩头蓬起一团血雾。一颗子弹先是穿过他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才是子弹的尖啸。獾子身形闪烁了几下，又重新凝实，为了给车内同事争取时间，翟迪一边咬牙挺住攻击，一边翻滚至车身另一边寻找掩体。
“砰砰砰砰砰。”分别又是几声枪响，以及一声痛呼。跟着雷队长一起飞速下车的某位哨兵已经中枪。
不下车不行。
射击者用的是特殊子弹，况且射击者是哨兵。防弹警车根本无法真正防弹。下车后反而能够发挥哨兵特有的高机动性优势。
雷队长一边带着受伤队员逃离，一边后怕——如果刚才向导们没离开的话，现在肯定已经被击杀在了车里。
不知道卢队那边情况如何，是否也在经历偷袭？
队里有四名珍贵的向导，在平级各小队中已是特例，如果经历这次事件，一个向导叛逃，再有向导牺牲的话，自己这个小队肯定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其他人应该也在同样想着这个问题。大家不再顾忌是否可能被污染，或是精神过载，一起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攻向那头美洲狮，纷纷拔枪还击。
大家的目的一致：击毙暗中的狙击手，与卢队汇合。
利朵拉着高小亮在黑暗中高一脚低一脚地跑着。黑暗中有点点灯光，越来越远离他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高小亮拉着她，用力提携着她逃离。
被动地跑着，利朵终于跑不动了，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他们已经跑进别墅区的小树林。周围都是一片很新的别墅区，大部分未售出，利朵想躲入其中一座别墅，直至本次事情结束。她清楚，哨兵们之间的战斗，焦点从来就不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只要逃离战场，像一滴水一样汇入普通人的海洋，她们大概就安全了。
“利朵姐，你还能跑吗？”高小亮扶了她一把。
“能。我们还没跑远。现在还很危险。”利朵喘息初定。环顾四周，只有黑暗的树影，远处零星的枪声隐隐提醒着他们与战场的距离。
“走吧。”利朵回头聆听枪声，选了一个方向。这次她不再奔跑，但是选择了最快的速度行走。“待会如果有人来，就站在我后面。”
她没有叫高小亮先跑，或者是两人分头行动，而是叫他站在她身后，是觉得凭自己柔弱的身体能保护个子高大的高小亮吗？
高小亮却没有反驳她的意见，柔顺地点头。
两个人的逃亡没过多久就停下了。因为凭着普通人的目力，也能看见树林尽头有一个黑暗的身影等待着他们。
会是周围的居民吗？
利朵觉得胸膛里的心脏又开始拼命跳动。热血烧得她两腮发红，手脚冰凉。
那个人影是个男人，身材高挑，正看向他们。
近了，更近了。
那个黑影温和发话：“你们是谁？”
“我们住在附近，出来散步，但是听到有枪响，就赶紧回来了。”利朵怯懦地柔声回答。
微弱的光打在男人侧脸，利朵隐约看见那张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撒谎！不过你们确实看起来像普通人。我还以为运气这么好，能遇到向导呢。”
高小亮一惊，下意识想要逃跑，利朵像是能看到他在想什么，背在身后的左手用力抓住他小臂，指甲都嵌入他皮肤。
“我们不知道向导是什么样的。我们只是普通人，请，放过我们。”利朵没说完，那个男人的身影下一秒来到利朵身前，伸手掐住她面颊，呼吸喷吐在她脸上。
“你长得真漂亮。”那呼吸像蛇一样划过她颈侧，直至胸前，眼前的少女惊悚战栗的身躯取悦了他，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探入她衣衫。夜里的寒风，无声吹过树林。利朵挣扎了一下，但是哨兵那满带野蛮热度的手犹如铁铸。
深吸一口气后，哨兵回味着她身上的气息，带着无比遗憾的语气说道：“我第一次如此渴望一个女人，在战场上也舍不得放手的那种。”
“可惜你不是向导。根本配不上我。”
利朵咬牙：“那你就放开我。”说着向他踢去。
“呵！”想不到哨兵轻而易举放开她，并躲过她攻击，轻佻得像猫戏耍老鼠。绝对的实力下，普通人想要碰到哨兵的衣角都不行，这就是事实。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你心底里不是特别怕我，”哨兵歪歪头，“至少不是表面上那么怕我。”他居高临下，一步步向利朵逼去。
利朵放开高小亮，悄悄将他推开。
走，快走。
