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元始天魔大笑起来，那笑声排山倒海，足以令世间所有魑魅魍魉骇然，“有了天晶的力量，这天下便无人是本天魔敌手！就连女娲也再无翻身之日！”
它石凿般的脸上，两颗凹陷的眼窝迸发出炬火似的金光，光的内部却黯淡而阴森，像冥界深处的鬼火一样令人不寒而栗。那光芒不断凝结、坍缩，直至汇聚成一个直径一米的光点，向着天地盟主悠悠飘去。
“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我已经物色到了新的傀儡为我攻打玉龙国的姊妹国——玉岛。现在天晶也在我手中，这个世界很快便会成为本天魔囊中之物！！”
乌金色的光点一如它的主人般贪婪，眨眼间将天晶兽的神兽蛋吞吃入腹。
“天地盟主，你做得很好。”似乎总算品味够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元始天魔这才唤了它忠仆的名字，“接受本天魔答应你的赏赐吧。”
有什么东西从那光点中被吐出来，是一枚不规则的晶石：一拳大小，却比玄香更漆黑，比银心更深邃；它散发出的气息，奸恶不输穷奇，贪欲胜过饕餮。仿佛世间一切隐秘的黑暗凝成了实体，此刻驯顺地悬浮于天地盟主面前。
“这是本天魔一半的魔核。今日起它便与你的身体融为一体，你将从此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力量，终于唾手可得。
“多谢天魔大人。”
天地盟主怔怔地望着那枚野心勃勃的晶体，面具背后的眼底淌过一线麻木。
西门城。
夏日在此地仿佛获得了永生，不远处辣椒河静静地流淌，是与水私通的烈火。东方铁心沉默地伫立在大风车的背面，头顶巨大的扇叶因停滞太久已开始锈蚀，滚烫的谷风吹过那些朽旧的机关，发出犹如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般的啸叫。
为了不引人瞩目，铁心没有让凤凰同行。她从元首宫一路跋涉，平生第一次用双足完整丈量了玉龙国四分之一的土地。她行进的方向与南宫逸的军队相反，等到达这里时已过去四天，想必那些铁蹄早就碾过了其余三城。
这里是西门城内为数不多的荫凉之一，极高的地势又便于将城中大小局面尽收眼底。日头一点点爬高，建筑的影子一寸寸缩短，铁心就这样安静地站着，直到那光与影交界的边缘后退到就快舔着自己的脚尖。
下一秒，一只手猛然掩住了她的口鼻。
“嘘，别出声。”一个陌生的男声压上铁心的耳畔，“老大，攻下大风车的作战时间不是早就通知到每一户了吗，怎么还会有个不怕死的呆在这儿？”
被称作老大的男人从墙根下探出脑袋，上下打量了铁心两眼：“或许是从其他区域过来避难的也说不定。这里太不安全了，小玫，带这位姑娘先到你家避避。”
从他身后一丛秃了大半的灌木中钻出来一个裹着碎花头巾的少女，与铁心一般年纪。她踉跄地爬过墙头，上前握住了铁心的手，将她拽出了那一小片阴影。
“跟我来。”
小玫是个有点儿怯生生的姑娘，一路上寡言少语。铁心试着开口与她寒暄，后者稚嫩的脸颊立刻憋得如同秋后新采的苹果一样红，吓得铁心以为她是被这毒辣的太阳晒到中了暑，忙凑上前关心女孩的身体。
“我……我没事。”小玫后退两步，连连摆手，“西门区域起事最早局势也最乱，这两天凶阎王手底的兵巡逻得越来越紧。这位姑娘，还请你务必跟紧我。”
“啊，对了……”她又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激灵，“我是不是应该、先问你的名字……”
对方苦笑：“叫我铁心就好。”
诚如小玫所言，西门城如今很乱。今天是他们原定夺取大风车的日子，若能顺利凯旋，最快明天，卷了刃的镰刀就能收割下凶阎王人人喊打的头颅。焦头烂额的叛军忙着掠野攻城，饥渴交迫的贫民疲于寻觅生机，没有人在意她姓甚名谁，也没有人关心她从何而来又意欲何去。于铁心而言，这样最好。
她们停在离甜水河下游不远处的一户农庄前，铁心被这曲里拐弯的旅途绕得有些晕头转向，却听得一阵铜铃的脆响——推开的木门背后，正倚着一名弱冠之年的男子。面对意料之外的来客，青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又很快恢复如常。
“铁心，这是我哥哥。”小玫解下头巾，身后流泻过一道乌黑的瀑布，“你一路过来一定很渴，偏偏甜水河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递过来一杯水，瞧着略微浑浊，入口却清冽。铁心谢过她坐下，闲谈间打量起屋内的陈设：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旧农舍，唯有正对大门的桌案上，一方小小的黑白照片端端正正地摆着，素得扎眼。
“小玫的父亲。”青年瞥了她一眼，冷不丁开口，“小玫并非我的胞妹，她家人走后就只有我俩相依为命。”说完他挑眉面向她：“你呢，是什么来头，又为什么跑到西门城的地界来？”
