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卢米娜安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ICU病房里却传来噩耗。
亚当终究没能挺过来。
当卢米娜安从护士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亚当的遗体已被埋葬在山洞深处。在巉岩怪石之间他将得到永恒的安宁。
卢米娜安在餐厅里找到独自一个人喝可乐解闷的凯隆。超级士兵平时不被允许饮酒，他们必须时刻保持清醒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Mortal，你没事吧？”她缓缓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亚当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和他始终保持精神连接的卢米娜安已经感觉到了什么，一种怅然若失的迷茫深深攫住了她的心脏。作为亚当的队长，凯隆一定比她更难受。
凯隆无精打采地抬眸瞟了她一眼，浅绿色眸子清澈明净，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像隔着薄冰的新叶，鲜活而脆弱。
卢米娜安心头微怔，努力克制住本能的恐惧，坐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按了按他的肩膀，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没帮到他。”
“这不是你的事。”凯隆转头，闷闷地回答。
卢米娜安尴尬地收回手，看向他所看的方向，餐厅厨房里空无一人，餐吧上空无一物。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餐厅里惨白灯光干巴巴地填满，充满寂寞与哀伤，像置身在一片死寂的墓地。
卢米娜安双手互相捏了捏，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嘴唇翕动了几下，起身准备离开。
凯隆忽然叫住她，转头觑看她，伸手点了点身边的椅子：“我有话要问你。”
卢米娜安心脏漏跳一拍，强作镇定地点点头，捏紧双拳坐回他面前。
“什么事？”
凯隆一只手握着冒着冷气的可乐瓶，目光阴郁地盯着玻璃瓶里深褐色的液体，沉默良久，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说谎？”
卢米娜安瞳孔微缩，不解道：“你在说什么？”
凯隆冷笑一声，眼神犀利地扫了她一眼，像用匕首在她心尖剜了一刀，冷声道：“你在UW登记过。”
卢米娜安无奈，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再睁眼看向凯隆：“你查到了什么？”
“你在五年前就注册了UW，一年后就因为严重违纪被开除。”
“……”卢米娜安沉默一瞬，灯光里色彩艳丽的绿眼睛像一杯浓厚的酒液，轻轻晃了晃，问，“所以你觉得我骗了你？”
“难道不是吗？”
卢米娜安一手扶额，眼看着他手里的可乐，突然生出一种冲动，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开除吗？”
“严重违纪。”凯龙毫无感情地重复道，甚至有些冷漠地凝视她。
在他们眼中，严重违纪就等于十恶不赦，符合他对于一般雇佣兵的刻板印象。
卢米娜安苦笑一声，突然意识到像凯隆这样一身正义凛然的少尉自然无法理解她。她是UW的叛徒，这一点就够了，像她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随便吧。”她起身离开餐桌，转身走向门口。“你不用再为我担保，我现在就走。”
她刚踏出一步就被凯隆抓住胳膊拽了回来。
他居高临下地凝视她，怒气冲冲地斥道：“我说过，你会付出代价！”
“你想怎么样？”卢米娜安用力甩开他的手，毫不示弱地回看他。
后者沉默不言地凝视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静眸子第一次涌上破碎的复杂情绪。
他眸光闪烁了一瞬，心底像是忽然被掏空了一块，神色忧郁地转开视线看向餐厅大门口。
卢米娜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弄得难以适从，莫名其妙地打量他，想从他忧郁深刻的眼眸中看出一些端倪。
餐厅门外忽然传来焦急的脚步声。
袁礼和维尔森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一看见凯隆连说几声不好。
“B13研究所有问题！我派出的人遇上黑匪了！”
“黑匪？”卢米娜安愕然。
凯隆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后者毫不客气地甩过去一记眼刀。
凯隆问：“发生了什么？”
袁礼道：“总部想要我们深入调查研究所的意外，我就派了两支冒险小队。结果刚刚其中一支小队发回消息。他们被黑匪埋伏了！”
