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车厢里充斥刺鼻的血腥味。从车窗外投进来的细碎树影在肮脏不堪的廉价地毯上快速闪过，像一幕幕电影里的模糊片段。
卢米娜安眼前被蒙上黑布，视线模糊不清。耳边沉重的呼吸声和鼻尖强烈的血腥味时刻提醒着她眼下所处的危险境地。
“醒了？”一点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传来，像被一条毒蛇缠上，蛇信骚扰鼻尖。
卢米娜安瑟缩了一下，肩膀传来撕裂的疼痛。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更多寒意从后背渗进骨骼。
对方嗤笑了一声，靠在卢米娜安身边尽情欣赏着她的虚弱与颤抖，一只手紧紧缠绕住她的脖颈。“怎么？小美人不爱说话？”他顿了一下，手指渐渐收紧，“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绿眼睛。”
卢米娜安认出了对方声音，轻蔑而沙哑，是巴罗。
他没死，这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放开她！”凯隆低声警告道，嗓音充满怒气，同时也充满绝望与痛苦。因为他无能为力。
巴罗奸笑着回头看他，审视着他脸上的狼狈与痛苦，一脚将他从椅子上踹倒在地：“认清你的位置，朋友。你现在又能做什么？”
“我会杀了你。”凯隆冷静地回答道。手腕用力挣了一下，铁链发出尖锐的脆裂声，但终究没有断裂。
巴罗吓得愣了一下，立刻起身将凯隆从地上抓起来，厉声质问：“看来你还有力气反抗是吗？”
“这很好，非常好！我们需要一些有活力的猎物。”他抬起拳头，毫不犹豫地锤了下去，一下又一下，骨骼撞上皮肉的闷响在车厢内回荡，听不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单调的重复像一场心灵的凌迟。
卢米娜安忍无可忍地出声道：“够了！”
“你的上级应该没给你杀死猎物的权利。”她透过蒙眼布看着缓缓从面前站起来的黑影，异常冷静地说。
巴罗松开双拳，鲜血顺着骨节滴进地毯，目光锐利地凝视卢米娜安消瘦惨白的脸颊，残酷地冷笑道：“我喜欢聪明人。聪明人杀起来更痛快。”
“只有十足的蠢货才会选择杀死向导。”
“无法利用的向导又有什么价值？”
“……”卢米娜安愣了一下，捏紧双拳，片刻后，冷声道，“没有不能利用的向导。而且，你应该知道一个名字。”
巴罗好奇地皱眉，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什么名字？”
“ENVY。”
黑匪的根据点大多在一些已经被废弃的人类城市，或者是一些丛林中曾建立过的早期避难所。这些地方与现在拥有严格准入制度的人类城市相比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没有防御措施，可以随时舍弃或搬离。所以黑匪还有另一个名字，“新吉普赛人”。居无定所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特殊改装过的卡车将他们送到一处靠近水源的旧避难所。避难所保留末世最初的原始风格，外围有一圈徒劳无用的高大铁丝网和破烂哨岗，大铁门已腐朽，被肆意生长的粗壮藤蔓拽倒在地，避难所中心有各种各样的废弃车厢和一些临时木头搭建的小房间。
聚集在这里黑匪人数不多，人人配枪，三三两两地坐在车厢边的空地附近，谨慎地注视着铁丝网外茂密繁盛的森林。
卡车一路开进避难所中心空地，一群黑匪立刻提枪迎了上来。
巴罗将卢米娜安从卡车上拽下来，一路领着走过一段颤颤悠悠的吊桥，走进避难所里唯一的至高点--一个搭建在大榕树树冠里的小木屋。
此时夕阳西下，暖黄色晚霞穿过疏落的树杈落进小木屋唯一一扇窗户，照亮卢米娜安橄榄绿的眼睛。
“她说她认识您。主教。”巴罗塞巴斯蒂安向站在木屋中央的年轻男性恭敬鞠躬，手指着被强迫跪在地上的卢米娜安，忐忑地说。
黑匪并不是一个统一群体，只是人类城市对所有混迹野外的边缘人的统称。
黑匪内部派系林立，纷争不休，经常互相倾轧围剿。尽管人数众多，又有不少超级士兵，但始终难成气候。他们是混乱的代名词，想要他们统一尊重唯一领袖等于天方夜谭。
因为黑匪居无定所又彼此分散，UW无法组织力量集中围剿他们，也没太在乎他们朝生暮死的野外生活。他们只是这个逐渐腐烂世界里自然滋生的一些挥之不去的飞蝇白蛆。
