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回到寝室都还在思考袁朗说的话。
他琢磨着袁朗在意的重点到底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袁朗】的行为破坏了规矩,怕自己徇私,到底还有什么原因会让袁朗不开心呢?
许三多头疼地抠抠脑袋,有点迷茫。
他从小没了妈,在许百顺的声声“龟儿子”下打骂着长大,大哥不作为向来无所事事,二哥心比天高也不稀罕和他玩,就连下榕树里同村的孩子们也只是把他当作可以欺负的笨蛋、呆子,他就在这样粗糙放养的环境下长大。
或许他能够敏锐觉察到别人的情绪,但从来没有过温暖细致关怀的许三多却不能理解这些情绪背后隐藏的原因。
他唯一曾经体会到母亲般包容疼爱的还是在七连的时候,来自班长史今的耐心教导和关怀。可是他们才相处了一年,史今就走了。他或许在七连解散的那段独守经历中找到了一个兵的表里,却没有人再来教导他——一个人的表里该怎么做。
许三多自己得不出答案,又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只好寄托于书中。
《亲密关系》《感情研究指南:情感史的框架》《人类的情感:认知与历史》《情感史导论》……
图书馆负责借阅的管理员看着许三多抱着都快到他头顶的书籍,脸颊颤动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问道:“许三多,你这回怎么都是借一些感情的书啊,还一下子借这么多?不是上次刚看到F吗?”
作为管理员他自然也是知道许三多的看书习惯。
许三多只是憨气地笑笑:“突然想知道这方面的事情。”
管理员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招手拉着许三多悄悄问:“怎么了,春心萌动看上谁了?受情伤了?找我啊,老A情感专家,我保管一眼看出真章。”
“春心萌动?”许三多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完全没有!”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被管理员一提,瞬间臊红了脸。
“嘿!”管理员也是无聊了,他勾勾许三多的脖子语重心长地说,“你说说你,也是二十几岁了吧,你家里就不着急?”
许三多从来不会说谎,他支支吾吾地说:“我爹之前说过几次,但是后来也不强求了,我大哥结婚了,前阵子来信大嫂怀上了。”
“哦。”管理员嘴上应了一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道,“那你怎么想着找这些书来看了。”
“就……就是想学学人际交往什么的,看看心理学的知识。”许三多老老实实地说,“我又笨又轴,总不能一直让队友们照顾我。”
“嗐!”管理员气急,他一拍大腿说道,“谁告诉你这些东西光书上看看就行了,还得是实践啊,咱们**说了实践出真知,你光看书有啥用。”
“可是我都留在队里,没什么机会交新朋友。”
管理员惊讶地看了许三多一眼:“南瓜最终考核要结束了吧,就在下周三。”
许三多点头。
“那就是了,下周日有个老A和军区医院的联谊会,你趁着那时候多和别人聊聊天,发展发展感情,说不定还能谈个女朋友呢。”
许三多涨红了脸:“我没想到谈……谈恋爱。”最后三个字他就和牙缝里发出的似的,声若蚊蝇。
“得啦得啦,都是慕少艾的年纪了,还不好意思说这些呢,你们三队长就没和你们说过这些?”
许三多红着脸摇头。
“陆遥你又在和三多说什么呢?”成才也借了几本枪械护理的书籍,他诧异地看着自家脸颊发红的竹马,伸出手摸摸对方的额头,“三呆子你怎么脸这么红,发烧了?”
成为比对了自己额头的温度,自言自语:“摸起来感觉一样啊。”
“没事,和三多聊感情呢。”陆遥是一个南方人,他面容清秀但说出的话却总是让这群北方汉子都招架不住,更别说是眼前这两个感情经历为零的人了,“我在教导三多一些讨女孩子欢心的手段,你要不要也来听听?”