青年虽年方及冠，脸上却已隐隐显出尝过岁月风霜的疲态，骨节分明的双手紧握成拳，也难以完全遮住指节间凸起的厚茧。铁心听出他语气中的咄咄逼人，只好示弱地笑笑，解释道自己是因东方海阁的战事流离失所，才想投奔西门来谋个生计。
“哥……”一旁的女孩用手肘轻轻顶了顶青年，“院子里干净的水和食物还有不少，你别对铁心姑娘这么凶。”
青年没再说话。铁心刚想起身为自己的鲁莽造访致歉，门外却在此时传来一阵骚动，凌乱的步伐像风一样卷过街巷，却辨不清是什么情绪。青年立刻腾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打开了屋门。
“大风车打下来了？”
“是上边军队的头子过来了！”外边有人扯着嗓子应了他一声，“赶紧躲好吧，趁现在大部队还在后面，再晚点儿就都跑不掉了！”
“妈的，动作这么快，还真是天地盟的一条好狗。”青年狠狠啐了一口，就要逆着人流朝甜水河上游的方向冲，“我还有朋友在大风车那边，我得过去接他们回来。小玫，你在家里躲好。”
“这、这太危险了！哥……”
“等等。”铁心取下腰间的佩剑举到他面前，“带上我一起，我可以帮你们引开天地盟的军队。”
青年眯起眼端详了铁心好一阵，忽地弯起了嘴角。不顾身后小玫急切的劝阻，他朝她点头道：“好，那你可得千万小心。”
彼时正是未时以末，日头开始缓缓西斜。铁心跟在青年身后，踏碎了又一缕横穿这片谷地的热风。地势逐渐走高，眼前的视野也变得开阔，然而他带领她前去的并非大风车的方向，而是与之背道而驰的一处高地。
“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怎么会呢，”青年的脚步慢下来，“既然要引开天地盟的人，当然要把他们带得离我们自己人越远越好啊。”
他说着转过身，向着铁心伸出手。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呵，算了，想必我们这种人的名字根本不配你费心去记。”
铁心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回握，却被一道冰冷的刀刃抵住了脖子。
“天地盟的剑确实是趁手啊，你说是吧，天地盟的公、主、大、人？”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青年嗤笑一声，钢钳般的手死死地扣住铁心，令她动弹不得，“你编故事的水平可真不怎么样。像你这种躺在宫殿里舒舒服服度日的娇小姐，怎么会知道喜无常用苛政压得东方海的百姓根本起不了事，又怎可能有人会有机会横穿过一整个兵荒马乱的玉龙国，逃到眼下四面楚歌的西门城？！”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在凶阎王手底下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你站在大风车底下的那几分钟破坏了我们多少日夜努力的谋划——不，或许你是知道的，要不然天地盟的混蛋们怎么能来得这么快呢——”
他眼锋一转，目光刺破近地被烫得扭曲的景色，直逼向远处地平线上一枚模糊颤动着的墨绿色小点，旋即冷哼道：“看，来拯救你的骑士这就到了。”
东方铁心被她自己的佩剑挟持，纵使剑刃的边缘相对平滑圆钝，青年手上十成□□的力道还是将铁心的会厌卡得生疼。夹着黄沙的粗涩空气不甚流畅地渗入呼吸，近乎要把她的喉头煮沸。前方因高温失真的视野中，南宫逸的轮廓正逐渐变得清晰，西域滚炽的气流掀起他浅色的发丝与深色的披风，使他颀长的身影与肩头不断倾颓的夕阳一同染上了一层名为海市蜃楼的迷幻滤镜。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铁心艰难地动了动夹缝中的咽喉，将唾液与来不及说出口的疑问一齐吞咽回了腹中。她分明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确保自己不会和天地盟的军队撞上，出发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南宫逸到来的时间怎么会如此凑巧？！
她的身体小幅度挣扎了一下，蓦地感受到了后腰处一块凸起的硬物——那件被她一直随身携带，却时时遗忘的物品。
少女的瞳孔骤缩。若干天前的早晨，炎神王与她临别时的对话在此刻振聋发聩。
“……天地盟的水晶球……不仅能够通讯显影，还可用来定位。”
她——原来真的从一开始就——
谨慎的青年也注意到了铁心的异动，他的动作很快，下一秒那枚水晶球便被他攥在手中。青年有些嘲讽地盯着其中黯淡的光华片刻，猛地扬起手臂，水晶球在空中划出一个极具攻击性的弧度，径直冲破眼前的沙障，直至撞上龙腾剑的侧锋，发出砰然碎裂的巨响。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无知的叛徒们，今日我便要你们将全部的罪行带往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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