不过最近十几年，黑匪内部发生巨变。一个名为“统一神教”的奇怪宗教迅速崛起。他们的主旨只有一个，团结一切力量。虽然是宗教，但不信鬼神，而是相信侵略地球的外星生命-Unity。他们认为Unity就是外来的救世主。
无人知道这个“统一神教”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创教者和发展史。
没有主教、没有教义、没有神堂、没有祷告、没有传教者，只有七名主教和一群不断扩大的自发追随者。
现在，黑匪内无人不知道“统一神教”，无人不尊重七名主教。
七名主教各有代号，正好对应古老的“七宗罪”，ENVY是其中第六名主教。
拉格纳·兰恩背对巴罗，专心欣赏着手中刚得到的一把精钢短刀，刀柄镀金，在阳光中闪闪发亮，刀鞘是经历了几百年风雪油光锃亮的耗牛皮。他爱惜地用指腹后茧摸了摸短刀锋利的刃尖，少顷，收起短刀转身看向巴罗。
后者好奇地抬眸凝视他，不期然对上视线，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拉格纳是SSS级向导，精神力强悍。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哨兵敢直视他浅褐色的眼睛。阳光中，浅褐色瞳孔散发出奇迹般的淡金色，将他深刻立体的五官衬得宛如不容亵渎的神像。如果他再年长个十岁，目光更加深邃，眼角再添上几道皱纹，无人会怀疑他是新的天神。
卢米娜安看着他垂在脸侧的棕色卷发，心想他是否还保持着每天洗澡的习惯，用力挣了下手上的麻绳。
拉格纳垂眸打量了她一眼，眸光微闪，眼底迅速多出一抹讥嘲，漫不经心地调侃道：“这造型倒挺别致。Mint。”
卢米娜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挪了挪酸痛的膝盖，骂道：“还不扶我起来！”
此话一出，巴罗默默咂舌，脸上血色尽褪。他知道，这下不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完了，就是他完了。幸好，拉格纳今天心情不错，双手抚摸着制作精良的精钢短刀，朝他随便扬了扬手，大发慈悲地打发道：“你先出去吧。我和这位小姐有事要谈。”
“是是！”巴罗忙不迭点头，满头大汗地夺门而出。
然而，还没打开门，拉格纳忽然脸色一沉，叫住他：“出去管住你的嘴，什么都别说。明白吗？”
“...是是！”后者噎了一下，冷汗从额角滴到下巴，仍是一个劲地点头。
卢米娜安接话提醒道：“和我一起抓来的人。要是死了，你也跟着一起死。”
“这......”巴罗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拉格纳脸色微沉，缓步走到卢米娜安面前，一根手指抬起她沾了鲜血的脸颊，可怜地看了看她肩膀的枪伤，问：“还有谁？”
“UW的特种兵。”
“......”拉格纳皱眉，金色瞳孔微沉，意味深沉地盯着卢米娜安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抬眸扫了眼巴罗，“照她说的做。”
“是是！”巴罗长出一口气，连忙转身跑出门。
拉格纳顺势将跪倒在地的卢米娜安拽起来，手中短刀一转，割开她手上和腿上的麻绳。
“看来Pride给你的任务，你完成得挺好。”
“如果不是碰上你们。”卢米娜安一手捂住还在不断渗血的肩膀，一屁股坐进木屋床边的扶手椅，有气无力地吐槽道。
拉格纳无能为力地耸肩，将短刀收进木屋西面的木桌抽屉，斜靠在桌边看着卢米娜安惨白脸色，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你必须放我们走。”
拉格纳冷笑一声，指了指她的肩膀：“你是个残废。你的队友恐怕也没什么本事。我就这么放你走，剧本怎么写？”
卢米娜安抬眸凝视他，橄榄绿眼睛丰盈潮湿旺盛的绿意，宛如永远盛夏的丛林，一字一顿地命令道：“那就编个合理的剧情。这不是你的长项吗？大编剧。”
拉格纳脸上笑容扩大，缓步走向对方，低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头精神体灰狼开始在不大的木屋里来回逡巡。
“我确实很有兴趣为你制定一个更好的行动计划。我本以为你已经跟着那群倒霉蛋进了城。你杀了他们吗？”
“......”