成才不屑地转头:“这有什么意思,我还要去保养我的枪呢。”话虽是这么说,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还是没动,就直直地站在许三多身边,“我等会走,我怕许三多听不懂你的话,到时候闹出笑话就好了,我得给他及时解释解释。”
许三多抬眼看了眼口是心非的发小,黑百分明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对成才的鄙视。
“干……干什么,老A里面就咱两是老乡,三呆子你要是被骗了到时候回家我不好和百顺叔交代,毕竟我比你大一岁呢。”他嘴里嘟嘟囔囔着,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陆遥不在意地摆手:“要知道,见面的第一次印象是非常重要的,但是那天大家都穿着军装,一个个就和复制黏贴似的,你要怎么在这里脱颖而出呢?当然是面容。要保持微笑,要整洁干净,谈吐得体,不能第一次见面就聊家里情况什么的,太过于势力,聊聊爱好啊,日常生活啊什么的,懂吗?”
俩下榕树的单纯小伙面面相觑,看起来脑子还没转过来。
“诶!进来进来!我们细细讲!”
南瓜的最终选拔仍由袁朗全权负责。在经过这次的测试后,十个人只留下了七个,其中【袁朗】和林越楠被分到了三中队。
熟悉的草地,熟悉的落日余晖,袁朗站在三中队所有人面前诚恳而真挚地说出了自己的承诺:“以后就要常相守了,常相守是一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了许三多的脸上,这时的许三多不再有一年前的迷茫而是信赖与坚定,“我们都是彼此的第二条命,现在拼命的锻炼,一切对你们来说可能是折磨的考验,那都是为了将来在战场上能够活下来。愿我们都能历尽千帆后得偿所愿。”
袁朗顿了顿,终于讲了那个三中队队员们老早在其他中队成员中知道的消息:“这周日早上训练完,下午有一场联谊会,对象是大队老婆在的那个军区医院的护士们,到时候记得收拾收拾自己。一点出发,地点就在尔斯就大酒店。”
齐桓在他背后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拆台:“这个消息整个老A都传遍了,队长。”
“都传遍了?”袁朗表情一变又是无奈笑笑。
吴哲和齐桓对视一眼,知道机会来了。
吴哲清清嗓子问道:“队长,到时候是谁带我们去啊,你一个已婚人士应该不太合适参加吧。”
袁朗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吴哲:“我不去,谁看着你们,崔伯言吗?”
C3挠挠头:“怪有点不好意思的。”
【袁朗】听到未来的自己已经结婚的消息,几乎是下意识地拧眉,他们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他不知道这十年里面对方到底遇见了谁发生了什么。随后他看向正发呆似的扣草地的许三多,一股隐秘的欣喜自心底蔓延开来。
“不过这次的联谊会并不是强制要求啊——”袁朗快速看了一眼有点心不在焉的许三多一眼,故意加重了音量,“完全是自愿报名的方式,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的,或者家里订婚了的,心有所属的都可以拒绝参加啊!”
薛刚:“哪里会有拒绝的啊,那可是军区医院的护士啊,就算最后没看对眼交个朋友也不错啊,以后受伤还能走友情通道呢。”
吴哲一拍手:“这倒是没想到的思路。”
佟立国:“就我们这每天训练训练的,哪有见姑娘的机会啊,每天是大老爷们就是大老爷们,看得我都要怀疑自己的性取向了。”
“我靠!”周围人纷纷爆粗瞬间距离佟立国三尺远。
“干啥啊干啥啊!”佟立国不满地叫嚷,“我只是用夸张的手法表示对这次联谊会的期待!我对你们这些骨头梆硬的老爷们没兴趣,我要的是香香的姑娘!”
“和尚,下次说话能经过脑子不?”C3搂住佟立国的肩膀,呲牙咧嘴地往他肩膀上锤了几拳。
和尚是佟立国的代号,毕竟他是三中队唯一一个光头——那是佟立国和袁朗打赌输后剃掉的,还是袁朗给剃的。
原本对联谊会兴趣不大但还是想去试试交新朋友的许三多终于抬起了头,他犹豫着开口:“什么叫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啊?”
【袁朗】立刻坐在了许三多身边,他笑着说道:“你觉得我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当然是女生。”许三多笑笑。
他很喜欢袁朗的笑,郎朗得就像是冬天暖阳下的凉风,让人清醒又依恋。而【袁朗】的笑却像是春天解冻的河水,清朗活泼,带着无限生机,他很高兴【袁朗】能留在老A,能留在三中队。
“那我说我现在喜欢的是你,你知道吗?”【袁朗】语出惊人,周遭瞬间安静了,“这就叫性取向的改变。”
袁朗几乎是立刻就站起了身,他拎着【袁朗】的领子拉远和许三多的距离,边拉边故意用一种嫌弃的语气说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解释是这么解释的?”
