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周南陷入了一个非常混乱的局面。她的母亲周芳不问她的意愿,直接带着方禾到基地询问周南的退伍事宜。接待周芳和方禾的是何璐,她暂且把周芳稳住,说这事得等周南出院以后才能商量。周芳心有沟壑,不好糊弄,何璐就把军校生退伍的事讲得特别严苛,惩罚也从重描述,同时,她还请了谭晓琳和吴哲等几个熟悉的校官把利害关系又讲了一遍,颇费周折才把周芳的打算给压了下去。
谈话时,方禾一直沉默着,听之任之的温顺。然而周芳抓着不放时,还是她开口劝了劝,周芳才勉强应允何璐的提议。不过方禾看着无辜无害,一副被长辈裹挟的鹌鹑样,但何璐看得出幕后的推动者其实是方禾,周芳不过是顺水推舟。何璐对周南家里的情况一知半解,只先把周芳稳住,等送走周芳和方禾以后,她马上打电话给周南,问她知不知道她母亲的打算。
彼时的周南已经与西安基地的人见了面,应允了开春就去参加特训的事。那时候,周南常常在想,假如她面对鲜血淋漓、血肉横陈的场面时足够冷静与镇定,而不是为此慌神和恶心,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意外。况且,她能够侥幸一次两次,却不可能永远有那么好的运气——她不能永远等待救援。
基于这种认识,在经过多次的推辞以后,周南终于答应了西安方面的‘邀请’。但答应以后,周南的内心便充满了不安与焦虑。她总觉得自己背叛了朋友,也担心袁朗误会她的选择是为了逃避他的感情,再加上照片的事,她常感觉她的脑袋里有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总有一天,它会砰的一声爆炸,把她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而何璐说的事,使得这个气球又膨胀了一大圈。
但是周南不得不保持一个平静的态度。她向何璐许诺她会把这件事解决好,又把她会去参加特训的事告诉了何璐。那时候的周南其实感到非常的疲惫,她拖着病体试图厘清这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混乱的局面,但常常有新的麻烦出现。她既要费心费神地探究事情背后的牵扯,又要窥探隐藏在这些之后的属于她的命运。
最令周南感到无奈和气愤的是她明明有意绕开周芳,想等情况趋于平缓以后再去解决周芳、她、袁朗之间的,错综复杂的误会和感情。可她忽略了方禾这个变量——那几个星期,周芳和方禾白天在医院,晚上回酒店。面对周芳,无论她的语言和语气有多讥讽和刻薄,周南都可以保持一个平和的表情;但对方禾,周南的脸色会变得阴沉,情绪也变得极端愤恨,就好像除了愤怒以外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了。或者说,是所有的情绪聚集在一起,变成了一股强大但无形的东西,它吞噬了温和与平静,并操控着周南,让她变得暴躁、凶横,仿佛永远无法停止愤怒与仇恨。
这样的情绪自然影响了周南身体的恢复速度。
主治医师再三强调要让病人保持良好的心态,周芳一开始谨记医嘱,但没过多久就忘了,方禾则是乐见其成。有时候,方禾甚至会挑衅周南。然而她用的是一种极为隐晦的方式,一种只有当事人才能听懂的暗语。周南对此很少保持沉默,她会毫不客气地用一种极端讽刺的语气挖苦方禾——周南会反复提及那个不曾见过面的弟弟——但这样的方式也刺痛了周芳。
于是,她们一直在吵架。
在那些时候,周南会忽然脱离当时的场景,变得平静而理性,就好像她只是一个飘荡在周围的游魂。她冷静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愤怒、仇恨、痛苦,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在经过多次的脱离以后,周南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她有时会故意吵架。然后她会去探究每句话背后的成因,方禾的,周芳的,还有她自己的,久而久之,她就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枷锁束缚在她们的身上。
但是,她一直看不清楚这种枷锁的出处,直到魏砚卿的出现。
魏砚卿出现以后,周南与周芳、方禾之间的关系依旧没有得到缓和。不过,魏砚卿会充当那个调和的角色,他主动担负起一种在周南看来无关紧要的责任,不辞辛劳地在两方之间来回周转。对于魏砚卿的劝解,周南时不时地搭一句话,就好像她和魏砚卿在玩一个关于界限的游戏,两个人都在留心限度,都在探听对方内心的世界,也都在隐藏自己的秘密。换句话说,魏砚卿在窥探周南的过往,而周南把魏砚卿当作了一个新的观察对象。
没多久,周南便发现方禾和魏砚卿之间没有爱情,更多的是一种互相要挟,但魏砚卿对方禾会有一种宽容,这种宽容带来的是迁就,而周芳对魏砚卿则有一种不自觉地讨好,有时她甚至会用一种晦涩的方式来探听魏砚卿对儿女的偏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周南终于窥见了那一丝朦胧的真相——尽管周芳脱离上一段婚姻多年,但她父亲给予的伤害实在太大,乃至于过去多年,那伤口也不见愈合。而这样的伤口,方禾有一道,她也有一道。
然后周南开始向外公外婆打听她父母之间的事情。起初,外婆外公对此讳莫如深,只用就那样,那个年代常有的事等含糊的话语来敷衍周南。对这样的回答,周南当然不满意。但是,她对自己的外祖有一种特别的包容,也理解他们的三缄其口,每次都和颜悦色地揭过这一茬,转而提起其他的话题。不过,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她不仅向谭晓琳请教有关心理学的问题,也主动询问袁朗他是如何做到准确地把握一个人的心理的。慢慢地,在技巧和方法的帮助下,周南从外祖的言语中渐渐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而袁朗接到周南电话的时候,内心其实充满了忐忑。他以为周南已经不愿见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断绝他们之间的联系。但聊下去以后,他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很耐心地听着周南的问题,再教她如何观察,如何推测,并给她列了一个书单,慢慢地引导她搭建起一个完整的观察体系。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周南要去西安参加特训的事。他不希望周南去那个地方,他厌恶那里的冷血,但他害怕如果开口阻止,他将会彻底失去周南。
周南看似温顺,实则是一个很执拗的人,也是一个很尊重自己想法的人。有时候,她会屈服外力,表现出一种柔顺乖巧的样子,但那种时候,也是她离开你的时候。袁朗很害怕这种时刻的降临,因而一直小心翼翼的。他希望周南对他是一种坦白的态度,讨厌也好,厌恶也好,喜欢也好,他都愿意接受,而不是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就失去了她。
可在那段时间的接触中,周南一直沉浸在书里,他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最后反而是周南主动提起了这件事。她告诉袁朗,等事情解决了,她会和他好好地谈一谈;她还说,她去参加特训不是为了躲开他,而是因为她有自己的打算,至于这个打算是什么,她之后再说。
对于周南的决定,袁朗没办法拒绝。在那个阶段,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周南的变化,她不再一味的沉默,而是会很有力地表达出她的观点,沉默反倒成了她表示态度的一种方式。他很欣喜她的变化,但同时也感到不安和担忧。成年人的骤变多是经历了令人心惊的痛苦,他也听说了周芳要求周南退伍的事——他肯定这和周南的变化有关,但周南选择不说,他便对此保持缄默。
而一天天地接触下来,他发现周南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深沉,这种依赖让他感到欢愉。可他也察觉到周南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她对自己的计划感到不安,想要从他这里汲取安全感。可一旦他表现出窥听的迹象,她就会转变话题,继而匆匆结束对话。次数多了,积累在袁朗心头的担忧也越来越沉重,终于,在一个晴光正好的周末,袁朗怀着忐忑的心情奔向了周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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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番外:等春天落满山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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