卢米娜安沉默了，但沉默里的答案昭然若揭。
拉格纳勉强勾起唇角，咬紧后槽牙，一手捏住卢米娜安下巴，嗓音低沉地警告道：“别搞砸。Mint。我还不想你这么早谢幕。”
卢米娜安无所畏惧地仰起头颅，冷声道：“要杀我，你得问问Pride。”
“你以为他能控制我？”拉格纳危险地眯起眼睛。
卢米娜安微笑，橄榄绿眼睛流过一丝轻蔑的闪光。
拉格纳一把将她从扶手椅推倒在地，嗓音沙哑了几分，压着火气，居高临下地打量从她肩膀渗进地板的鲜血。
“好吧。让我们开始演出吧。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希望你安分点，演好你的角色。好吗？”
凯隆和维尔森被押送到一节藏在树林深处，缠满铁丝网的巴士车厢内。
车厢内没有座椅。
他们两人都被蒙眼绑在窗口，双手吊在空中，浑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这里远离临时定居点中心，除了枝头偶尔风穿树叶的沙沙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凯隆问了维尔森的情况。所幸他刚上商场顶楼就被一股亮光袭击，醒来就到了这里，身上没有受伤，只是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凯隆和他差不多，刚想开枪的时候就被强光袭击，根本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维尔森嗫嚅片刻，不安地问：“C...Chaos呢？”
凯隆想起昏过去前听到的巴罗的声音，沮丧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过，他也不用太担心。向导无论在哪里都是稀缺资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人威胁向导的生命安全。但如果卢米娜安态度太过强硬，誓死不从，那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不确定卢米娜安对黑匪是什么态度？介于她被UW开除后当了雇佣兵的经历，临时投靠黑匪恐怕不是什么难事，没有什么难以跨域的道德底线。况且，他们出发前刚吵了一架。如果卢米娜安选择倒戈黑匪，他也不会怪她，或者说根本没资格指责她。在这个朝不保夕、瞬息万变的末世，为了生存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情有可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厢外还是没什么动静。
他使用敏锐的五感注意到车厢外只有两名意识松懈的黑匪负责警戒。时间已近黄昏，他们很快就会换班或者去吃饭休整。到时候会出现一个监管空隙。如果他能抓住这个机会......
他双臂悄悄用力，挂在窗口的手铐立马发出刺耳的喀拉声。他连忙停下动作，屏气凝神地听着车厢外的动静。两名饥肠辘辘的黑匪并没有注意，还在闲聊今晚的晚饭。
他松了口气，一只手抱住手铐最脆弱的连接处，屏息沉心，咬紧牙关，猛地一用力，手铐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正在此时，临时定居点中心发生骚乱。两名黑匪立马端枪跑了过去。
凯隆趁机丢了手铐，跪倒在地，扯下眼前的黑布，拆开身上碍事的麻绳，迅速起身将维尔森也救了下来。
维尔森看着手边断成两截的手铐，瞳孔微缩，默默向凯隆点点头，心中越发确信这个大哥他没跟错。
尽管超级士兵的身体素质是普通士兵的数十倍，但徒手掰断手铐这种事情还是太少见。
“待在这里。我先出去看看。”凯隆向他比了个手势，弯腰小心翼翼地走出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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