“哈哈哈——”吴哲僵硬地笑笑,他这次就坐在许三多身旁。吴哲当时就看清了【袁朗】说话时眼底的认真,不觉得那是玩笑,但现在他只能岔开话题打着哈哈拍拍还没反应过来的当事人的肩膀,“完毕同志,刚刚小队的解释有问题。其实按照现在社会来说,大多数情况下大家的性取向都为异性,而少部分则选择了同性,这样你懂吗?所以怀疑性取向就是指怀疑自己喜欢上了同性。”
“我知道。”许三多耿直开口,“我爹说,下榕树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劝人多喝点中药,保证就好了。我们村有个老中医,开药可灵了。”
吴哲:“……”
成才崩溃大叫:“三呆子你别乱说!下榕树才没有这种习俗呢!”
齐桓笑得直打滚,他拍着草地狂笑不止:“下次……下次让食堂给佟立国和小队来点中药治治。”
佟立国愤愤:“都说了我只是开玩笑!”
其他人也是笑得前后跌倒,唯有袁朗仍然抓着【袁朗】的后衣领,神色莫测。他毫不在意地松手,扔开【袁朗】的后衣领,上前几步蹲在懵懂的许三多面前,认真说道:“不是这样的,这不是病。”
袁朗的语气很严肃也很认真,让三中队的其他人都收敛了笑意。
“这是一种……一种很纯粹的感情。”袁朗想了想,作了一个简单的举例,“既然你的村子叫下榕树,想必那边一定有榕树林吧。”
许三多点头,他和袁朗很近,近到他可以看清楚袁朗黝黑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许三多很喜欢借着袁朗的眼睛看自己,他总觉得那样的时候天地都安静了下来,那片纯黑的空间中只有自己,完全地将他包裹住了,有种宛如回到婴儿时期的安心。
“如果说两棵榕树之间因为长时间的并肩伫立,风吹日晒爱上了对方,选择和对方常相守,这是不是无关于性别无关于性取向?因为它们只是树,它们为了彼此的相守和共同的经历爱上了对方,它们爱的是对方的内核。”
袁朗说的很慢,他有意让许三多有足够的思考时间。
齐桓的神色几经变化,他之前觉得不对劲的感觉又出现了。
“那么我们来看人。除却人会动之外,是不是也很下榕树的榕树一样,只是又多套了层性别。喜欢上一个人总不能有个性别合适就爱上了吧,这种爱未免也太廉价。我们要先确认对方的内核,如果内核一致后面相恋相守是不是都顺理成章了?就算是同性又怎样,这不怎么样,三多。”
许三多很认真地思考,他顺着袁朗温和的嗓音想起了下榕树夏日吹来的暖呼呼的微风,榕树林中一棵棵沉默寡言常相守的榕树们,想到了父亲许百顺佝偻下来的肩膀和二哥送他回军队的喊声,想起了钢七连三班,史今班长温和的笑容和温暖的手掌,伍六一异常奇效的拳头和医院里的叹息。
“我懂了,队长。”许三多认真点头,“真的懂了。”
我想我终于知道了队长为什么会在那天下午对我生气。他并不是在意我作为教官有没有尽到不徇私的责任,而是因为我向他隐瞒了和小队长的事情,我对他有了秘密,这违背了我们常相守的承诺。那天下午,我又在心里默默跟着队长再一次承诺:常相守是一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但几乎是立刻,我知道自己又对不起队长了,因为我的心中藏了一个永远无法告诉他的秘密,这一次我无法对任何人诉说。队长说的很对,或许喜欢就像是下榕树里的榕树林,不求多少轰轰烈烈,只求平平淡淡地相守一生。
我该将那些书还回去了。
许三多这么想着,目光忍不住追随着袁朗,看他笑着和队员们打成一片,这个从下榕树而来的青年终于也是挂上了笑容。
晚风轻缓地吹着,夕阳渐沉,橘黄色的余晖照耀在这群笑闹着的青年们身上,唯有一人沉默地看着笑着,就像是一棵默默守护着老A基地的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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