“你是说黑匪就在研究所等着他们？”
“好像是这样！我现在还联系不上他们！”袁礼大喘了一口气，手里紧紧捏着通讯仪，“根据消息，这次黑匪人多势众。他们恐怕坚持不了太久。我手里这些人你也知道，普通士兵，不可能斗得过黑匪。Mortal，这次还得你帮忙。我怕这些士兵最后落入黑匪手里，一旦被精神控制，不知道要说出多少避难所的情报。虽然不会有什么机密，但这总部要是追下来又是件麻烦事。”
“我知道了。”凯隆挥挥手，让袁礼冷静一些，抬头看向已经穿好装备的维尔森点点头，“我们现在出发。”
“好！”维尔森点头，眸底闪过一丝寒芒。他们刚在黑匪手上吃过亏。这次正是报仇的好时候。
袁礼拦住凯隆，喘了口气，急切地说：“先别急先别急！你们就两个人太危险了，我再派些人。”
凯隆断然道：“不用，让你的手下来只会添乱。”
袁礼自然清楚普通士兵和超级士兵的天壤之别，一时哑然，但还是坚持道：“那至少要有个向导。”他转头看向一直默默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卢米娜安，问，“你会一起去的吧？”
后者冷眼望着凯隆，心底泛起一声冷笑。
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凯隆投向眼神里的迟疑与纠结。他怀疑这群黑匪就是她带来的。
维尔森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爆发的矛盾，但敏锐地察觉出二人眼神交流间的剑拔弩张，嗫嚅了一下，紧张地攥紧双手，可怜巴巴地看向卢米娜安。
他可不想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独自行动。他是超级士兵里的异类，五感比一般的超级士兵更加敏感，更加需要向导的及时疏导。
凯隆捏紧双拳，目光犀利地盯着卢米娜安，一字一顿道：“你和我们一起，但是没有武器。”
袁礼愕然，看了看卢米娜安：“没有武器？向导也得自保啊。”
“她不用。”凯隆强硬地宣布道，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厅。
卢米娜安紧盯着他的背影，怨毒视线恨不得在对方后背刺出两个血淋淋的黑洞。
在被黑匪绑架的士兵里有一位身上埋了定位器。他们很快确定黑匪们从研究所转移到了附近一个荒废村镇。
那里的建筑荒废日久，破败萧条，荒草蔓生。到处乱长的树木和倾颓的墙壁将这里变成一个玩捉迷藏的绝佳场地。
凯隆从随身定位仪里确定了避难所士兵的位置。
维尔森提前在避难所调取过附近地形地图，沉声道：“他们在镇中心的大商场，五层楼高，可以俯瞰周围建筑，几乎没有遮挡，是个防守的好据点。”
绿蝶从树杈间落下来，落到卢米娜安肩头，翅翼轻颤，像是在传递某种神秘的讯号。
“一名向导在顶楼，两名哨兵，一个在顶楼，一个在一楼。剩下二十几名名黑匪都集中在第二层。俘虏也在。”
凯隆沉思片刻，将突击步枪抱在怀里，对着维尔森斩钉截铁道：“我从正面突进，你趁机绕到后面，直接上五楼控制住向导。”
维尔森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握紧手里的□□。
卢米娜安镇静地瞪大眼睛，一把将准备起身的凯隆又拉了下来，骂道：“我呢？活捉向导的事不应该让我干吗？”
向导对哨兵有天然的支配地位。不管多么强悍的哨兵都有可能被向导瞬间控制住心智，变成唯命是从的奴隶。所以一般来说，控制向导的任务往往会落在另一名向导身上。
“你跟着我。”凯隆低头检查枪支和装备，头也不抬地冷漠道。
卢米娜安看了眼维尔森，看回凯隆，气急败坏道：“这就是你的作战计划？我该夸你吗？什么狗屁计划？”
谁知，凯隆对她的冷嘲热讽毫不在乎，干脆利落地说了句“谢谢”，起身就走。
卢米娜安震惊地目送他离开，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想要故意害死她？
维尔森紧跟着站起来，一米九的个子健硕高大，像棵刚长成的小树。他犹豫了一下，双手局促地抓了下枪托，向她伸出一只手，嗓音又闷又哑地安慰道：“走吧。你得相信队长。”
“我可信不过。”卢米娜安白了他一眼，一把打开他的手，独自起身，气鼓鼓地大步跟上凯隆。
维尔森虽然个子高，但得益于远超一般超级士兵的五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敌方背后空间，像个隐形人。凯隆和卢米娜安则躲进五层商场大楼斜对面的一个家具城。家具城只有三层，里面还摆着许多被遗忘多时的旧家具，空间宽敞但光线复杂，一道道从样板间隔断间落下来的阴影将整个宽敞空间切割成许多不同大小的碎片。
凯隆眼神示意卢米娜安躲到一排碎花窗帘背后，转身走到家具城面向商场大楼的大型落地窗。
窗玻璃早已不知去向，茂盛的爬山虎重新妆点锈迹斑斑的窗框，一排白色花朵从窗口上方垂下来，正好遮住凯隆侧靠在窗边的身影。
他端起突击步枪，不紧不慢地装上瞄准镜和消声器，黑洞洞的枪口从下垂的藤蔓间伸出来，窗外的明媚阳光被一声压抑的枪声刹那击溃。
商场二楼一块半圆形窗户玻璃应声而碎，一名站在窗边的黑匪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直挺挺地从窗口摔落。
