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野带着重音进入会场，《红天女》的演出场地不在剧院而是一座岛屿，观众在溪流两侧席地而坐。
重音注意到在场的观众都穿得相当正式，她身边的雨野也是衬衫加西裤，只有她穿着学校校服和起球的开衫，不由得微微佝偻起身子，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自己，幸好口罩她一直戴着。
“开始了。”雨野轻声说，这部剧的导演是祖父的好友，因此雨野申彦得到了入场门票。
“山川、河流、大海……我与你们一样，魂魄化为生命成型，生命化作魂魄归去，我是谁？我是树，我是鸟，我是风，我是天空，我是大地……”站在参天大树前的女子吟咏着，重音觉得那就是神的低吟，她目不转睛看着，即使没有事先了解，内心也被强烈震撼，好像她的灵魂深处发出强烈的感召与共鸣，想要留下感动与喜悦的泪水。
原来这就是红天女，由千年古树铸就肉身，神明降临人世，带来福音。
剧场内的布景如何精致，也比不上真正的山川河流，所以伴着风吹过山林的声音与间或的鸟啼，重音感觉自己也陷入了百年之前，亲眼目睹红天女的悲喜。
这就是戏剧的魅力，能够让人超脱于困苦的现实，也让重音好奇，她要怎么去做才有资格站在这样规模的舞台。好渴望，像是人会本能地渴求水一样。
两人专注地看完了整场演出，等到掌声响起，演员谢幕，重音也没回过神来，因为她在设想，如果她要站这样的舞台，会如何去演绎。
“重音，我要去和祖父打声招呼，你等一下我。”雨野拍了拍重音的肩膀示意她回神，事实上雨野相当理解重音现在的状态，他也会在舞台结束后无法回神，只是这次的《红天女》是一个女性角色扛起大梁，因此他没有想要将自己代入的想法。
重音沉默点点头，她不安地抓住雨野申彦的衣角，然后又讪讪放开。
雨野申彦握了下重音的手。
重音沉默看着相互寒暄的观众，这场演出显然不是面对大众的，只有特殊的群体才能坐在台下观看，重音只觉得她格格不入，如果……母亲还在世的话，她是否会牵着重音的手来这样的场合呢？可小时候重音连出家门的机会都很少。
重音慢慢走向那棵参天古树，她只是想要靠近那个神圣的舞台，当触摸到树皮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传来，“你在做什么？”
重音转头，发现和她搭话的是一个亚麻发色的美丽女子，她的气场兼具温柔与力量感，像是在冷风中开出的傲雪寒梅。
“我在想，红天女明明是神明，为什么最后选择留在人类的世界，她为什么不能成为永远的神明？”
女子粲然一笑，“对于她而言，生命只是无限次的轮回，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一次的轮回她与人类相爱，爱情与救赎赋予了这段短暂的时光意义，她是为这个留下的，但我想，等到她的爱人死去，她也会再次回到天上成为神的存在。”女子像是熟知《红天女》的所有细节，不假思索说出这段话。
原来是这样，角色的情感演绎需要感情与逻辑的支撑，但重音太过年轻与懵懂，她还是无法理解爱情为什么会赋予时间意义。
“我是北岛玛雅，你叫什么名字？”
重音愣了下，她无措地说：“我叫渊重音。”
“你是渊透世的亲戚吗？她是我很崇拜的女演员。”北岛玛雅将头发拢到耳朵后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是如此之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却站在了这样高的舞台，让重音望尘莫及。
说不出口，无法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就是渊透世的女儿，害怕自己丑陋的存在为母亲抹黑，如果世界上有名为母亲的宗教，那重音就是其永远的信徒，总是卑微地匍匐在自己的神明面前。
重音点了下头又赶紧摇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呀？”北岛玛雅语气俏皮地问，似乎对面前这个穿着校服的孩子很有好感。
“不……不是，”重音的声音细若蚊鸣，她看着玛雅美若神女的脸，问道，“请问你是演员吗？如果想要成为演员，必须要和你一样美丽吗？”
北岛玛雅说：“你是在夸奖我吗？谢谢你呀！每个舞台导演的要求都是不一样的，有些导演并不需要美丽的角色，只需要能够演绎出角色的演员。”
可是我觉得自己连站在他们面前的资格都没有，重音想。她嘴上疤是丑陋的伤口，是一种残缺的象征，从小到大她因此委屈受尽。
“你很喜欢舞台吗？一些剧团有面向社会的遴选，你可以去投简历试试哦。”玛雅话音刚落，就传来两道不同的男声。
“玛雅。”
“重音。”
呼唤玛雅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三十出头的模样，看人的眼光很冷，然而眼神落在玛雅身上却很是温柔。
“我该走啦。”玛雅笑眯眯地和重音告别，又和雨野申彦点头。
重音有些着迷地看着那道倩影，雨野走到她身边，说：“那是饰演红天女的女演员。”
重音惊讶地睁大眼睛，因为在舞台上红天女一直戴着面具，所以她并未认出，只觉得玛雅的声音无比亲切。
“雨野……学长，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要登上舞台……”重音咬住下唇，她不该说的，她想要利用母亲留下的口红去成为像母亲一样的演员。
雨野申彦的目光中没有批判没有不赞同，他安静而耐心地给予重音停顿的时间。
“我想要登上更高的舞台。”重音鼓起勇气说，她从未在他人面前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因为那些人总是嘲弄她，所以当她试图对雨野申彦诉说的时候，重音的身体紧张得颤抖，她害怕，雨野申彦和那些人一样。
雨野申彦冷静地说：“重音，我一直都觉得你的才华会让你站在更高的舞台，可问题是你无法用自己的脸坦然站在上面。”
方才雨野接到了五十岚的电话，她说自己对学园祭的舞台毫无记忆，可是所有人都在赞叹她精彩绝伦的演出……虽然不知道渊重音是如何做到的，但是雨野已经确定，今天站在舞台上的，是渊重音。
重音的身体僵住了，她双臂抱住自己，与雨野错开视线。
“也许你没有做好准备告诉我，也许你有自己的考量，但是如果你不能告诉我你的秘密，我也无法帮助你。”雨野沉声说。
眼前的人是可以信赖的吗？就算雨野申彦是可信的人，重音也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值得雨野的帮助，自卑的孩子就是如此是拧巴与纠结，因为她得到的少得可怜，以至于不敢作出选择，害怕失去，害怕受伤，如果有的选择，她也不想这样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走吧，我送你回去。”雨野申彦退了一步，他已经给了面前少女太多的优待，或许是因为他也想要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许因为他也是有好奇心与偷窥欲，无论如何，他已经有些疲惫了，好像都是他一个人在不停发出声音，却毫无回应。
重音欲言又止，最终沉默地跟随雨野穿过人群，坐上回程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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