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egan摆手谢绝你分享的薄荷糖，看着你把手收回又倒出一颗，他听见了糖在你齿间碎裂的声音。轻声问你，
"You really like sweets that much?"
（这么喜欢吃糖？）
薄荷的清凉因为你的咀嚼迅速在你口腔里炸开，你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低温夜风助攻下，冰感沿着整条呼吸道直冲你的天灵盖，甚至让你感觉到尖锐的疼痛。这下你几乎是完全醒酒了。
你把手里的另一颗糖丢进嘴里含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Just feel like something's missing right now."
（只是现在少点东西。）
你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夹烟的手势。
Keegan颔首表示理解，但是帮不了你，
"...Sorry, I don't smoke."
（……抱歉，我不抽烟。）
"...It's fine."
（……没关系。）
你愣了一下，你本也没有给他要烟的意思，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了出来。
他轻咳一下，回头看向前。又有点跳脱的解释了一句。
"Nicotine affects eyesight."
（尼古丁对视力有影响。）
"Yeah, I know."
（嗯，我明白。）
你当然知道，出于特殊兵种的隐蔽性要求和成瘾性对身体机能的影响，无论哪个国家的狙击手都是明令禁烟的。
你是什么时候染上了一点烟瘾的呢。
你一边走着一边下意识的抬起头，但没有看见月亮。
……
大概是那天替队友收拾个人物品的时候吧。
你要把她宿舍里的东西一一打包，放进一个统一下发的纸箱，再帮她寄回家。数本翻得起毛的技术手册，还有你们一起抄到腱鞘炎发作的通讯密码本，整齐的码放在柜子的一侧。她衣服也叠放的很整齐，你很轻易的就把它们整体挪放进箱子。唯一一只散落在洗漱包外的防晒霜，还是你前不久送给她的，她说涂起来像女鬼，但还是乖乖的在用。
她的东西不算多，甚至填不满这个箱子。
只有一件需要你帮她整理叠放的衣服，是她出任务前刚换下的训练服外套，挂在衣钩上。你抖了一下外套，准备把它铺平折叠，咔哒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
是一盒烟。
上一次你碰这玩意的时候，还是在和她成为好朋友之前。
某个夜晚无意中撞见她躲在仓库天台抽烟。
你骂她成天跟着男兵不学好，学抽烟。
她是那种在男兵里很受欢迎的类型，会撒娇会示弱，想偷懒的时候就叫男兵帮个忙。她也并不在意自己会成为某些男兵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实话，你有点瞧不上她老跟男兵嬉皮笑脸的样子。你觉的她那种表现，就是在贬低自己。是对自己好不容易一路走到这里，付出的努力和辛苦的背叛。
你对此提出质疑的时，她总是会笑你就像个嫉妒她是女人的男人，
“这样有什么不好，我本来就是女的，我就能做到很多他们都做不到的事。”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确实很有魅力。
她一只手拍了拍你，“硬实力要有，”
另一只手又拍了拍自己，“软实力也要有。”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面对这样的她你竟然生出一丝自卑来，心里有点别扭。参军乃至毕业以来，在军营这个男性为主导的世界里，成绩、排名、不示弱、不输男性的追求，‘像个男人一样’就是你自信心和生存策略的基点，从没想过别的可能。
但是她也在这里，和你在同一个特战技术小组。这说明了一件事，你引以为傲的硬实力方面，她也和你一样强。
“多笑一笑啊，组长，你笑起来好看。”
别老是那么严肃，像个凶巴巴的男人。你猜她是想这么说。
你们性格很合得来，很难不成为朋友。但是抽烟这件事儿上你们总有矛盾。你也总是搬出小组长的身份教训她越来越频繁的抽烟行为。
她不怎么怕你，还会笑着嘲讽你，说你这种导师和领导眼里的优等生不懂。说别等到以后压力大的睡不着的时候，再来求她分你一根。那一次她甚至递过烟盒企图引诱你上贼船，你气的一把抓过烟盒就扔了出去，说这是违纪，出任务的时候犯了烟瘾怎么办，第一个暴露。她笑着说自己任务的时候绝对不会带。
可是结果呢，她还是暴露了……但并不是因为一根不存在的烟。
我方的战前情报失误，指挥部错误的判断了前线阵地保障的位置。她所在的通讯中继站，意外遭到了敌方渗透火力覆盖。