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又快又准，每次枪响后都有一名黑匪从窗口坠落，像是某种神奇的献祭仪式。
枪声与死亡共舞，在明媚阳光中，一道道黑影从天而降，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
□□砸到柏油马路的闷响随着窗内的骚动一起传入卢米娜安耳朵。她隔着厚重的窗帘看见一片朦胧光影里，凯隆换下突击步枪，拿上冲锋枪，一个转身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
窗外迅速响起一片枪林弹雨。密集的枪击声扫射整个二楼，将本就破旧不堪的家具打得更加千疮百孔，室内腾起烟尘，细小的灰尘颗粒在阳光中漂浮，像海面破碎的粼粼波光。
卢米娜安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双手抱头俯下身子，面前不远处的一张红木沙发默默为她挡下了所有叫嚣的子弹。
枪声停了一会儿，她咳嗽几声，从一片狼藉里站起身。楼下很快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几条人影从楼梯口钻出来，一进门就开始一通杂乱无章的扫射。目之所及，一片狼藉，样板间的墙壁上布满了弹坑，密密麻麻如蜂巢。
“你，看好楼梯口！你，还有你，去搜！”人影里的领头人转身对着身后几名畏畏缩缩的小喽啰龇牙咧嘴地命令道。
其中一名有些胆怯地看了看周围，说：“可是…头儿，这里没有人。”
“没有你个大头鬼！”前者恨铁不成钢地扇了他脑袋一巴掌，“快给我搜！老大说了，我们要把他们一个个全杀光！”
“这这……”小喽啰还在犹豫，楼梯口又冲上来十几条人影。个个全副武装，手里拿着一样装满□□的冲锋枪。他们一旦一起扫射，连只小飞虫都难以幸免。
卢米娜安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下死定了。即使是向导，也无法神不鬼不觉地控制这么多人。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感慨完，凯隆已经从沙发后伸出冲锋枪，自动扫射的火光从枪口冲出来，像地狱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大团青烟迅速笼罩住他犀利深刻的眉眼。
“快！快躲起……”领头人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后背就被自己的鲜血染透，应声倒地。
十几名黑匪立刻倒下去一半，另一半迅速寻找掩体躲了起来，同样掏出冲锋枪开始还击。
子弹在风格迥异的家具间来回呼啸，打烂沙发坐垫、击碎橱柜玻璃，满地碎屑和纷飞灰尘在室内搅起一片雾状的阴云。浓烈火药味夹杂着新鲜血腥味在云雾中蔓延，悄无声息地渗进每个人剧烈起伏的胸膛，缓缓掐住他们越发急促紧张的呼吸声。
枪声像夏日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子弹噼里啪啦地落地，像水面泛起的一道道水波。急雨打过水面，阴云散开，明媚阳光重新照入家具城二楼。漂浮在半空中的灰尘颗粒成了室内唯一还在活动的物体。整个空间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卢米娜安躲在窗帘后，紧张地屏住呼吸，浑身肌肉绷紧，透过窗帘里朦胧的光看向黑匪们躲藏的掩体背后。她所占的位置正好在家具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在黑匪和凯隆交火范围内，又能占据有利地形将两边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凯隆让她躲在窗帘后的深意。他一走进家具城，脑子里就自动规划出接下来的每一步。而现在，卢米娜安站在窗帘后清楚看见了他没有明说的作战计划，心领神会地集中精神，绿蝶从她的肩头滑落，像一片从枝头掉落的叶片，紧贴着地面钻出窗帘，钻进桌底和床底，缓缓飞向聚精会神看着前方的黑匪之间。
翅翼上的蓝光瞬间放大，刺眼蓝光笼罩住在场所有人。
向导的精神力控制对普通人几乎无解，但并不能持续太久。
室内的枪声停顿了一瞬。黑匪们不约而同地放下更换弹夹的动作。
凯隆瞅准机会从墙后冲出来，几个大跨步跳过茶几，纵身跃进黑匪之中，一拳打倒一名企图摆脱精神控制站起来的黑匪，一手拿着冲锋枪，枪托抵着厚实肩膀，冲锋枪一通扫射。
不一会儿功夫，地板上血流成河。十几名黑匪全都咽了气。
卢米娜安从窗帘后走出来，看着凯隆擦掉洒到脸庞的鲜血，浅绿色眼睛透着摄人心魄的凶狠与寒意，像一柄雪亮利刃，轻而易举地剖开任何胆敢直视他眼睛的人的心脏。
“我们继续走。”他伸出一只手向卢米娜安招了招，转身走下家具城二楼。卢米娜安跨过一地尸体，沾满鲜血的靴底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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