“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要拥有一个向导，专属于我灵魂的向导，哪怕是男人——当然，如果是女人，会更好——那将会是我唯一的向导。我们将同为一体，相濡以沫，不分彼此。我属于祂，祂属于我，我们永不分离。”说着，他施舍般用手抬起利朵下巴，“可是你知道吗？白塔却将向导们困在高塔，将他们像牲畜一样蓄养，像奴隶一样训导他们，像鸡鸭鹅一样豢养他们。而那些愚蠢的哨兵们，一直以来，都像扑向萤火的飞蛾一样聚集在白塔这个牢笼周围，像狗一样被呼来唤去，跪舔着馊掉的食物，为那些肮脏的**献出骨血，替卑贱的垃圾粉身碎骨，只为了被施舍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向导。那些所谓的高层，却大部分是吸取人血的下贱垃圾，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狂妄地愚弄我们！”说着，抬着下颌变成握住利朵脖颈，慢慢收紧。
背后有人不顾一切冲过来。利朵想阻止他，但是她现在发不出声来。啪的一声，高小亮被轻而易举拍飞到地上，落入灌木丛中。
利朵双手想掰开他的手掌，那只手掌犹如岩石，她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
“我为这个世界悲哀，为这个丑陋的世界悲哀。每个人临死的面容都是丑陋的，哪怕是再漂亮可爱的女人，死亡的时候也只是一朵枯萎难看的花。”哨兵遗憾地说，向她低下头来：“今天，你如果不碰到我，可能不会死，但是，死在我手里是你的莫大荣耀。”
啪！哨兵头一偏。利朵最后挣扎的一个巴掌用力扇过他的面庞。
虽然力气不大，却像最后一口唾沫，正中他的脸。哨兵的脸色变了。
利朵瞬间天旋地转，背部剧痛。
“你……”哨兵在说话，但是利朵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脑海空白地躺了很久，逐渐加重的剧痛才将她的意识从麻木中唤醒。
似乎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
因为哨兵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高小亮从灌木丛中爬起，急急忙忙寻找利朵身影。黑暗中，他听到哨兵反反复复地重复这句话，声音里充满痛苦和煎熬。声音来处，那个哨兵的身影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栽倒。
“高小亮，后退！”他听到利朵分外急迫的声音。
在那个摇晃着身影的哨兵身前，一只猎豹正在守护着哨兵，双眼有两颗幽绿的光，在黑暗里尤为明亮。它前身降低，后腿蹬地，嘴里正威胁性龇牙，低声咆哮，正是准备攻击人的姿态。而高小亮对此一无所知。
高小亮还在头晕眼花，听到利朵吩咐，几乎不用思考就向后方退去。
气息牵引下，那头猎豹转向利朵。
从之前跟哨兵们短暂接触，利朵隐约得知，虽然哨兵们很少放出精神体直接攻击，但单就战力来说，精神体比哨兵们本身更强悍。凭自己那时灵时不灵的攻击，她可以肯定，在它来袭的时候肯定坚持不了一秒。目前只有祈祷，那摇摇欲坠的哨兵在精神体攻击前先行倒下。
“去！杀了她！”哨兵的眼里只有纤细的少女，只有被偷袭的恨意和惊怒。
但是这次精神体没有听他的话。它一直保持着准备攻击的状态，张弓满弦，锋芒毕露，必胜的箭矢却始终不敢射出。
或者说它也是应激状态。
它在防备着什么。
“去！去把她杀了！”哨兵狂怒吼叫。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体重，啪地跌倒在地。
猎豹在主人催动下低吼一声，向前一跃，但刚跃出就遽然倒退，一步步回到自己的哨兵跟前。
在她的身后，那最深最浓的夜色中，似乎有一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缓慢靠近。那层层杀机宛若实质，那浓重威压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那是另一个精神体，还没显出全貌，已经让人无法动弹。它是一根弦，是一道呼吸，轻轻扰动，就能让雪山崩塌万壑惊雷。
利朵不敢转身。
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快点离开这里。但是她的脚不听使唤。
那个未知的存在慢慢靠近她，胸腔里震动着威慑意味的声音，随后从她身边走过。余光中，它的吻部龇开，犬牙锋利。经过她时，矫健身体蹭过她凉透的手臂。
那粗糙刺手的毛发将利朵从僵硬中解冻。她的意识在苏醒，思绪开始流转。
在她眼前的是深蓝色皮毛，恍若无时无刻都有清风吹拂。
那是一只深蓝色的大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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