死神并不关心她手里的是通讯器还是步枪，一切只因为一个错误的情报，让她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那个被死神圈定的错误地点。
而这个本应是绝对后方的站点，任务风险评级并不高，所以她在出发前甚至没有安排写遗书的流程。
她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不算回复指令的那句“A-21收到”，那就是在去往部署位置行进途中，因为你嘲笑她不小心绊了一跤后她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说“笑吧，你就笑话我吧…”
而她前往的那个通讯中继部署的位置，那个永远的把她留下的位置，是你这个通讯技术组长亲手标定的。
这让你一度陷入无限放大的自责中。
那是你第一次真正的加入一线部署任务，是离战线最近的一次，也是离她最远的最后一次。
你坐在她的床上，弯腰把那盒掉在地上的烟捡起来。
突然就没力气在去叠她的那件外套了。
你缓了很久。
你知道她平时都会把打火机藏在床板下的缝隙里，你反手摸了出来。打开烟盒，学着记忆中她的动作，磕出了一支，含在唇间，按下打火机。
火苗点燃烟丝，原来是会发出嗞嗞的声响的。
你叼着烟顺势躺下，小心的不让腿碰到床尾处她叠的豆腐块被子。
你突然发现，上铺床板和墙的缝隙里，只有这样躺下的角度才能看到的位置里，贴着几个卡通小动物的贴纸。你有印象，好像是很久之前你们休假时买了两杯奶茶送的。不过说实在的其实也记不清了，可爱的小贴纸长得都很像。
你用几近笨拙的姿势捏着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陌生的辛辣烟雾带着火的余热冲进口腔，灌入喉咙，你压抑住生理性的咳嗽，努力让这一口暖意多在胸膛停留了一会。
那些苦的、涩的、刺激的物质终于从你的呼吸道和眼睛里一起涌了出去，你边咳边流出眼泪。你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因为哪怕是在你了解她理解她以后，你也羞恼于暴露自己的另一面，怕被她笑话。
你不想让她抓到你和她讨论过的关于脆弱女性特质的把柄。
可是如今，你终于还是躺在这里，无形的回旋镖插在了你胸口上。
那些你努力压抑但无果的女性身份的一部分混合着尼古丁和焦油蛮横的进入身体，以几乎令你窒息的强势，逼迫你接纳它们，适应它们。
你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剧痛，泣不成声，
“笑吧，你就笑话我吧……”
那时的你就那么哭着，一遍遍重复着她生前最后的话。
……
你一边沉默的向前走，一边抬头看天。好不容易，你在树叶缝隙里找到了月亮的碎片。
小臂又开始痒了，你没什么意识的蹭了蹭然后用手指抹了一下眼角，擦掉一些不想被发现的痕迹。
"...You good?"
（……你还好吗？）
Keegan似乎察觉到你情绪神态的变化，轻声问道，
你随口嗯了一声。
倒吸一口气，越吸越感觉薄荷冰的呼吸道发痛，吐槽道，
"...This mint is way too intense... Feels like my skull got ventilated by a sniper shot..."
（……这个薄荷糖也太顶了…感觉跟天灵盖被人一枪开了个通风口似的…）
他一愣，笑道，
"...Then I'll let it handle my next sniper duty."
（……那下次我的狙击任务可以交给它了。）
你也跟着笑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Keegan的打趣还是薄荷糖安抚住了躁动的烟瘾，你现在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走过了有树的林荫道，你想再看一眼没有遮挡的月亮。
你刚一抬头，一个快速接近的球体，从余光处袭来。
"Hey! Watch out!"
（嘿！小心！）
运动场内有人大喊。
Keegan闻声抬头，跨步过来快速抬手帮你去挡。
但并不及你快，你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已本能地做出反应，未及完全回头便斜向后撤一步，手臂疾速伸出。
“啪！”一声闷响。
等你看清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那个篮球已经被你稳稳的抱在手中了。
Soap和Gaz的笑声戛然而止回头看来，Gaz下意识地惊呼出来。
"Whoa! Nice catch!"
（哇哦！接的漂亮！）
运动场防护网里几个士兵喝彩道，有人鼓掌。
球速很快，接球震得的你手麻，你甩了甩手，抱着球看向场地里。几个光着上半身打球的士兵，朝你笑着竖起拇指。
"Whose ball?"
（谁的？）
你扬了扬手里的球。
"Ours! Ours! Thanks!"
（我们的！我们的！谢了！）
里面的人喊道，带着点不好意思。
你无奈的笑了笑。防护网很高，扔进去有点难度。于是你也没多想，后退两步，颠了一下球，用脚背猛地一垫，篮球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从防护网顶端飞了进去，落回场内，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又弹起。
"Woo!!!" 场内又是一阵小小的沸腾。
"Hell yeah!" （牛逼啊！）
"Nice footwork!" （脚法不错！）
Soap和Gaz也在一旁纷纷感叹。
场内的吹了个口哨，
"More than just footwork! Ma’am, wanna join us? "
（何止脚法不错！长官，要不要进来一起玩玩？）
另一个人在一旁起哄道
" Guaranteed more fun than hanging with those old men around you!"
（保证比跟你身边那几个老家伙有意思！）
你虽然刚才心情还不错有心玩笑两句，但这玩笑开到队里其他人头上就有点过了。你回怼，
"Watch your mouth,soldier! With your passing skills? Learn to keep the ball on the field first, rookies!"
（嘴巴放尊重点，士兵！就你们这传球水平？先学学怎么不把球传到场外的再说吧，菜鸟们！）
你朝着那边比了一个国际通用友好手势。
球场里顿时爆发出更大声的哄笑和怪叫，几个士兵也嬉皮笑脸地一边嘘着一边竖起中指。
你本来都已经转身继续向前走了。
然而，刚才那一幕士兵们的中指就像一根火柴点炸了Soap一脑袋的酒精。
你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是你先动的手…但是他已经低骂了一声之后冲了过去。
"Who the ** are you calling old men?! Who the hell gestured that?!"
（你们他妈的说谁老家伙？！手往哪儿比划呢！）
Soap跌跌撞撞的冲到场边，双手抓住金属防护网，摇晃起来，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大噪音，隔着网眼对着里面的人。
"Come out here! Who said that?! I'll play with you! "
（滚出来！刚才谁说的？老子陪你们玩玩！）
场内的士兵愣了一下，随即也被激怒了。球场里的一个中士收起笑容，走到网边，脸色沉了下来，
"MacTavish, what's your problem?! We were just joking!"
（麦克塔维什，你发什么疯？我们开个玩笑而已！）
"Fuck your joke!"
（去你妈的玩笑！）
Soap咆哮着，晃得更用力了
"You're **ing drunk! Piss off!"
（你他妈喝多了吧！赶紧滚蛋！）
双方隔着防护网激烈地对骂起来。
Gaz赶紧上去想拉开发疯的Soap，
"Soap! Calm down! John! They didn't mean it!"
（Soap！冷静点！John！他们没恶意！）
Keegan也上前一步，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Soap, that's enough."
（Soap，够了。）
你也愣了一下，你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上前一步，拍了拍Soap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臂，
"Soap, leave it. They meant no harm."
（Soap，算了，别这样。他们没恶意。）
Soap喘着粗气，狠狠瞪了场内一眼，被Keegan和Gaz半强制性地拉走了。Gaz一边帮着Keegan拉人，一边对场内尴尬地摆手示意。
你和场内的士兵不好意思的招呼了一下，也赶紧跟上去了。
哎……
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没持续多久的轻松快意彻底消失了，你看着被拉走但依旧愤怒的Soap，又回头看了看交头接耳的士兵们，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刚刚接球的手上。
想到之前Ghost的告诫，一股子烦躁涌了上来。
你觉得你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怎么到处都是问题，还没有出口。
下次还是别太现眼的好，你告诫自己。
回宿舍的路上，气氛降回冰点。
Soap喘着粗气，沉默地走着。Gaz试图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但失败了。
到了宿舍楼的电梯间，Soap还在愤愤说别让他在碰到那几个混蛋。
三层到了，Soap说了声‘明天见’就大踏步就出了电梯，Gaz无奈的笑了一下，说他肯定是有点喝多了不正常，明天他酒醒了知道这些蠢事儿都得给自己两拳，叫你别太在意。
Keegan在最后似有所指的说
"...Good night, Captain. You've had a long day."
（……晚安，上尉，今天真是辛苦了。）
你苦笑，是啊。A long day。
"You too."
（你也辛苦了。）
你和他道别。
回到宿舍，你简单洗漱躺下，定好明天的闹钟，怎么也睡不着。
看了眼手机，睡眠时间还算的上充裕，你准备去健身房稍微呆一会。适当酸痛的肌肉有助于帮你提高睡眠质量。主要还是宿舍狭小，很多自重动作和拉伸都无法施展开。
你所在的这一层楼刚好配备公共休息区，高区健身房也在其中。
就做几组硬拉和引体吧，你一边你盘算着一边拿上一条毛巾和水。虽然酒后健身绝对算不上一个好主意，但是几乎一整天都在坐着，肌肉放松的有点令你失去安全感。
你推开了健身房隔音门的一条缝的时候就听到了器械的金属碰撞声。竟然这个时间了还有人在？你把门完全拉开，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背心和训练裤的金色短发男人正背对门做硬拉。看皮肤的薄汗反光程度他应该已经练了一会了。
你不甚在意，并没多做关注。健身房什么时候刷新出肌肉男都不奇怪，哪天刷出一个小精灵才会让你多侧目两眼吧。
你打量一圈场地后就径直的走向龙门架。
所以你并没注意到那个男人在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后，把杠铃放回地面，直起身快速拿起旁边的一个面罩带上了。
他整理好面罩，转过头盯着你。
你活动了一下关节，纵身一跃，抓住龙门架的横杆把自己悬在上面肩胛发力进行热身。
你早就察觉到了背后投来的视线。但是太正常了，在健身房里总会这样，善意的恶意的欣赏的批评的各色目光，你甚至懒得作出任何反应。直到你们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相遇了。
你看见那个熟悉的骷髅印花面罩，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引体变式差点没上去。
"What a coincidence, Lt."
（这么巧啊，中尉。）
你吊在杠上，十分意外的打了个招呼。
视线僵持几秒钟，他才开口，
"...Indeed it is, Captain."
（……是很巧，上尉。）
你移回目光，身体拉上去，悬停在锁骨触及铁杆的位置，偷偷哼了一声。
真是大晚上活见鬼了，你在心里暗骂，今天怕不是水逆。
你听见他在身后走动，拆卸杠铃片，金属彼此碰撞。
你继续按计划做组，但能感觉到偶尔落在身上的那种审视的目光，你背后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
你深呼吸，强迫自己专注节奏和控制。
组间休息，你甩着手臂在龙门架前低头踱步，调整呼吸。
Ghost经过你身边，他忽然开口，
"I’m usually here by 4 a.m. and gone before 6."
（我通常凌晨四点到这里，六点前离开。）
他把刚才用过的杠铃片整齐的归位，声音带着一点刚训练后的沙哑，但没有任何情绪。
现在明明还不过午夜。你叉着腰抬头疑惑的转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炫耀自己非人的作息？
他没看你，拿起自己的毛巾和水瓶走向门口，仿佛只是随口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If it makes you uncomfortable, feel free to avoid coming at this time."
（如果你觉得不自在，可以躲开这个时间来。）
你盯着他没有停留的背影沉默了几秒，在他拉开隔音门的那一刹那，平淡地回了一句，
"As you wish, Lt."
（如你所愿，中尉。）
鉴于他对你一而再再而三树立隔阂的行为，你所有试图缓和或者至少维持表面和平的念头都消失了。
*
Ghost关上健身房的门，沿着走廊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靴子在地板上沉闷的落下。
‘如果你觉得不自在，可以躲开这个时间来。’
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本意并非如此，或者说，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本意是什么。
‘蠢货。’
他咒骂自己。
他推开自己宿舍的门，反手锁上。
‘告诉她你的时间表？指望她领情，觉得你他妈是好心？这听起来简直像……像在关心她？或者更糟，像个青春期小子划地盘，变相的驱逐，划清界限。’
但这种拐弯抹角近乎别扭的提醒，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烦躁。
他摘掉巴拉克拉瓦，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洗着脸和脖子，试图冲掉汗水和莫名的不适感。
‘躲着这个时间来……西蒙·莱利，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她只是个新来的技术官。通过了考核，有能力有资格待在这里。Price认可她。这就够了。你为什么非要针对她？’
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轮廓，和那双习惯了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
‘那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那副冷静到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就他妈的不舒服？……该死。’
保持距离。
他最终对自己下达指令，像处理一个战术问题。
她完成她的工作，我完成我的。互不干涉。这样对谁都好。
他猛地扯过毛巾，粗暴地擦干脸和脖子，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强行压下去。他不习惯这种自我剖析，这让他觉得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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